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宴会,既然被沈家从家宴提为官宴,那必然不再是潦草操办,前府和中府几乎都已经张灯结彩、修整崭新。
按照规矩,南方仕宦集团,被安排在前府门堂,至于寒门清流,多安排在前院的遮棚中,若再绕过前府走廊走入中府正堂,这才算是来到沈府宴会主场。
正堂之上,屏风前横陈胡榻桌案,其后坐着沈廓老太师和谢氏太傅夫人,至于左右的偏案,则是清文郡侯夫妇以及他的兄弟,陇元镇和歌雾隐当然也在这个位置。
到了堂中部分的桌案,更多是沈家的姻亲以及府中的郎君女眷,再往外靠近厅堂的位置,则是与沈家交好的官员门阀、旧故门生,一群人乌泱泱几乎将中府正堂完全坐满。
陇元镇他们被引入正堂后,立马被带到他们的桌案边,等坐定后,这些人这才稳稳各自行礼,安坐如流。
这样的宴会,多半目的不在吃喝,陇元镇桌面,都是些不出彩却也不落怠慢的场面菜肴,不一定好吃,但一定好看。
酒过三巡后,沈老大人颤巍巍端起酒杯:“说来,我沈家和你们陇家,还算是有姻亲关系,只是时间太久远,已经多年不在走动。”
终于还是来了,门阀贵族或者勋贵官僚之间,最容易攀关系或者达成利益联盟的方法,就是套近乎。
当然了,套近乎也要分真假!
假的套近乎,基本上是乱认亲戚,这些门阀亲贵就如同大树枝干,绵延超过百年就已经是一大家子人,上下数代、嫡庶亲疏,若真的往实处说,谁家还没有一杆子远房亲戚,尤其是这些门阀贵族,最喜欢互相联姻,亲戚之间甚至互相嫁娶,至于轻清流仕宦,也多会选择门当户对的家族。
关于亲戚这一点,甭管是他们哪一方,基本遵循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一指导精神,若有助力于家族或者利益相关,哪怕远隔着天涯海角也会热络走动,可若是没什么好处,或者于家族无利,你就是住在斜对面,也不见得能聚上几回。
当然了,这样的家族家大业大,肯定少不得来些打秋风的亲戚,他们照样也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到,反正来了,也就是留下吃顿饭给点小恩小惠,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该给的给,该请的请。
但是,这也不算是联络,单方面的施给恩惠,其实就跟养狗养猫差不多,你即便担着亲戚的名头,人家也绝对不把你当盘菜,若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找到这样的亲戚。
这,就是假的套近乎。
那真的套近乎是啥?
真的套近乎唯有联姻,这种联姻也并非全无规矩,都是按照利益高低、亲疏远近来处理,嫡子配嫡女,庶子配庶女,长房搭长房,次房亲次房,总之,若无特别的因素存在,大概就是做到门当户对。
一旦这些肉食者确定要联姻,那就并非是联姻一代,多是按照利益相关多代联姻,直到不再产生任何利益变为普通亲戚,甚至,是家族败落后,消失踪迹。
沈老大人所说的沈家与陇家有姻亲,陇元镇也听老匹夫说起过其中的姻缘。
简单来说,那就是陇元镇的亲奶奶沈氏,早年在武盛女帝时代,就已经从江南嫁入陇家。
那时,他太奶奶李氏为高帝的表亲洛城郡主,只是随着高帝去世,连高帝的其他叔伯兄弟都快被武太后杀光了,她这一个郡主照样活得战战兢兢,为求自保,只得认长平公主为母,改姓为武,将自己的食邑封地全部送给长平公主,只保留封号这才叫武太后放过她。
到了武太后登基为武盛女帝,京城勋贵人家人人自危,唯有陇家靠着这便宜亲戚逃过一劫,那沈老大人沈廓身为江南新秀文官,到京中任职时毫无背景,若想得女帝赏识,那就只能靠姻亲自荐。
于是,沈廓就把自己的妹妹沈氏嫁给洛城郡主的儿子陇显祯,也就是他的爷爷,此后,沈氏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奶奶。
他太奶奶洛城郡主愿意和沈家联姻,目的也是为了打消女帝的怀疑,虽说彼此各有目的,倒是凑出了一对姻缘。
陇元镇的爷爷陇显祯那时还是陇州别驾,他们二人婚后琴瑟和谐,既没纳妾也没通房,只诞下长子陇世君以及次子陇世安。
直到他爷爷追随明皇平乱有功,这才调入京城服役北衙六军,此后,最终做到龙武军大将军。
也就是,沈廓是他阿爷的舅舅,沈牧崇是他阿爷的表哥,沈皇后是他阿爷的表姐,陇元镇自己也要叫沈廓为舅爷,沈牧崇是他的表舅,沈皇后是他的表姨母。
沈皇后能和玄帝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也正是因为他阿爷大伯和沈皇后是表姐妹兄弟,那时,沈家已经成为南方仕宦的代表,经常带着幼时沈皇后到京中长聚,再加上玄帝和他大伯陇世君的关系,这才互相攀扯上,取了沈皇后。
在他看来,这么亲的姻缘本不该就这么断了,当初全部断亲,原因有很多。
当时,陇显祯和陇世君全部阵亡,家族中再无任何助力能帮助到沈家,且随着他奶奶仙去,姻亲关系也没了,再加上玄帝较为忌讳陇家,也不愿意南方仕宦与陇家牵连甚密,沈家当然也就“懂事儿”地和陇家断了联系。
如今,陇家再度被玄帝起用,且一门双爵的名声已经传扬,玄帝都不再忌讳他们家,沈家当然不想放弃京中的关系,这次趁着他到江南来大摆宴席,就是想重新联络感情。
陇元镇想明白老大人的话语,叉手道:“那是当然,若是论起辈分,我还要叫声舅翁呢?”
“是啦,是啦,此前山高路远,我沈家又没有在京城奉职,也不曾走动,都彼此生分了,今后,莫要因为远隔天涯而生分。”
沈客臻听着这话,小心翼翼走到他的桌面,言语说道:“要这么算的话,你还算是我表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