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电车，再走不远的路，就到了凯撒公寓楼下。

　　在罗伯茨的家里，李默没有找到宝珠。眼下除了侦探所，他真的想不出来罗伯茨还会将这小小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但是有一点是很明显的。这枚宝珠不管价值几许，罗伯茨是为了帮助李默而觅到的。当他觉得有危险时，也一定会藏在李默能找到的地方。

　　所以，对于李默来说，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罗伯茨活动轨迹最多的地方，不外乎是罗伯茨的家、侦探所这两处地方了。

　　只是这两处地方，虽然看起来不大，但真要找一个被人刻意藏起来的小物件时，却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甚至可以说很难。

　　李默走上了楼梯，脚下的皮鞋在楼道深红色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咚咚”声。

　　此时，刚过晚上八点，侦探所左边的洋行还亮着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显着一份的忙碌；侦探所右边的小报社也还有人在里面，未完全关闭的门内，露出黄色的灯光。

　　李默走到408门口，掏出钥匙刚准备塞进钥匙孔，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门缝处，怎么有灯光泄出！

　　侦探所里有人？

　　怎么可能！

　　这里的钥匙，只有他和罗伯茨两人有！难道说，是有人偷偷溜了进来？可如果是偷溜进来的，又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开着灯！

　　各种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李默手中稍一使劲，“咯嗒”一声，门打开了。一阵冷风猛然间迎面吹来，只听得“扑通”一声，房间深处传来一阵重物跌落的声音。李默立刻冲了进去，见罗伯茨桌边的椅子翻掉了。

　　刚才自己听到的声音就是椅子倒下的声音吗？

　　李默顺手拉开侦探所灯，顿时，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跌在地上，身上还压着罗伯茨桌前的转椅。

　　此时，桌上的台灯还亮着，而这倒在地上的男子，反扑在地上，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这件细呢格子西服，怎么看上去好眼熟！

　　李默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随后，他先将侦探所的房门关上，走到男子身边，将转椅搬开后，把他身子翻过来一看，嗯，是汤普森。他胸口插了一把自己在侦探所里惯常使用的铜制裁纸刀，鲜血从胸口由里到外的染红了一片，一直滴到了地板上。

　　日不落侦探所，成为了凶杀现场。

　　李默深呼吸，抬头看了下时间，此时，正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汤普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被谁杀死的？

　　李默微微眯起细长的黑色眼睛，手指触摸之处，汤普森的身子还是温热的，看来刚死不久。而他那张因为酗酒和纵欲过度浮肿的脸上，眼睛圆瞪，目光中含着惊恐和愤怒。他的一只手拼命按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以至于手指都扭曲了；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张纸。

　　李默用力掰开汤普森的手指，将纸抽了出来。这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一段话。可是，他刚看了第一行字，耳中忽然传来有人打开侦探所门的声音。李默大惊之下，刚一抬头，眼前突如其来一阵刺眼的亮光让他几乎失明。

　　“咔擦。”

　　“咔擦。”

　　是报社记者在拍照？连续的闪光灯差点亮瞎了他的眼睛。李默本能地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想要冲出去，忽然感觉脚被地上的转椅绊住了，一下子跌在汤普森身上。慌乱中，他右手撑地，立刻感觉手上黏糊糊的，强烈的血腥味传入鼻中——这是汤普森的血。

　　闪光灯闪烁的节奏更快了。

　　“你在做什么！”李默索性坐在地上，低声喝道。此时他已经认出来了，开门进来的是隔壁报社的记者石开。平时大家也曾经打过招呼，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和李默讨论新闻。但是这一次，万料不到自己居然成为他们的新闻线索！

　　“李先生，你为什么杀了这个英国人？”石开兴奋地鼻孔里不住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再也没有想到，平白无故的，就在刚才门缝里会塞进一个信封，里面有隔壁侦探所的钥匙，上面还附有打字机打出来的一段话：此刻，侦探所有凶杀案。钥匙附在其中。

