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
这武将略略拱手,径直走近尉迟骏右边的座位,一副强盗本色看向座位上的徐者林。
“去去去,你的位置在后面呢?”
按照礼仪,主座两侧左为贵宾右为次宾,徐者林察觉陈都尉的意思,面露不悦朝他挥袖驱赶。
“徐大人,咱代表的可是江都将军戚旭风,他可是五品大员,不来跟尔等凑热闹也便罢了,若真是要来,怎么也得坐到大人身边,岂可在远处就座,若传出去,岂非传言我海师营受人轻贱。”
陈都尉此话一出,说得众位文官义愤填膺,许令凯缠着胡子讽刺道:“你们这些丘八兵,颇不懂规矩,赴宴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主客次序,你们到晚了也就算了,还要再堂上折辱我等,简直岂有此理。”
“许公慎言,将军最不喜手下的兵被人轻贱,您这句丘八兵我就当没听到,若敢再提,那就休怪陈某小题大做,听说您的副手博士曾当街辱骂海师营扰民,如今,他的舌头可还在嘴里?”
陈都尉说完,故意动了动自己的刀柄,这些话气得老官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狂悖之言,狂悖之言……今日当着圣人特使的面,我等竟被折辱到这个地步。”
”
老官还想再继续出言痛斥,立马被身边的官吏给压下,岳泉明略作扶额,叹了口气:“罢了,徐公,今日陈都尉毕竟代表戚将军,你且去再寻他席,让了便是。”
“喏!”
徐者林不情不愿起身,拂袖坐于下首。
陇元镇余光扫过陈都尉的脸,他既不脱靴也不离刀,明显是来砸场子的,果不其然,这武官刚喝了一杯酒,立马看向尉迟骏问道:“明公今夕贵庚?”
“陈都尉,才刚喝一杯,怎的就醉了?”
岳泉明也知道陈都尉来者不善,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即遮掩几句。
“本官二十又四,不知陈都尉何意?”
陈都尉放下酒盏,说道:“二十又四?那明公可算是青年才俊,在江都,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就是入了海师营也是个大头兵,不锻炼个十年,连最低级的火长都当不上,说到底我等都是穷苦出身,比不上大人天潢贵胄,年纪轻轻就能做四品大员,就连下放镀金都能当监军使。”
“末将一直都在想,若末将也有个圣人舅舅,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放在眼里,可惜现在也太晚了。”
陈都尉的话,看似在夸尉迟骏年轻有为,语气里的意思确实在嘲笑他仗着有圣人舅舅,才能站在高位上,同时抬举他自己脚踏实地,就更显得尉迟骏乳臭未干。
岳泉明微微斜眼,察觉尉迟骏并无表情,决定上前帮腔几声:“陈将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圣人子侄无数,既然尉迟明公能得圣人青眼相待,必定是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听你方才之言,似乎对圣人的眼光很是不满,就连圣人选中的人你都看不上?”
这话杀人诛心,岳泉明顺着这武夫的话,直接抓住他话中深意,把意思都摆到明面上,甚至请出圣人出来,一言犀利,谁都不敢反驳。
陈都尉再怎么狂妄,也不敢直接驳回圣人的话,眼见岳泉明如此鸡贼,陈都尉憋得满脸通红,言语道:“都说你们这些文官蔫坏蔫坏,我还不信,我何时说过看不上圣人选的人,我等只是感慨明公青年才俊,难道这也有错,我等身为圣人臣子,必当报效朝廷……”
“说得好!”
尉迟骏微微鼓手,看向陈都尉:“陈都尉真性情,就是说了真话也不要紧,只是,这些可是戚将军的意思?”
陈都尉说的话着实痛快,同时,在场官员的眼睛也都变得晶亮,如同老兽碰到难得一见的猎物,只差陈都尉犯蠢承认是戚将军之言,就能当庭发难。
这武将到底还算是有点脑子,当即否认道:“那……那自然不是,戚将军只是让末将来赴宴,未曾交代其他言语,这些都是末将的一家之言。”
“原来,不是戚将军的意思,那你带着这些小兵在此托大胡言,若是这话被误认为是将军所言,你不知道给将军招了多少口舌。”
尉迟骏这话,直接否定了陈都尉地位的合法性,方才他是仗着戚旭风在这里作威作福,列位也都是看在戚将军份上才给他一份薄面,刚才他亲口承认这些都不是戚将军的意思,直接就被戳破了狐假虎威的面目。
这,几乎是必输的一条路。
如果这陈都尉不想输,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这些话全是戚将军指使的,若答应这一点,纵然此刻扬眉吐气,却着实有些愚蠢。
他一个大头都尉,说出什么话尚且是醉话,哪怕放再响的屁,都到不了圣人耳朵里,小人物人微言轻,不足挂齿。
但是,若承认出自戚将军之口,也就代表是他对圣人所选之人不满,一个封疆大将对圣人所选之人不满,无论为何不满,这都会引起圣人重视,甚至,在场的言官和文官已经迫不及待抓住这个错处,给朝廷上折子。
此后,陈都尉再说什么话,就完全不管用了,一个兵头子都不过七八品,如何能在江都官场上弄潮胡言。
不管陈都尉能不能意识到这一点,至少从此刻开始,他的话就不值一提了。
此后,陈都尉果然老实多了,整个宴席都在独自喝闷酒,一下席面立马灰溜溜逃遁,再不见踪影。
宴席后,尉迟骏和属官送完江都官场诸公,已经是入夜颇深,等回到自己的院落,陇元镇这才敢说话:“尉迟兄,照现在的情况看,这份战功还真不是好拿的。”
这话,说得尉迟骏良久不言,等他再抬头,立马抽出腰间陌刀:“陇靖安,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亏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把功劳让给我,原来是推了个烫手山芋给我。”
“哎,哎,尉迟兄,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当时确有此意,只是不知道江都海师营情况如此复杂,我也是被圣人给蒙骗了。”
二人咯噔一声陌刀相对,激起无数电光火花,他们谁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反倒打不起来了。
“圣人这老阴批,果真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