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皇帝随手拿出结案卷宗的那一刻起,陇元镇就已经明白,他今日演的这出戏,压根不是为了敲打陇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召入不良卫。
当时,如果他没有据理力争,而是任由老皇帝继续发难,最有可能的一步,就是要他以将功折罪为由,加入不良卫为朝廷报效。
只是,玄帝意料不到,他陇元镇不仅有查案奇才,嘴皮子还贼溜,居然把他这阴险一招给挡回去了。
陇元镇心想,如果不是崇华公主临时插足,老皇帝接下来肯定会再发奇招,把他兜进手掌心。
如此琢磨,刚才还在为得了黄金千里高兴,如今却只剩下满脑卧槽。
一千两黄金,多吗?
那当然多!
足够他望北侯府数十年开支用度,换算成后世的钱,差不多有一千多万了。
而且,黄金在古代可是硬通货,比后世轻飘飘的通胀纸币好太多。
要是搁他现代职业,就是活两辈子都整不来那么多钱。
哪怕按他武侯一月三两的俸禄算,要攒够一千两黄金,也要不吃不喝努力三百年。
不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虽然黄金诚可贵,可自由价更高啊。
陇元镇心想他有如此才华,还拥有数理化知识,日后说不定能成为富商大贾,怎可为了区区一千两折腰。
心音未落,老太监已经差人拿来千两黄金,比锅盖大的梨木方盘,上面整整齐齐码放一层官铸金铤。
大端所有官铸金银,都不是俗套的元宝状,而是上下如扇面、曲线收细腰的金饼。
不过,那可是黄金啊,就是融了铸成粑粑,都有人爱不释手。
陇元镇看向那黄澄澄、金灿灿、闪着喜人光芒的金铤,激动的眼泪不自觉从嘴角流下来!
人啊,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黄金不贪财,心里的那一点抗拒,在见到黄金后变成欲拒还迎。
陇元镇仔细思索如今情况,他就是不答应圣人的话,这老皇帝也得想后招,倒不如先答应下来,只是查案缉凶又不是让他进宫当太监。
想清楚利益关系,陇元镇微微正色,郑重叉手行礼:“回圣人,乐意之极。”
“好,让郭令仕亲自带你去不良府,朕还要处理朝务,你们退下吧。”
“喏!”
陇世安一刻钟都不想在这儿多待,一听圣人要他们退下,连忙道喏,带着徐兰芝和陇元镇渐渐退出殿宇。
在他们身后,郭令仕亲自给崇华公主领路,笑容殷勤引着她出了延英殿,直往太液池附近走去。
……
大明宫、中朝、东苑
他们穿过中朝来到东苑门前,郭令仕稍微停步拦在人前:
“侯爷,从这里可以直出外朝望仙门,不良府严禁闲杂人入内,待老奴引郎君面见高督主,自然就还府了。”
陇世安无奈,只得留陇元镇在原地,带着大夫人徐氏被小中官引路出宫。
“郎君,请吧。”
一入武英门,整个东苑以龙首池为界,分为内东苑和外东苑。
龙首池以北,地势高耸俊秀,龙首殿坐落其上,翠瓦重檐、华美精巧,宫殿周围广布御植园林,园中多佛花道树,可谓景色甚美,乃皇家游玩地。
至于不良府,仅仅背靠外东苑城墙,位于龙首池南岸,并非单独殿宇,而是守卫森严的小型府衙。
仔细观察,这府衙占半坊之地,四方周正,府墙各垒三重门楼,每一道外门虽然只是单檐广梁,门闸、雉堞、望楼、碉堡齐聚,在高可丈许的府墙上也不显寒酸,反而有种冷峻威严感
越过御道园林,近前细看,匾额蓝漆金字、洒金利落。
太宗皇帝亲笔书写的“不良府”三个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谁看了都要却步肃立、不敢嬉戏无礼。
平常时,不良府三侧门都是关闭的,仅正府偏门以供出入,他们到地方时,正有一队玄袍不良卫纵马驰骋,呜呜泱泱往正和门外去了!
