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黎家，是在案发后的第三天。

　　莫高对现场十分迷信，尤其是侦破工作走进死胡同的时候，他总要再去一次现场。

　　车子停好了之后，莫高打开了车门。远远地，一种奇怪的味道强劲且固执地扑了过来。细细地辨别，是花香——栀子花的香味，还有尸臭。尸臭还真顽强，都三天了，也没有散去。

　　莫高进入底层的大厅，没有看到黎父的身影。

　　他绕到屋后，发现烟囱已经砌到第三层了。黎父依旧戴着耳机，站在脚手架上专心地工作。

　　莫高在脚手架后面站了一会儿，正欲爬上去给他打下手，套套近乎，顺便和他聊聊……可能是感觉到了脚手架承重的变化，黎父转过身来。他觉察到了莫高的意图，连忙用手势制止他。可能是戴着耳机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脚手架上站两个人，会塌的！”接着，他放下瓦刀，从脚手架上走了下来。

　　莫高摸出香烟，递给黎父一支，但是这个老男人不接。莫高索性把两支香烟都放在唇间，都点燃之后，再递一支过去，黎父才勉强接过去了。

　　两个人默默地抽了几口烟之后，莫高说：“您的那些关于好公民、好警察的说法，很让我受教育。谢谢！”

　　黎父不语。

　　莫高说：“我还知道，一个好公民有义务配合警察调查。如果您对此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我想知道您女儿黎恩晴有没有谈过恋爱。”

　　黎父吸了一口烟，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孩子的事，我尽量不参与。我早就告诉过恩晴，只要她喜欢，我就同意。”

　　莫高说：“我需要的是正面的回答。她有没有男朋友？”

　　黎父说：“她没有正面告诉过我，我怎么正面回答您呢？”

　　这种说话方式，还是承继了原先的那种“不愿意继续交流”的拧巴的说话方式。这种拧巴，不知是源于失去世间唯一亲人的伤痛，还是源于心理失衡。莫高理解，于是作罢。

　　他正准备到黎恩晴所在的那所中学去调查，犹豫着是先找学校领导还是先找她的同事时，突然接到了一个打到办公室座机上的电话。对方自报家门，说是黎恩晴的同事兼闺蜜，要找莫大探长谈一谈。

　　两个人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茶室。

　　这是一个与黎恩晴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身穿淡青色的真丝连衣裙，削肩，鹅蛋脸只有巴掌大，一双“吊梢眼”细眯眯的，眉毛直入鬓角，像极了林风眠笔下的仕女。可是，她一开口，就一点儿也不像仕女了。她说：“谁是凶手，我不敢说。但是，我一直劝晴儿，找‘男票’一定一定不要找黄洪亮那种‘傻逼’。不就是长了一副‘拆白党’的面孔，有一张舌头上装了弹簧的嘴嘛！帅就有免死牌了吗？要是这屁货碰到我，一千万只‘草泥马’，早把他踩个片甲不留了。”

　　“哦？”莫高十分感兴趣地看着这位口无遮拦的闺蜜。

　　“莫大探长，不知道您同意不，反正我觉得男人和女人真的是差别太大了。如果爱上的那一刻是分水岭的话，那么女人会越来越爱，男人会越来越不爱。女人要是吃准了一个人，那是死都不会改的。有好多次，晴儿哭着数落黄洪亮对她的种种背叛，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可是，只要接到黄洪亮的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她马上就笑了。我要是敢说黄洪亮半句坏话，她分分钟就和我翻脸。她说，是她自己不够好。够好的话，一定留得住他。这个黎恩晴，真是傻得不要不要的了！我看，她就是中了黄洪亮的毒！”这位闺蜜大概是真的怒其不争。

　　“怎么个傻法？”莫高问。

　　“她贷款买了一辆‘牧马人’。认识黄洪亮以后，黄洪亮没有车子，她就把这辆车给他开了。自己省吃俭用还车贷，就为了讨‘男票’欢心，这还不够傻吗？她哪里知道，她的男神在她的车子里跟多少女人玩过车震……”

　　“黄洪亮的那些破事，黎恩晴都知道吗？”莫高问。

　　“怎么不知道？但是，只要黄洪亮一认错、一发誓……抓起她的双手，一个一个指尖地吻过，她就心软了。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弱智啊！”这位闺蜜仍旧是怒其不争。

　　“我还想问一下，黎恩晴这么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怎么会买一辆这么彪悍的车子呢？”莫高问。

　　“这辆车是在认识黄洪亮之前买的。我当时也很奇怪，她怎么买了这么一辆车子呢？我问她，她说她没有‘男票’，就把车子当‘男票’了，当然得又帅又彪悍了。白色的‘牧马人’，就是一个白马王子。可是，她哪里想得到，‘牧马人’犹在，白马王子却早就变心了。”

　　“哦，这个黄洪亮是做什么的？”莫高问。

　　“凤凰男，你晓得吗？我觉得，‘凤凰男’本身不是贬义词。相反，我对那种经过努力闯出来，能够在大城市立足的男生怀有深深的敬意。他们抓到了一副烂牌，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励志了。可是，这位黄洪亮先生想要的是‘更加励志’。黎恩晴只不过是他在打猎途中顺手搂到的一只‘小兔子乖乖’。他要寻找的是诗和远方，以及能够带给他诗和远方的‘富家公举’。你说，他是过日子的人吗？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说起来，他也是住在‘滨江花园’的人，很高级的一个小区。与人合租的，好吗？据说，他的父母也来了，三个人住着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他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夜夜转战于各种女人的床榻。没钱了，黎恩晴会接济他。实在没钱了，他就会编个小程序、做个文案什么的，接点儿小活儿。但凡有点儿钱，他就去健身，或者去参加英文口语班，甚至去参加艺人培训班。他连走路、说话、微笑都是练出来的。他根本就不想一步一步地走，而是想一步登天。你说，这个男人可怕吗？”

　　“富家公举”？莫高听出来了，应该是“富家公主”。网络时代，语言真是太生动了。一个“举”字，调侃、嘲笑、不屑和居高临下的感觉都在里面了。以黎恩晴的家境，配他这个人绰绰有余，但却配不上他的野心。莫非两个人有了冲突，然后……

　　“这位男神的照片，你有吗？”莫高问。

　　“我可没说他是男神！我看，他是披着男神皮的人渣。”闺蜜挑起眉毛，拿出手机，用手指划拉了几下，递给了莫高，“这是和黎家父女一起在‘西堤牛排’吃饭的时候拍的。侧影有点儿像那个新近和林心如结婚的霍建华，走的是高冷路线。”

　　“都说男人看脸，女人也一样看脸啊！”莫高感叹。

　　“看脸的时代嘛，谁好意思免俗！”这位闺蜜耸了耸本来就很窄的小肩膀。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位黄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