老子《道德经》曾言,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理大国,应该像烧菜做饭一样精心,掌握火候,注意佐料,翻搅适宜,勿过勿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要为百姓服务。
何为为百姓服务?在于创造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而不是驱使百姓,反过来让百姓适应统治者创造的严苛世道。
这,即是顺其使然,与民生息。
然而,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只是如此朴素的愿望,老百姓却依旧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数千年过去了,天塌了,女娲来补,地陷了,息壤来填。
夏桀无道,商汤代之,帝辛昏虐,武王伐纣,周室衰微,群雄逐鹿,春秋战国,尽归于秦,暴法严苛,儒汉诛秦,三分天下,魏晋问鼎,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南北分朝,同疆刀戈。
周诞隋唐,国祚华盛,五代十国,裂土封疆,宋居国治,繁世临朝,外族来战,北逐南逃,
朱明扶危,华复衣裳,北国异鞑,宰执三纪,民国后继,军阀混战,周而复始,永无宁止。
泱泱大国、巍巍疆土,五德轮换、朝代更替,正如诗文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古代的老百姓,从来都是皇权统治者的刀戈,是他们争夺天下的依仗,也是临朝治国的牛羊。
这千秋经略,将上下五千年的治国经略、施政举措、选吏章程、临朝律法、安民条陈、赈济良策、四书五经、吕氏春秋、黄老之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只要是与临朝治国、盛世安民相关的,全都被收集在这《千秋经略》中,随手即翻,字句入目皆为警示良言,不可不信。
这本千秋经略,就相当于从治水时代活到现代的白发老人,他是扫地僧也是崖底道人,他是人走投无论后遇到的最大救星,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被这老头子解答出来,他不但指出你的问题,还能指导你怎么改正,给你讲清楚说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以及产生的后果。
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总结问题。
陇元镇翻阅着手下的《千秋经略》,远看无字,近看无字,等一闭眼,那字迹已然洋洋洒洒的、密密麻麻全都化作金光符文,簌簌呼呼涌入眼眶,从眼眸里渐渐汇集脑子,将这些经略方策化为一体,融会贯通。
陇元镇只感觉自己的头皮颤动,好似起了鸡皮疙瘩,痒痒难耐却抓挠不到,脑中此刻有数万万圣贤文哲、帝王将相、才子国士、枭雄英主在辩论求证,子曰圣贤之道、清净无为而养民,三皇五帝功盖于世,君如舟民如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所看所想、所听所闻,都已经是千秋经略里的文字。
嘭!
这突然的炸裂声音,叫陇元镇睁开眼睛,他眼眸中的金光渐渐熄灭,化为平常。
千秋经略,成了!
以前,陇元镇充其量只是知识储备比较足的现代人,充其量是拥有小聪明,而从现在开始,他就已经完全脱离小聪明的状态,成为拥有大智慧之人。
与圣贤论心,与文哲论理,与帝王论治,与贤相论世。
啧啧啧,这玩意儿还真不错,以后想搞玄帝,就更容易一点了。
陇元镇虽然高兴得了这么个好宝贝,却还是对曹侍郎的死亡触目惊心,他并不是因为贪蠹而死,也不是因党争而亡。
他,死在为万民谋福的路上!
何其悲壮,何其无辜。
陇元镇震惊于守旧官僚已经如此丧心病狂,也为玄帝的摇摆不定感到痛心,如果他能早点选择曹文光,或许这曹郎中就能活下来。
不过,他也明白这压根就不可能,要不是他近距离观察过玄帝的薄凉,他还真有可能相信玄帝是想改革,只是,这只是曹郎中被迷惑了而已。
哪怕放眼当今,玄帝依旧要靠官营公廨赚钱养百官,当时天下初定官府无钱,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他必定会紧抓着搂钱不方,这种不与民争利又要给民福利的经济策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曹文光施行。
陇元镇猜测,真正令玄帝动心的,是曹文光经济策略中的“宗室、勋贵、官僚、豪绅”之税税。
这些人是肥滋滋的肉,玄帝自然是知道,只是尚且拿不出什么好手段去收拾他们,曹文光的两税法却帮了他大忙,可以不用抄家灭族的方式,轻而易举从这些人手中拿钱,长年累月,细水长流,朝廷公帑再也不怕没钱花。
何为两税法?
即将“租庸调”中的各种赋税,合并放在田赋,在春夏两季,以货币形式分两次进行统一征收,不管你是勋贵、乡绅、官僚、还是主户、客户,都编入现居州县的户籍,依照丁壮和财产的多少定税。
这,怕才是玄帝想要的东西,至于曹文光的其他主张,那就只能先放放。
只是,玄帝和曹文光都想不到,这些守旧官僚有多恐怖,竟然敢明目张胆在天街上诛杀朝廷大员。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大端的坐食阶级,分为皇族宗室、勋贵门阀、官僚士绅三大类,在玄帝的官营公廨政策之下,这些人是绝对不能经商的,至少不能在明面上经商,只能靠着皇帝给的俸禄、恩赏、食邑过日子。
久而久之,就会寅吃卯粮,入不敷出,玄帝也知道这些坐食阶级没有营收会活不下去,那么就只能在不让他们经商的情况下,给他们创收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官营公廨。
前面说过,大端的手工、盐铁、矿冶、粮食、瓷器、丝绸、茶叶等赚钱的行业全被官营把持,大大小小衙门数万个,玄帝不可能全部自己经营,如果让官僚去经营,也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官员群体。
那么,这些坐食阶级就发挥了作用,可以代替玄帝经营官营公廨,只要把玄帝每年要的营收给交上来,你私底下怎么弄钱,那他就完全不管。
可以说,交够玄帝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些坐食阶级也乐得成为玄帝的买办,至少表面上不再经商,要真经商,肯定是离长安远远的,还得挂靠在他人名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早已跟官营经济捆绑,强行分离无异于剥皮搓骨,叫坐食阶级难以忍受,他们必然要奋起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