一入不良府,绿瓦白墙、朱漆棂窗,殿堂多是沿中轴线分布,为歇山顶、悬山顶、庑殿顶、斗拱繁复、广檐高台、两侧有游廊庑房通向后堂诸院,正庭、中门、中庭、南庭、后院依次错步。
大致格局一如寻常殿宇,只是少了后宫殿宇的五彩遍装、雕饰漆色,纹饰以睚眦咆哮扬爪为多,整体怒目而视、形如豺狼凶兽,再加上与其他宫殿不同的琉璃灰瓦,从外看来,只觉得黑灰威严、肃杀之气不可近人。
沿着主道略过白石灯龛,正庭高堂上挂“高悬堂”匾额,走马台阶下有一人高的睚眦铸兽,怒目冷视、威风凛凛,碑文篆刻圣人手书:天子悬剑、高堂明镜!
高悬堂多是有大事时议事典礼所用,郭令仕带他穿过游廊进入中堂,人果然多起来,府衙诸员如游龙鱼贯,各司其职而不显杂乱。
进入中庭明镜堂,壁画雄浑、陈设朴素,两侧不良卫带刀站立,不发一言。
仔细看,堂中八个马车大的方桌拼为两相对望的高台,长安城与大端疆域沙盘分裂左右,星罗棋布、细致入微、
那帷帘彩帐遍布睚眦彩绣,青铜兽烛盏点亮堂中,可谓神秘诡谲、威严至极。
陇元镇看向沙盘前,有一穿朱紫襕袍的中年人背手而立,窗格投下光柱,使得他身前浸透光明,背后却沉入黑暗。
这人怎么那么装逼啊!
陇元镇心中腹诽险些脱口而出,不过如今不辨情况,他也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还是先狗一狗吧。
“阿翁,这人可是不良府的高督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陇元镇充分发挥后世套近乎的本领,亲昵称呼郭令仕为阿翁,这可相当于叫这老太监亲爷爷。
这话,肉麻殷勤、恶心至极,堂中都是铁骨铮铮的武夫悍将,听到陇元镇的话,险些破功笑出声,这动静连那中年人也回过头诧异一瞥。
咯噔!
只这一瞥,陇元镇却好似被镇兽盯着,心肝都颤了半拍,他能感觉到那中年人眼眸溢出的鄙夷。
虽然被彼人鄙夷了,陇元镇却看清了这中年人的脸。
怎么说呢,单眼皮、高鼻梁、国字脸、厚嘴唇、咬肌凸出、华发漫鬓,古铜肤色有着战场厮杀多年才有的粗糙伤痕。
眼角法令明显可见细纹,但因长年习武却也并不显肤松老态,明亮眼眸坚毅清冷,身形伟岸高正,想必年轻时也是纵马驰骋的英武郎将。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同时拥有文治武功两种气息,好似学富五车的翰林阁老,也如骁勇善战的龙武老将,两者杂糅竟有了一丝孤臣权宦的气魄。
高盛通寺见到郭令仕,身形不动,只是躬身略略行礼,这老太监知道这高盛通的厉害,殷勤叉手互礼。
见到他的这一面,陇元镇不得不说圣人虽然多疑却很会选人,高盛通不苟言笑、忠直威严,请他坐镇长安站立君旁,谁敢作乱!
高盛通看向陇元镇,眸光闪过异色,嘴上客客气气,语气却恢复鄙夷:“大监,这郎君是何人,为何领他到我不良府来。”
言外之意,是不欢迎这样的谄媚竖子来!
郭令仕长伴君侧数十年,岂不知这武将脾性,和和气气笑着说道:
“此子便是陇元镇,望北侯府庶子,也是他破了皇观爆炸案。”
呼~
这话一出,堂中武夫皆深吸一口气,眼神闪烁、呼吸急促,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惊喜,是终于见到陇元镇,意外,是因为这厮太圆滑世故、当着众人的面都敢溜须拍马,背着人不知道怎么跪舔勋贵。
什么,他就是勋贵,那没事儿了!
“哦?”
高盛通听到他的名讳,终于收敛鄙夷神色,看向陇元镇的目光带了审视欣赏的意味。
“圣人何意?”
武夫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都是直来直去。
“圣人只说他是谋略奇才,想让他助不良府侦办疑难案,其余并未言明,还请督主斟酌用之。”
得知圣人没说准话,高盛通眉眼略略舒展开:
“我知道了,大监且回陛下,高某出任不良督主,那我不良府自有章程,此人我暂且留下,查日后作为再议留用。”
“督主自便。”
郭令仕颔首致礼,退出中堂。
“你们都出去吧!”
话音落,堂中武夫全部退出,还把堂门给闭上了。
啊……这,不太合适吧,陇元镇看着从光斑中走出来的高盛通,心里七上八下。
“可知道何为不良卫?”
大端的不良卫,脚踏三司、拳打禁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