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交警帮他查过了,确实是两辆车——两辆一模一样的车,连牌照和各种贴纸的位置都一样。
根据车架号判断,黎恩晴那辆车的牌照是真的。抛在机场的那辆车,用的是套牌,是黄洪亮的。黄洪亮拍车牌在前,购买车子在后。可能是因为拍过三次车牌都未中,他才买了和黎恩晴一模一样的车子,方便套牌。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开黎恩晴的车子出去混,人家都知道他的座驾是一辆白色的“牧马人”了,所以他才又买了一辆这样的车。
4S店那边反馈的信息表明,黄洪亮买车的钱,是从一个名叫陈安妮的人的银行卡里转出来的。这位陈安妮,他们查了一下,是某位大亨的年轻遗孀。果然,吃软饭吃来了一辆车子,真是好样的!拷贝的牌照做得太好了,无法分辨黎恩晴在案发那天凌晨开的是自己的车还是黄洪亮的车。
有没有可能是陈安妮呢?莫高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她救小情郎心切,找个人穿和小情郎一样的衣服,只管把车子开到航站楼出发层就是了。这个人碰巧走路的样子和黎父相像,使自己做出了误判。先去看看黄洪亮那辆车子!
他被带到那辆在停车场停了很久的“牧马人”旁边时,4S店的人已经到了。
风侵雨蚀,车身上满是尘土,前挡风玻璃上黄黄绿绿的树叶遮盖了半块玻璃,车门和脚踏板上布满了厚厚的蜘蛛网。车胎瘪在地上,边缘已经开裂了。把车门打开以后,陈旧的橡胶味和纺织物的味道猛然扑进了鼻子。
技术人员检索着最有可能留下生物痕迹的方向盘、排挡和前挡风玻璃内侧,莫高站在车外闷头抽烟。
每隔一两分钟,就会有飞机从头顶上掠过。巨大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耳旁。机身上的文字和图标,令人眼花缭乱。想象力是上天赐给人类的最为宝贵的东西,比如这飞机,不就是一个身体里装着座位的金属做的巨大的鸟吗?人类梦想了几千年,要像鸟一样飞上天空,结果真的实现了。有了想象力,人类才会进步。破案也一样,先得海阔天空地去想象,穷尽一切可能,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去求证,用事实和证据去证明……
莫高围着汽车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步。渐渐地,他被自己的步幅吸引了。一圈二十步……再一圈,还是二十步。一圈一圈地叠加……若是每一圈都有厚度的话,那么走这些圈都该把车子围成一个铁桶了。用铁桶的高度除以每一圈的厚度,不就可以算出一共走了多少圈了吗?也就是小学应用题的难度……
莫高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黎恩晴的父亲砌砖时的情景:动作精准、分毫不差,也是这么一圈一圈的。用砌墙所用的砖头数量乘以砌每一块砖所用的时间,不就可以算出砌墙总共用了多长时间了吗?他亲口说,他是六点钟开始砌墙的,一直就没停过,也没听到屋子里的任何声音,直到九点三十五分,送瓷砖的工人一声惨叫……
莫高在他身后站了很长时间,砌一块砖的时间很容易通过侦查试验去估算。三个小时零五分钟,能砌多少块砖?他真的没有在中途停下来过吗?他为什么不顾悲痛,那么急切地砌烟囱?他坚持将女儿的遗体停在家里三天,真的是因为某种习俗,而不是为了用一种气味掩盖另外一种气味吗?
想到这些,莫高已经顾不上停车场那边的事了,飞快地赶到了黎家。
黎家的壁炉已经生起火来了,一炉的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坐在火炉旁读书的黎父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莫高,便摘掉眼镜,起身过来开门。
莫高说:“对不起,黎先生,又是我。有个问题,我想,我是找到答案了。关于您说的那个应该叫于连的小子的下落……”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
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转身朝壁炉的方向走去。
他看着这个老男人的背影,接着说:“我想再看看您家的烟囱。是您带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老男人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看他。莫高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绝望。莫高知道,自己这个好警察算是合格了。
果然,他听见这个老男人说:“不必了。您的职业精神,我由衷地钦佩!既然您已经猜出来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拿起一个头,朝屋后走去。刚走出两步,他便回过头来问莫高:“不过,莫探长,我想知道,杀死一个杀死自己女儿的人并埋葬他,有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