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没拉紧的窗帘之间的缝隙跑进来,在白色的墙上烙下一道金黄的线,也映衬得角落里更加黑暗。
“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
医生、护士、警察在病床前围了一圈,**是环山道车祸唯一的幸存者,脸和声音都毁了,昏迷了整整一个月,两个小时前刚刚清醒过来。
当场死亡的司机因为是成年人,身上带有相关证件,车祸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家属,但车内没有行车记录仪,司机也没有打表,无法通过最初上车点确认车上两个孩子的生活范围。
车祸发生已经快两个月,电视新闻里一直在征集线索,既没有人认出来幸存者的衣服,也没有人报案有孩子失踪。
潮林买给卜源真的手机最初还能开机,但在医院给潮林打过电话以后就彻底死机了,当时太混乱,急救人员也没记住到底是哪个孩子解开的手机上的指纹锁。
潮林的公司联系不到卜源真的父母,在知道不用负担卜源真的生活开支、上学费用,卜源真的父母就彻底没了踪迹,最初抚养着卜源真的爷爷奶奶也选择了跟着卜源真的父亲离开。
病**的人慢慢抬起头,脑袋和脖子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手颤抖地抬起来指了指嗓子,他说不出话。
“你的嗓子还在恢复中,可以写吗?”护士连忙把笔和纸放到他面前的小桌板上。
联系了卜源真高中的班主任,和卜源真在一起的很大概率是一个叫郑图的孩子,不过郑图爸妈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也找不到其他家属的联系方式。
“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医生又问了一遍,一般发生这么严重事故都会产生不可逆的心理创伤,病人就算清醒过来,基本丧失了事故前后的记忆。
——发生了什么?
病人有些犹豫地写下这一行字。
围在床前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还能跟人正常交流。
“还记得你们去环山道做什么吗?”齐归负责这起车祸案,为了找到这孩子的身份,真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因为雨太大,出租车翻下了环山道,你也昏迷了很长时间。”
——因为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要拿去给屠蒙叔叔看一下。
“能先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齐归又问。
——和我在一起的朋友在哪儿?他还好吗?
周围的人互相看了看,一位护士半蹲下来,望着厚厚的纱布下病人的眼睛,“只有你活下来了。”
“你别哭,”医生连忙制止病人,“千万不能哭,你的眼球虽然没有大碍,但眼眶周围有伤口,沾水会发炎的,你不想以后变成盲人吧。”
——为什么……没有看到家长?
“你是郑图?”根据了解的情况,卜源真那个孩子应该不会问起家长。
病人摇摇头,并没有写下他的名字,但他这个反应,如果不是郑图,就只能是卜源真。
待在人群外的徐望挤进来,有些欣喜地问**的病人,“你真是源真?”
病人顺着徐望挤进来的方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潮林和慕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又在纸上写下来。
——我是卜源真。
“胶带!”潮林踩在折叠梯上,用手里的对联扇起风喊扶着梯子的卜源真,“发什么呆呢,撕一截胶带给我,一会儿还得去包饺子,你说,就咱们俩吃速冻的不就行了,她还特地打电话回来让我和面。”
卜源真回过神儿来,低头裁了一截胶带递给潮林,“慕时姐晚上回不来吗?今天可是除夕。”
“不清楚,”潮林满意地打量着贴好的对联,“她现在可是距离咱们俩三千多公里,我估摸着,初一应该能回来。”
“潮林哥……”卜源真若有所思地扶着梯子。
“怎么了?贴好了,把梯子搬进来啊,我去和面包饺子。”
“当初车祸以后不能分辨身份,哥怎么就相信我就是……我呢?”
潮林把地上对联的包装袋捡起来,“你不是自己说出身份了吗?这有什么好假冒的,赶紧把梯子搬进来。”
走到屋内,潮林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卜源真一眼,“你慕时姐说你是你,我相信她。”
因为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学校,整整一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医院,一直在经历着整容手术和术后恢复期,明天,会彻底拆掉纱布,马上就能看到他的新模样。
“帮你带了出院要穿的衣服过来,”慕时把手里的纸袋放到门口的柜子上,“去管理系帮你要了一些上课用的书,学校同意你作为今年的新生重新入校。
这方面我就帮不上忙了,不过潮林公司行政部有几位大学霸来着,你要是自己预习不好,就从公司给你请个老师过来。”
“不懂的地方我可以上网查。”嗓子恢复得不是特别好,一说话总是像用玻璃刮过铁片的声音。
“你奶奶看过新闻悄悄联系了公司,她要帮你爸爸看孩子走不开,身上也没有坐车的钱,想让你出院后去看看她。”
慕时把抄下来的地址放到学习桌的电脑上,“你想去就联系徐望,他可以开车带你过去。”
他点点头,把写着地址的便签小心放进衣服的口袋里,“明天……你和潮林叔叔也会来吗?”
慕时抬手想拨拉一下他的脑袋,视线随之落在他头上的纱布上,把手放下来,“你叫他叔叔,叫我姐姐,这不是差辈儿了,还是叫他哥哥。
徐望、我还有潮林,我们仨可是一辈儿的,你潮林哥公司明天有发布会,他来不了,我有时间就过来,等不到我们你就先跟徐哥回去。”
“嗯。”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慕时坐上车离开,把窗帘拉好,锁上门,电脑的屏幕保护关闭,一张略显年幼的脸出现在屏幕当中。
“你骗不过她的。”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银色的瞳孔里透出一丝鄙夷。
“是你把她想得太厉害,”对着电脑摄像头,一圈一圈解开头上的纱布,“我现在就是卜源真,没有人能拆穿我。”
“面具,是悲哀的,”那个孩子一脸的冷漠,“我的律师来了,回头再联系你。”
他看着屏幕上自己的模样,“如果能掩盖错误,戴上面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