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年轻男子是李默。

　　为了脱身，他不得已将石开引到身边，趁他不备，用转椅将他砸晕。实在是没时间了，刚做完这一切，印捕就冲了进来。李默不得已，赶紧抓着石开的相机，又趁乱在他口袋里摸了几张名片后，佯装自己是记者，蒙混出去。

　　这套把戏为自己争取了最关键的三分钟逃生时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自己愁着怎么甩开这些巡捕时，居然遇到了梦绮！此时她坐在一辆黑色汽车里，冲着自己笑。

　　街边灯光下，梦绮脸颊边垂着的一副翡翠耳环轻轻摇晃着，闪烁着迷人光泽，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旗袍的领子处，滚着银边，还用银丝绣着一只只银色蝴蝶，非常得精致。

　　不过眼下这光景，李默是没有心情在灯光下看美人的。他见车门打开，赶紧向四周看了一眼，马路上纷纷扰扰，没人注意他。于是立刻坐上了车，一叠声地喊：“快开车，开车”。

　　司机回过头，吃惊地看了一眼李默，又看了看梦绮。

　　梦绮虽然不知道李默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他很着急的样子，于是也就点了点头，让司机快开车。

　　可惜马路上人真多，汽车怎么都开不快。

　　“怎么了？”梦绮见李默神情紧张，心神不宁的样子，联想到刚才自己所路过的地方，巡捕房的人正在大肆查人，不觉神色微变，问道：“巡捕房是在追你？”

　　李默冲着梦绮做了个眼神，指了指前面开车的人。

　　梦绮摇了摇头，说：“自己人。他是我师兄，方华。”正说着，方华转过头，冲着李默深深地看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默见他不过是四十来岁的样子，胖胖的，方头大耳，面善得很。穿着一件新制的灰色纺绸棉袍，袖子处折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袖子内里，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金色手表，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方形的钻戒，这浑身气派根本不像是在上海靠表演讨口饭吃的人，倒是像某个商行的老板，

　　其实，不但是方华，就是梦绮，这周身的阔气，也是让人暗觉吃惊。

　　在绕过大新百货公司后，马路就变得开阔多了。

　　李默见已经看不到巡捕房的人了，终于微微喘了口气，靠在车椅上，疲惫地说：“汤普森死了。”

　　“什么！”不但是梦绮，就连方华也叫出了声。这不是刚请了汤普森吃饭吗？吃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李默也想到了此节内容，问道：“不是说，晚上你请他吃饭吗？这么早就结束了？”

　　“是啊，本来我还担心他是个牛皮糖，今天晚上很难甩掉，”梦绮微微蹙着眉头，看着李默说：“没想到吃饭的时候，汤普森心不在焉，后来，他匆匆吃了点就走了。好像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李默问道。

　　“他说得糊里糊涂的，只是说要去拿个东西，非常值钱。”梦绮困惑地看着李默，说，“是因为财物被人杀死的？”

　　李默没回答，低头想了想说：“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此时汽车刚驶过和平饭店，黄浦江上，传来阵阵轮船的汽笛声。梦绮靠在车椅上，不高兴地看了李默一眼，说：“我和汤普森也不过是见了两次面而已。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样是正常的，什么样子算是不正常的。”

　　李默听了这话，一时语塞。

　　这时，方华插嘴进来说：“汤普森今天不是还唱了曲子给你听吗？这对于洋人来说，算不算特别？还是洋人好给人唱歌这一口？”

　　听方华这样说，梦绮倒是想起来了，“噗嗤”一下笑着说：“是啊，这外国人也真稀奇，唱了一首儿歌给我听，还问我，怎么看这首歌。”

　　“儿歌？”李默困惑地说。

　　梦绮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儿歌，什么桥塌掉了之类。”

　　听到这里，李默“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梦绮吓了一跳。李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还是自己刚从汤普森手里拿下来的。

　　这张纸上，白底黑字写着：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

　　刚一紧张，自己都忘记这茬事了。这汤普森手中的这张纸，记载的正是罗伯茨在疗养院里反复哼唱的曲子。

　　李默将这完整的歌词看了一遍后，照着歌词哼唱了几句，抬头看着梦绮说：“是这样的，对吗？”

　　“对。”梦绮提醒他说，“就是这首。可是你还没说，他怎么死了呢？”

　　此时，汽车已经开到了外白渡桥边，方华见两人正谈得热烈，于是没有打断他们，只是过了桥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汽车停下来后，下车抽烟去了。

　　“我也很奇怪，他怎么死在了罗伯茨的侦探所里。”李默皱着眉头，将自己刚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且，巡捕房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石开呢？他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梦绮轻轻咬着嘴唇，低头想了想，说：“可是李默，你现在算是被巡捕房通缉了吗？”

