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尚且不食子,大端子民素来以卖儿鬻女、典女为奴为耻辱,作为父母怎可如此无情,将儿女视同货物,随意驱使贩卖。
岂不知,有句话叫仓禀实才能知礼节!
平民饿的上顿没下顿,岂会在乎什么礼义廉耻,耶丽斯卡的遭遇,实乃西域千万万贫民胡女共有的命运。
自从西域与中原畅通,遥远东方的财富传说刺激着无数平民百姓。
但凡是稍微有雄心壮志的商人,大多有东行去长安贸易的想法,他们拿着金银珠宝、香料皮毛,源源不断换来中原特有的丝绸、刺绣、茶叶、瓷器……
富商大贾由此产生,一个个财富传说,将长安渲染得传奇又神圣,使得长安成为西域人心中的享乐之都、梦幻之城。
鄯善作为天山下的绿洲国家,天然是胡人中转休憩之地,富商大贾的到来,使得古城蔓延享乐风气,遍地是歌舞伎乐人,但凡是长得稍有姿色的胡女,只要家中穷困,必然会被待价而沽,以求最大利益。
当地贫民都知道,若想小赚,卖给当地商人贵族充为侍妾即可,但如果想大赚,必然要卖给准备去长安的商人。
很快,耶丽斯卡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父母寻到了最大买家,那是当地最大的东行商人萨迈提,传说从他手里送到长安的胡姬,不说千万也有数百人,此人靠着胡姬贸易,将长安得来的丝绸转手卖给西方,所得金币银钱不知其数。
他给耶丽斯卡的价格是五十金币,这远远超出了百匹丝绸的价格,她的父母一心动,这生意自然是板上钉钉。
耶丽斯卡无奈,只得跟着萨迈提返回商馆,成为她手下众多胡姬的一员。
在萨迈提商馆,耶丽斯卡只是具备了胡姬的名号,对于器乐舞蹈一窍不通,萨迈提深知想要在长安卖个好价钱,需要包装这些胡姬,叫她们脱去胆怯稚嫩,才能更符合长安权贵的口味。
学艺这一步,是成为鼎鼎有名的西域胡姬最关键的一步!
若是学有所成就会被带入长安,但假如技艺不精,大多会被商人打发在原地,或是送给贵族、或是送给商人。
耶丽斯卡日常除了干活以外,还要学习天朝雅言、长安方言,精通各类西域器乐,等学会胡琴、箜篌、筚篥、毛员鼓、都昙鼓、答腊鼓、鸡娄鼓,只能算是初步完成了目标,真正重头戏,是能让她们扬名内外的歌舞。
善善摩尼、惜惜盐、赫赫扬名的胡旋舞、胡腾舞、柘枝舞、还有汉地的绿腰舞、春莺舞、剑器舞、破阵乐,五花八门、方方面面,只要是权贵喜欢的,可以谈不上精通,却必须要拿得出手、上得了场。
更聪慧的胡姬,还要加学诗词歌赋,接受汉地的文学熏陶,可以跟喜爱文墨的权贵,达到更深层次的灵魂契合。
等胡姬名副其实,萨迈提便会和当地商人收拾出胡人骆驼商队,将行脚牲畜、特产货物、粮水补给、奴婢雇工、胡姬伎乐等诸多物事全都带进队伍,拿了粟汉双文的公验、过所、黄册朝向长安出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西下,余晖遍洒金沙,她心中只剩对故乡的无限依恋。
待商队出了鄯善城十几里,耶丽斯卡骑在骆驼上朝后远眺,雪山草原、熙攘城镇尽数消失在地平线,这将是她最后一眼看向家乡。
一旦骆驼商队出了天山绿洲,他们将要面对的,将是最严苛残酷的沙漠环境!
沙漠中多的是沙暴陷阱、塌洞山丘,漫天黄沙裹挟着热气打在脸上,哪怕盖着面纱也能感觉刺痛,蒸腾暴晒的高温那是家常便饭,根本算不得吃苦受罪,没带够粮食补给那才是灾难。
如果他们饿死在沙漠中,很大可能会像路边的行人枯骨、野兽躯壳那样,半漏出腐蚀得白森森的脑壳、指尖、腿脚,像个路桩似的指引着来人的方向。
这种将死不死的环境中,甚至还能碰到杀人越货、打劫商队的沙匪,他们好似一窝沙漠鬣狗,肆意打探着来往的行人,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成群结队的真狼!
如此威胁,多有随从体力不支倒下,商队还没走到长安已经损兵折将,这时候想再返回已经晚了。
耶丽斯卡知道,自己只能一去不返!
浓郁绿洲、皑皑雪山、无垠草原、广袤大漠……她跟在商队里走过高昌、龟兹、于阗、楼兰、敦煌诸城,熬过黄沙漫卷、蹚过孔雀旧河,当黄沙丘壑被村庄、城池、绿野、高山、河湖占据,骆驼队经历半年辛苦,终抵达气温湿润、富庶安乐的大端!
进入大端国境,耶丽斯卡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这里比原始严酷的沙漠安全许多,代表再也不会有同伴死去,死亡威胁消失,商队也变得从容许多,拿出过所黄册少了很多急躁。
他们每穿过一个城池,就会被守城卫士盖上鲜红浓烈的印章,随着活页中的红印越来越密集,这代表他们距首善长安越来越近。
终有一日,关碟红章盖尽。
耶丽斯卡抬头看向长安西郊的金光门,楷书巨碑工整严谨,其上篆刻数个墨字。
京畿长安,此去西域一万两千里之遥!
长安,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