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院、存尸堂。
耶丽斯卡的尸体被放进存尸堂后,在阴冷气息下总算没那么难闻了,不过仍有味道萦绕,仵作又烧了苍术、皂角、薄荷,这才绝了恶味可以近人。
仵作查验完尸身,叉手看向尉迟骏:“堂公,尸体死亡确实已有一月有余,但因为面部肿胀不可辨认,却无法确定这就是耶丽斯卡,不过,在她脖子里发现了一个黄铜牌,上面确实刻着耶丽斯卡的名讳,想是错不了。”
“而且,这女子似乎……”
仵作欲言又止的神色,引起了尉迟骏好奇,他撇了撇一旁的陇元镇,似有所指。
尉迟骏朝仵作点点头:“有话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喏!”
“方才,小人查验尸体时,发现这女子腹部微隆,似乎是有妊的迹象!”
“有妊?请稳婆来……”
尉迟骏话还没说完,陇元镇走上前:“让我试试,妇人有妊很容易在尸检时查出来。”
语毕,他拿起厚纱手套,鼻子抹了檀香油,用麻布遮住口鼻走进耶丽斯卡的尸体,在惠泽园时碍于环境,他没办法验尸,如今只有尉迟骏,也没什么好顾及,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验尸了。
仵作该检查的已经检查过,他没必要再把她解刨,身世都那么惨了,好歹给她留个全尸。
陇元镇看向她的腹部,在心口到肚脐的位置不断按压,哪怕尸体都开始膨胀软烂,照样可以摸到硬块,好似隔着棉被摸铁石,坚硬质感清晰传入脑海。
“如有孕,从心口以下到肚脐,以手拍之,硬如铁石,如无孕,则柔软。”他看向尉迟骏,说出自己的猜测:
“这胡女确实有妊,只是死亡时胎儿还不大,肚子上压根不显。”
说完,陇元镇又折返尸前,将灵识汇集脑海,按着耶丽斯卡的人头,想看看她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叮当一声,疆域图出,时案城现。
耶丽斯卡的生平岁月,化为鱼龙百戏鼓瑟吹笙、徐徐开演。
他好似乘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只见云雾奔腾、缥缈飞仙,待迷雾散尽,陇元镇眼前不再是熙攘长安,他的身体飞出玉门关外,越过戈壁草原、雪山绿洲,降落在大漠孤烟直的塞外西域。
走马川行雪海边,黄沙茫茫入青天!
耶丽斯卡出生在天山以东的绿洲国,鄯善城。
虽说是小国,实际上从明皇时代开始,塞外就已经建立安西大都护府,塞外胡人在羁縻制度下遥拜天可汗,成为大端子民。
耶丽斯卡和父母兄弟全都挤在鄯善城中的黄土矮屋里,到了南城贫民窟,老远可见堆叠错步的圆顶土屋,这如干粮窝头一样的朴素屋舍,是鄯善城平民里最常见到的房子。
他们的屋舍在城墙以南并不突出,石头拼出地基,再垒砌几间圆穹黄土高屋,这便是耶丽斯卡的家人唯一的栖身之所。
她的兄长是鄯善城贵族家里的水匠,每日的差事就是用水桶灌满柜子家里的水缸,好叫他们出外游玩儿后洗去一身黄沙。
她的弟弟心气很高,想通过自己努力,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馆,特地找了酒馆帮商人跑堂洒扫,一天下来既挨骂又受累,还不如兄长过得舒服。
每日清晨,她需要跟在父母身后,去西边杂货市上卖胡饼胡汤,耶丽斯卡虽然也要抛头露面,身为家里唯一的女儿,所做的事情跟两个弟兄比起来,已经算是轻松。
耶丽斯卡生在穷人家庭,长得却好似贵族娇女一般,高鼻深目、眼眸似海、发丝金棕、丰腴窈窕。
那白皙肤色趁得樱桃嘴、晶莹鼻、细弯眉美艳娇俏,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哪怕穿着最普通的黄褐纱也难掩绝色。
这,既是她的福分,也是她的灾殃。
鄯善城的杂货市场熙攘热闹,大端的都护兵、西域商人、鄯善贵族、城中平民……形形色色的人汇集其中,她靠着长得如此姣好的面容,卖出的胡饼比旁人都多。
父母也正知道这一点,才把她带在身边,好多卖胡饼积攒些银钱。
美人之容貌,就好比带着血腥的腐肉,不但会吸引来蜜蜂,也会吸引来苍蝇与鬣狗。
这些男人觊觎她的容貌,哪怕不想买胡饼也会驻足留恋、将她围得水泄不通,投去猥琐涩情的目光。
对于此,她的父母大度放纵从不驱赶,本来她就是胡饼的活招牌,更有甚者,提出给她父母百匹丝绸,要买她为奴婢。
这样的人天天都能遇到,耶丽斯卡的父母只是笑着回绝,临走还要让客人买几张胡饼带回去。
若你以为是她父母舍不得女儿,那就大错特错了。
耶丽斯卡的父母驱赶那人,只是男人出价太低——如此漂亮的女郎,她的价值岂是百匹皮丝绸可比。
一来二去,既然无法估量价值,那就只好待价而沽,等待出价更高的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