　　李默点了点头，他想到这个问题就很头痛。本来，好不容易搞清楚了怪鱼的来历，眼下是要寻找宝珠了，结果就在这个当口，出了这个事情。行动受到了辖制不说，还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事实上，对于巡捕房的那些侦探能力，李默真是不敢恭维。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你住在哪里？不如直接让师兄开车送你出城吧！不然，等天亮了恐怕会很难出上海。”梦绮盯着李默着急地说。

　　在公共租界上死了英国人，是大事。连夜出城是最好的法子。

　　李默沉默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我要先找到一个东西，才能走。”

　　“你还要找什么东西？自己命都不要了吗？”梦绮将身子微微凑近李默，气的脸都涨红了，她说：“要找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找。你先出城。”

　　听得梦绮说“我来帮你找”时，李默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知，在汤普森死亡案件没有水落石出前（当然也可能是永远都查不出真相），自己在上海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但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要寻回宝珠，然后赶在血月出现之前去陵赐县。至于汤普森的死，李默觉得，或许是有办法说清楚的，可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巡捕房耗。

　　现在局面，自己确实不方便出面。而有梦绮帮助自己找宝珠，是比自己方便得多。

　　但一想到这个事情已经让那么多人牵连其中，而且这怪鱼背后的势力，却又让人摸不透，一时间李默又犹豫了。他怕，他怕这群亡命之徒会对梦绮下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梦绮，梦绮却是被他这样长久凝视得脸都红了，不由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默一怔之下，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拉回思绪，心烦离乱地将车窗打开，冰冷的夜风吹了进来，他需要冷静。

　　这时，他看到石开的相机就在身边，立刻伸过手，将里面的胶卷扯出来，缠绕在手指上，一声不吭。

　　梦绮熬不住了，忍不住跺着脚，再一次催促说：“李默，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李默抬起头看这她，欲言又止。

　　梦绮索性说：“还是那个陵赐县的案子吗？”她指的是汪少和范富贵、崔久开膛破肚死的事情，“其实有什么好保密的，我早就知道你在查这个案子。李默，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要赶紧拿个主意。”

　　梦绮的激将法本来对李默是不起作用的。但是，满打满算，离血月之日也就三四天功夫了。而罗伯茨藏宝珠的地方，还是一无所知。可是汤普森的死，却实打实地证明了，在自己之外，还有另一群人也在寻找宝珠。

　　会是开黑色福特轿车的人吗？

　　李默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设想。如果是，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宝珠在罗伯茨手里的时候，将罗伯茨拿下，然后夺走宝珠。

　　事实证明，这寻找宝珠的势力，对行凶杀人，根本是肆无忌惮的。

　　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现在又是行动不便——想到这里，李默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梦绮说：“这个事情很危险，而且，需要绝对保密。”

　　听到李默说这话，梦绮高兴的脸上放出了光。这就是说，他同意自己和他一起破案了！梦绮面带喜色，将右手握了拳头，在左手掌心中轻轻砸了一下，显示着一份决心说：“放心！能有机会报答你当初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搞砸的！”

　　听到梦绮居然提到最初自己从水晶棺材里救她出来这个事情，李默倒也是哭笑不得，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扭过头看着窗外。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室外的气温只有七八度。方华脚下的香烟头已经积了一圈了。他扔下最后一个烟头，将两手拢在袖子里，弯腰在车窗外说：“梦绮啊，你们谈好了吗？我们回去吧。”

　　梦绮一怔之下，这才想起方华还在外面，不觉咯咯笑了起来，说：“快上车上车。哎呀师兄，你不早点说，我们回去吧。”

　　方华坐上了车，嘴里唏嘘了好一阵，这才扭头看了一眼梦绮和李默，问道：“去哪里？”

　　梦绮看了一眼李默，李默也倒是为难了。自己的住处，是决然不能去了……“去我住的地方吧。”梦绮猜到了李默的心思，对着方华说，“就去宝隆饭店。”

　　“不行。”方华一票否决了，他看着李默和梦绮说，“我看，巡捕房现在肯定是对大小旅馆，还有交通出入都做了限制。尤其是这宝隆饭店还是在公共租界上，他这样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李默点了点头，梦绮一听这话，也是觉得说的很对。这时，李默忽然脱口而出，说：“不如去花石公寓。”

　　虽然花石公寓里，老孙一直在上上下下的开电梯，公寓楼里只要是进了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李默知道花石公寓还有一个侧门，直接走楼梯的话，可以避开老孙的耳目。而且，退一万步说，老孙也未必知道李默是被通缉了吧。

　　听李默说花石公寓，方华倒是呆了呆，迟疑地看着李默说：“这是外国人住的高级公寓，去那边的话，英国人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在他们的地盘上。可是话说回来，你在花石公寓里有房间？那栋楼我听说是没有华人住的？”

　　李默没有回答那么多，他只是揉了揉眼睛，说：“放心吧，我有钥匙。”方华见他很累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发动了汽车，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