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怪鱼的来历
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花石公寓里依然一片寂静。电梯房里的老孙,看到李默又一次来了,在给他按电梯的时候,忍不住侧着头,悄声打听说:“罗伯茨先生是不是不大好了?”
李默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并不想说起这个话题,然而,老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我今天听到住在楼上的约翰先生说,罗伯茨先生的遗产都留给你了?罗伯茨先生留给你不少钱吧!你今天是来看东西的?”
老孙一边说,一边羡慕地看着他,瘦瘦巴巴的脸颊上,堆着讨好的笑容。李默摇了摇头,说:“罗伯茨先生只是要我好好把侦探所做下去。别瞎三话四的。”
老孙不相信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来看罗伯茨的东西,李默今天来这里,倒是为了什么?这时,电梯间的扇形指针停在了数字“7”。老孙拉开双层铁栅栏电梯门,看着李默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叮嘱说:“李先生啊,回头你那边要人,我老家侄子人不错,带来给你看看啊。”
李默没回答,只是往前走。他也没想到,这外国人也这样喜欢传话。罗伯茨的遗产安排,自有他的亲人来处理。李默也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
走到罗伯茨的公寓门口,李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了进去。是的,他有罗伯茨公寓的钥匙,是从前罗伯茨给他的备用钥匙。
因为罗伯茨有把案子资料带回家去研究的习惯。有时他也会忘记拿到侦探所,于是常常要李默给自己跑腿。
就这样一来二去,李默就有了罗伯茨的公寓钥匙。不过,有罗伯茨公寓钥匙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至少那个金招娣,也是有的。
但是,除非是案子上的事情,不然李默也从来没有随便进入过罗伯茨的房子。
这次也是一样。
李默打开门,闪身进去,将门轻轻关上。
罗伯茨的公寓不大,只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以及客厅、餐厅等。房子的阳台很大,设计成半圆的形状,种花种草是极好的。事实上,隔壁的几家,都将阳台当作花园来打理。不过罗伯茨作为一个单身汉,只是马马虎虎地在阳台上放了一张躺椅而已。
说起来,虽然罗伯茨一直在疗养院,但是金招娣给他房子做卫生,倒是一点都没马虎。李默见这沙发、壁炉、玻璃柜子、瓷器、喝茶的茶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衣服烫好叠好,屋子里的东西都做出那等着主人回来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他叹了一口气,不敢多看一眼这日常的生活画面,只是戴上白手套,从进门处的垫子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起来。
所谓地毯式搜查,也不过如此吧。
后来,李默发现了金招娣的家政工作,其实也没有搞得很干净,至少,厨房下水道下面有一处蜘蛛网,沙发的缝隙里,找到罗伯茨西服上的纽扣。最后,他疲惫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被自己一寸一寸翻查过的地方,从地板到家具,到内层,没有一处疏漏,可是,没有宝珠。
天已经黑了。
隔壁那个吊长丝瓜精,是在和谁吵架吗?说的话又快又急,声音透过墙壁传来,似乎是在大叫大嚷……李默走去厨房间,倒了一杯水喝,定了定神后,走进了书房。
罗伯茨的书房,是自己去惯了的地方。
踩着厚厚书房地毯,李默看着他书桌后面高高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资料。从航海图到物产图,再到历史、博物,这些资料足以证明,这间书房的主人是博学的。在他书桌右侧,还放着一个英国产的铜制地球仪。但是,在书桌旁的五斗橱柜子上,又放着一个在五马路上淘来的日晷仪,也算是中西合璧了。可见得罗伯茨对于中国文化,是有着相当的兴趣和了解。
贴了米黄底带竖条浅咖色墙纸的墙壁上,还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照片。有他在英国生活的照片,也有他在印度、越南,以及在中国其他城市生活时的照片。
罗伯茨并没有妻子,他认为单身汉的生活才是最适合的,至少福尔摩斯就没有结婚。于是,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生活。
书桌上所摆着的一切,书、香烟、火柴、笔和纸,以及桌上一切的细小物件,都还保持着罗伯茨使用它们时最后的样子——不要随意更改书房里任何东西摆放的位置。这是罗伯茨对金招娣打扫屋子时,定下的第一条规矩。
当然,李默在搜查的时候,也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的位置。
于是李默再一次看到,一本烫金的黑色牛皮记事本反扣在桌面上,露出压在下面的一大幅地图,看起来像是某个地区的局面特写。除此之外,书桌上还放着一叠白纸,上面凌乱地涂抹着一些文字,中英文掺杂,有些纸被撕了一半,还有一些则是完好无损。
李默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歇了一会,随后,他将记事本翻过看,不禁挑了挑眉毛。这上面写的画的都是……什么?
说起来,李默的英文水平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面对罗伯茨潦草的英文,他还是只能读懂百分之八十。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是看明白了,罗伯茨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的,是关于怪鱼的一切。
因为,罗伯茨把自己寄给他的怪鱼照片夹在了本子里,同时,还认真地标注了《大英百科全书》对类似鱼种的注释。
但是,不管这注释是什么样的,李默看到,罗伯茨在最后一行,都会涂抹掉,并且写着:不符合。
这样的涂涂写写,居然有五页纸之多。
李默叹了一口气。眼前,仿佛出现了罗伯茨穿着蓝色睡袍,在寂静的深夜里,一边吸烟,一边低头查资料的模样。
他将本子翻到了后面,见到在最底下,罗伯茨歪歪扭扭写了两个中文:古代。
陡然间见到这两个字,李默倒是微微一惊。他忽然想到,罗伯茨在给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提到了“古代”两个字。原本,他还以为这是说《大明宝记》这本书是古代的,但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简单。
难道说,罗伯茨的意思,这怪鱼的来历要追溯到古代?
