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对,可你既然知道我舅舅爱钱,又为何为他所用?你难道不知道你所赚的钱,全部都是百姓之财!”
尉迟骏想为自己找补几句,毕竟为昏君做牛马,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陇元镇摇摇头,可笑尉迟骏到现在还在糊涂,继续跟他解释道:
“尉迟兄,我所卖的东西一般百姓都买不起,换言之,但凡能买得起的都是勋贵宗室、豪绅官僚,他们手中每一笔钱都沾着普罗大众的鲜血,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吞吃的钱给要回来而已。”
“这些钱集合在勋贵手里只能鱼肉百姓,他们对天下不负任何责任,哪怕天塌了,他们无非是又换了个君,关起门来依旧可以过好日子。可若是这钱回到圣人身上就不同了,他是大端之君,对天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哪怕再爱钱,终究也是想把皇位做的更长久。”
“我朝贤臣魏征说过,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玄帝心中再无百姓,从他坐上龙椅开始,就已经与天下万万民绑定,想要坐稳皇位,只能惠泽万民维持朝局,这种事至死方休,君王享受万民供养,当然也要受万民诅咒,一辈子不得脱身。”
“玄帝越是有钱,天下人就越是安稳,这笔钱虽说会被贪蠹一二,终究会回到百姓身上,我从来都不是效忠玄帝,而是效忠玄帝背后那千万万黎民,我想用圣人的钱,让这些百姓过好日子。”
此话一出,尉迟骏瞪大眼睛,眼中困顿逐渐消失,灵台渐渐清明:“百姓?”
“是,百姓!”
陇元镇顿了顿,语气坚定说道:“你仔细想想,若大端朝没了,百姓难道不活了吗?”
“万民生计,岂因朝代轮换而灭绝,夏商时代到如今千年万年过去,皇帝轮流做,明年到谁家,无论我朝谁做庄,百姓还是那个百姓,我要效忠百姓难道有什么错吗?”
陇元镇这番话,算是直接点醒了尉迟骏,他终于明白,他和眼前人差在哪里,他无论是体恤下人还是善意施粥,始终都是以上位者的态度对待百姓,这不是真正的善意,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而陇元镇却不同,他从不说什么为万民谋福的大话,也不以满朝上位者看待百姓,无声无息间办公坊请工人,让百姓有工可做不至于贫困交加,这种对百姓的怜悯,哪怕是圣人身上也不曾有过。
甚至于,他不是在怜悯百姓,他就是百姓,百姓就是他。
“靖安兄,若大端没了,你会如何?”
尉迟骏问出这个终极问题,他以前想的是若大端没了,作为臣子理应与国同殉,绝不苟且偷生。
“尉迟兄,大端没了就没了,我照样勾栏听曲,日子咋样不都得过下去。”
这话,说得尉迟骏冰山脸略有怒色,他压下情绪说道:“你倒过得快活,难道心中真的就无君无父?”
尉迟骏拿起桌上葡萄,咬了几口吐出籽儿:“先圣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仇寇,皇帝没了万民只不过觉得是死了个仇人,国灭了,也不过是换了个一家仇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你可真敢说。”
尉迟骏听他说了这些话,本应生气,反而却觉得说得甚好。
“尉迟兄,你可知道一句话。”陇元镇站起身,看向尉迟骏。
“什么?”
尉迟骏分外好奇,什么话值得陇元镇如此敬重,要起身严肃以待。
“从勋贵中来,到黎民中去,这是我效忠陛下的初衷,若你想不明白为何效忠陛下,不如想想这句话。”
陇元镇这句话如指点迷津,令尉迟骏头脑豁然开朗:“我懂了,效忠陛下不是初心,效忠百姓才是初心。”
“既然我解答了你的疑惑,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陇元镇不等他同意,自顾自说道:“若有一日,天下再无天子皇族,也无皇统权贵,黎民生而平等,入朝不赞、见官不拜,你当如何?”
“胡闹,我华夏岂可一日无天子,你莫要说胡话,不过,兄之志,某也心驰神往,愿一路砥砺同行。”
语毕,二人相视一笑,陇元镇看向他,也许他要找的监督人,已经有了眉目。
……
潼关、黄渭交界、入河口
天色清明,晴朗无风。
陇元镇此刻站在潼关转运漕河边,看向远处草木稀疏的黄河堤案!
这里身处渭河尽头,距离黄河只不到十几里,近百条槽道宽阔笔直,沟通渭河黄河,他命渭河转运衙的主官寻了黄河官船,带着廷尉卫立在岸边等候登船。
不多时,那渭河转运使钱玉忠带着他要找的人过来,一脸笑意叉手不离方寸说道:“回禀上使,下官已经将这附近水性极佳的黄河水鬼都给您找来了,若您要打捞什么东西,大可带上他们。”
陇元镇应声看去,钱玉忠身后即是黄河水鬼。
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出身,圆袍全是补丁,腰间挂着红绳、猪尿泡、麻绳、水刀,那肤色灰黑蜕皮,脚丫子上只套着露趾草鞋,脚底板满是泛白皱纹,形容佝偻萎缩,一幅不敢大声喘气的样子!
他们身上,全是日常的风吹日晒、水淹土沁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好,人到齐了就上船吧。”
陇元镇一声令下,几十个廷尉卫连带近百河工以及水鬼,渐渐登上官船,等漕道关闸开启,巨船扬帆起航,牛角呜鸣驶入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