　　没有落款人，但却有落款时间，是当天晚上八点零七分

　　最初看到这封信时，石开还以为是有人在捉弄自己，因为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而且侦探所很久没见有人了，怎么可能现在会有人？

　　可正当他犹豫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咚”的一声——正是转椅倒下的声音。

　　石大开顿时傻了眼，一怔之下，他立刻跳了起来，抓起相机和信封就冲到隔壁。甚至在塞钥匙进门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真的有大案吗？真的吗？

　　门被打开了，石开见到李默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脚下伏着一具尸体。

　　——石开之所以闯进来的这一切因果，李默自然不知。他在呵斥完石开后，忽地听到侦探所的窗外，出来一阵嘈杂声。

　　还伴有汽车声，人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李默意识到外面是有大批人赶来了。他心知不好，自己是被人下套了。然而，他只是坐在地上，痛苦地对着石开说：“我腿断了，快送我去医院，这个英国人的事情……。”

　　李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石开大跨步地走到李默身边，见他衣服上和手上都是血，赶紧又补拍了几张，一边拍一边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马上巡捕房的人来了。你为什么要杀英国人，这里的隐情是什么，说给我听。作为中国人，我肯定是同情你的，如有冤情，我会给你洗刷。”石开还在不停地念叨，李默只觉心头烦躁，忽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楼下那些巡捕房的人终于冲了过来。这跑在前面的是脑袋上裹着红色头巾，留着大胡子的印度巡捕，在公共租界，他们为英国主子效力那是出了名的赤胆忠心。印度阿三一进门，就看到地上躺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外国人，另一个是中国人。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尤其是英国人的身下，汪着一摊血。

　　可与此同时，屋子里怎么还有一个中国人，抓着相机，在对着现场不住拍照！

　　冲在最前面的印捕一把推开拍照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呵斥：“谁？哪里来的？”

　　“我，我，我隔壁报社的。”被印捕揪住的石开赶紧从棉袍子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低着头，点头哈腰地说：“就在隔壁，在隔壁。”

　　印捕听石开英语说的不错，而此时，他的同伴们已经开始清场，于是狠狠推开石开，骂道：“滚。”

　　听到这一声呵斥，石开赶紧抱着相机，低着头跑出了侦探所。他快步冲下楼梯时，见十几个漕湖巡捕房里的华捕从楼下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相机抱得更紧了。

　　“你是谁？”其中一个瘦长脸的华捕见他鬼头鬼脑，伸手将他拦下，喝问道，“怎么从上面下来？”

　　“我是记者。”石开嘟囔着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往瘦长脸手里一塞，说：“楼上报社的。”

　　“快上去，上面出的是大事。”这时，另一个华人巡捕一把拽着瘦长脸说，“马上英国人就要到了。”

　　一听到英捕就要到了，这瘦长脸立刻甩开石开，于是呼啦啦，一群人转眼就都涌到了四楼。

　　石开一路小跑着冲出凯撒公寓后，眼看着就要拐到漕湖中路，他的心稍微镇定了点。正当他匆匆往前跑的时候，远远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巡捕的哨子声，顿时心头一震，扭头一看，见十几个巡捕从凯撒公寓大门跑出来，挥舞着警棍，看到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男子，就揪住不放。

　　石开赶紧扭过头，一边往前跑，一边找空车。也是晦气，此时明明快要到晚上九点了，但这条路上却热闹得很，不但商家还没有打烊，那街道上还排满被人雇下的汽车和黄包车。一打听才找到，原来这天晚上，是大新百货公司顶层花园的开业日。不但有沪上名媛的模特表演，现场还有抽奖、大减价等狂欢活动，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

　　石开不敢快跑，只是低着头匆匆走着，眼看着这条街上聚集的巡捕越来越多，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响，汽车窗户摇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叫住了他：“李默？你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