一时间,李默想到了这桩公案——的确,最初是发生在明朝。他的手有点发抖了,将这本子翻来覆去地看,但是后面没有了。
所以,要追查这怪鱼的来历,就真的要从明朝开始研究吗?李默将本子合起来,拿起下面压着的一幅地图。
这时他才发现,这本子下面压着的不只是一张地图,而是一叠地图!而且,这地图大小不一,纸张颜色也都各异,很明显,是不同时期的。可这……是哪里的地图?
李默眼神专注地翻着地图,见上面写着《禹贡九州山川之图》《古今华夷区域总要图》《南山经地图》《汗西域诸国图》……看到后面,他终于明白了,这是《山海经》的内容。
难道说,罗伯茨为了寻得怪鱼的来历,居然已经从中华奇书《山海经》中入手了?李默抬起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忽然觉得这开了热水汀的屋子好热好热。
仔细看着手中厚厚一叠的地图,李默见这上面所注释的内容各不相同。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地图,他取出夹在本子里的怪鱼照片,再一次仔细端详起来。
嗯,照片上怪鱼的背脊两侧长着两团肉肉的“翅膀”,嘴角尖尖的,牙齿很锋利。虽然鱼已经死了,但想象的到,这鱼活着的时候,应该很是凶残。
他将照片仔细看了好一会,随后,又拿起罗伯茨的记事本和那些地图,细细琢磨了一遍后,虽然还是无所得,但却觉得,似乎探寻的方向被一下子拓宽了很多。
李默打开书桌最上一层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是好几个版本的《山海经》,而不同版本的《山海经》,还分有上中下册。
从《大英百科全书》到《山海经》,再到《大明宝记》,罗伯茨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刚在搜索宝珠时,看到如此多的《山海经》,李默几乎都震惊了,他震惊于罗伯茨做事的极端细致。他是担心不同版本的《山海经》,对物种的解释有出入是吗?
怀着对罗伯茨的敬意,李默拿起第一卷《山海经》,开始一页一页地开始读起。后来,他一直待在罗伯茨的书房里,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算是将抽屉里所有版本的《山海经》看完。然而通读完《山海经》后,他发现书里并没有出现和怪鱼所对应的物种。只是罗伯茨在一种叫“赢鱼”的奇怪生物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并且在后面,用英文潦草地写着:此类鱼和亚马逊流域的食人鲳很像。只是食人鲳少了翅膀。这会是食人鱼的分支吗?
猝不及防地看到罗伯茨写的这段话,李默的心突突急跳。一时间,他慌张地站起身来,脑袋里轰隆隆地响。
食人鱼?
食人鲳?
分支?
李默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袋里转过无数个念头。食人鲳他是知道的,之前听罗伯茨说过,说世界上有一种鱼,是吃肉的,能很快就把人或者动物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难道说,这怪鱼也是吃人的?罗伯茨到底是从哪里推断出这个论调的?
他重新坐到桌前,来回翻动着书页。书中赢鱼,古人画的是一条脊背上长有翅膀的鱼。鱼头尖尖的,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这模样,和自己寄过去的照片里的怪鱼很像。
黄色台灯下,一只深青色的小飞虫停在书页上,恰好在赢鱼的脊背上形成了一个点,就像是无限放大的鱼身上的翅膀——嗯,自己遇到的怪鱼,只是脊背上长了一点翅膀,和身体的长度不成比例。
另外,这《山海经》中记载的,赢鱼发出的叫声,是像鸳鸯叫,而且它在什么地方出现,什么地方就会发大水。
可自己在鬼市中看到的,却是在黑沉沉的河里,传来一阵阵婴儿啼哭声。回想自己在佛堂醒来后,本以为河面上飘**的白衣人,暗红色的灯笼,以及在暗夜中传来的阵阵婴儿啼哭声,是因为当时多少是被迷药熏昏了神智,才会在半梦半醒中看到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眼下,《山海经》中说赢鱼能发出鸳鸯叫声,那岂不是说,黑暗河里可能会有鱼,而这鱼发出婴儿啼哭声?
所以,那些奇怪的门牌名字,什么火房、汤房、捣房……该不会是制作饲养这些鱼的食物吧?
如此大胆的推理,让李默惊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此节内容。再往下细想,这鱼是否也可能吃人?所以罗伯茨说这是魔鬼鱼?然后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需要宝珠来镇住?
李默越想越心惊,他站起身来,见罗伯茨的书房里有一瓶打开的威士忌,于是他也倒了小半杯,一口喝下。
顿时,嗓子里火辣辣的,一股热气从喉中直通向腹部。这琥珀色的**让他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摇晃起来。而挂在墙壁上的照片——罗伯茨穿着白色短袖短裤,手里挥舞着网球拍,正冲着镜头笑。他那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默呆呆地看着照片,心里忽然一酸。忍不住伏在沙发上哭了。后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李默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他揉着脖子站起身来,走进卫生间里,洗了一把冷水脸,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胡子拉碴,眼里满是红血色,他紧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
昨天晚上的发现,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相反,这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上海之前,本以为自己只要找到怪鱼的来历,就能解开中界鬼市的谜团,可没想到,如今对怪鱼的来历,罗伯茨虽然有了极大的突破发现,可这克制怪鱼的宝珠,倒是被罗伯茨藏到了哪里?
李默心里很清楚,眼下这怪鱼的确切来历,以及宝珠的下落,如同案子里的已经浮出水面的谜团,互相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天后来,李默在罗伯茨的公寓里待到了下午一点。他又将罗伯茨的家里搜了一遍,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会藏在哪里?
罗伯茨啊罗伯茨,起码也给点提示啊。
走出花石公寓时,李默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