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奥灶面端上来时,夜晚好像被这面的香味给唤醒了,倏地变成了黎明。
莫高要的是白汤的,吕小土和梅一辰要的是红汤的。稀里哗啦地吃进去,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很舒坦。
莫高嚷着:“换一换,我要一碗红汤的,他们两位每人一碗白汤的!”
小巧而饱满的值班经理搓着手说:“抱歉,刚才那三碗面是我们这里的最后三碗面,用光了浇头和面汤——这种奥灶面要在本店谢幕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吕小土转过头去问。
“大厨身体不好,辞职走了。”经理回答道。
“得的什么病呀?要紧吗?”梅一辰插嘴道。
“请各位放心,肯定不会影响食品卫生。其实,也不是很要紧——高血压和心脏病。”经理回答道。
“他是哪天走的?”吕小土来了兴趣,翻出了做好的那张表格。
“我明白警官的意思。不过,他是案发那天烧好了晚饭走的。本来要早几天走的,可是陈先生他们这批客人订房间的时候点名要吃奥灶面,我就只好请他多留几天了。一开始,他说他一定要走。不过,他最后还是挺够意思的,不声不响地压了大概有十来斤面,浇头和汤也烧了好几天的量,放在了冰箱里。都弄好了,他才走的。”小个子经理说道。
“你是亲眼看着他走的吗?”吕小土问。
“那倒没有。不过,我看到他整理了一个大的行李箱,还自己打了一个木条箱,说第二天快递公司的人来拿。快递费,他已经付过了。第二天一早,快递公司的人果然来拿了。他们把小皮卡开进来,把行李箱和木条箱装上去了。”小个子经理又说道。
“哦,他在你们这里做了多久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吕小土皱着眉头问道。
“时间倒是不长,只不过这个人很节俭,吃住都在厨房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客房里要扔掉的布草,他都要,所以毛巾、被子、毯子、枕头积了一堆。”小个子经理接着说道。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吕小土问。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喜欢锻炼身体,俯卧撑也做,拉力器也玩儿。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身精肉。”经理说道。
“他没说他辞职以后要去哪里吗?”吕小土问。
“这个人少言寡语……人家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小个子经理摊摊手道。
“他是哪里人?”吕小土问。
“应该是上海人——上海爷叔,讲一口上海话。”小个子经理接着说道。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复印件,你们留了吗?”吕小土说道。
“没有,始终没见过他的身份证。他自称姓王……”小个子经理两只小手一摊,说道,“事到如今,我不敢对各位警官有半点儿隐瞒。当时,这个人来找工作,我首先要他的身份证。他说,身份证的事情不着急。他先烧奥灶面给我们吃,如果不满意,他就走人。满意了,再往下讲。结果,奥灶面烧出来了,连老板都把汤喝得碗底朝天。然后,这个人说他的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但是,一直补到现在……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有私心。他没有身份证,我们就不用和他签劳动合同了,也不用给他交各种社保了,开销节约了不少,老板乐得这样。”
“这个大厨和受害人有过接触吗?”吕小土问。
“陈先生一住进来就要见大厨。我笑着说:‘陈先生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陈先生说,他和他的朋友都是‘奥灶面控’,经常会为了一碗面开几个小时车去昆山。如果在上海就能吃到……他们会常来这里住的。这话让我心动了!在我们这里,一幢洋房包下来,确实蛮贵的,所以这个客源还是得维持好。这个大厨不干了,还能找到其他会烧奥灶面的师傅,不一定比他差。陈先生再来的时候,如果说面的味道不对……谁知道是不是他的口味变了呢,对吗?于是,我就去后厨找大厨了。大厨忙着压面、烧浇头、烧汤,一直没说话。我进去看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有空了,他却不愿意见我。我摸出五百块钱,塞进了他的口袋。他不吭声,低着头干活儿。我又摸出了五百块钱塞进去,他又没说什么,只是对着镜子把厨师帽戴好,把头发都仔细地抿进去,把厨师服刷干净,把鞋子也刷干净,然后套上鞋套,把手洗干净,就跟着我出来了。”小个子经理说道。
吕小土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莫高说:“这个情节,笔录里怎么没有?”
莫高摊开双手说道:“老大,这个有什么关系?”
吕小土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任何情节都有可能……”
说完,他转身看着经理说道:“见面的经过,麻烦你讲一下。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的,坐在哪里,都干了些什么……不要有任何省略,全部讲一遍。”
小个子经理搓着手说道:“我走在前面,大厨走在后面。走到门口以后,我等在外面,他进去了。陈先生要和他握手,他尴尬地抖了抖手说:‘抱歉,手是湿的。’结果,手没握成。陈先生请大厨坐下,大厨鞠了一躬,恭敬地坐在了沙发的一角。陈先生问他是哪里人,是在哪里学的烧奥灶面。他回答说,他的祖上跟奥灶面的发源地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自学的。陈先生说,自学的好啊,自己琢磨出来的比跟师傅学的更有味道。说着,陈先生泡了茶,递给了他一杯。他诚惶诚恐地接过来,啜了几口,一直把茶杯拿在手上。”
听到这里,吕小土翻出了那些材料,问莫高:“那个杯子,后来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到在现场提取的记录?”
莫高挠了挠头,刚要回答,就听见小个子经理说道:“那个杯子是我们客房的。离开陈先生房间的时候,大厨说要带走,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后来,他把杯子送回来了吗?”吕小土问。
“这个,我没留意。”经理说道。
“他具体是几点走的?”吕小土问。
“从陈先生的房间里出来之后,他对我说,他就要走了,感谢多年来我对他的关照。我也客气了几句,请他多保重……养好了身体,如果能做得动,我们随时欢迎他回来。然后,他就去了后厨,我就去了办公室。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经理说道。
吕小土增加了一列表格,把大厨加了进去,然后不声不响地瞅着,眉间的川字纹越变越深了。
刑科所的技术人员反映,现场的房间里没有“无主的信息”了。这个大厨进陈先生的房间之前,把头发全部塞进了厨师帽,把衣服刷得很干净,并且套好了鞋套。他是有这种习惯,还是有意不留任何痕迹?如果是习惯,那就好说了。如果是有意不留痕迹,那就有问题了。进一步说,如果大厨是凶手,那么就只有回到最初的疑点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是怎么走的?
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