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那片勉强算是平整的石壁上的，是一个扭曲得已说不清具体形状的影子。

　　如果那是一个人，或许他是侧坐，可又不知为何会是上半身往前躬，头却朝后看着。什么样的人，能将身体转出那样不可思议的角度？

　　但当臧金石一眼发现影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诞的熟悉感闯入心头，与难以抑制的恐惧发生激烈冲突，迫使他莫名地就想放声大哭。

　　臧金石知道，影子之所以看起来很大，是因为受火光映照而扩展的，造成投影的原主难说很瘦小呢。

　　但可以确定那不是鬼，世上哪来的鬼魂？躲在暗处发声之人，大概只是长相丑陋畸形而已。

　　不能因为见到“怪物”就失了方寸，只是这一次，臧金石让自己恢复镇定用了更长的时间，也花费了更大的力气。

　　好在他不折不扣就是一条铁汉，无论陷入何种境地也不至于吓破胆，一旦勇气回归，就能表现如常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该不会就是这一带传说的山神吧？哦，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假扮的山神！”

　　“啊？这……呵呵呵呵~”

　　难听的怪声竟给臧金石几句话说笑了，只是笑声之难听，更如受伤的野兽在哭泣。

　　还没弄清对方是不是不法之徒呢，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询问显然不太礼貌，假如师父宋则勇跟在旁边，难说得出言教训。

　　臧金石从地上捡起火把，用手背碰碰脸颊，这才发现脸烫得像在被火烧。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猜测您的身份。可是，因为您藏身在这种平常人想也难得想到的地方，我觉得奇怪，才那么问的。并且实话实说吧，您让我觉得有些恐惧。”

　　“恐惧~唉~是啊。哪怕是腔子里生虎胆的人突然跑来这种鬼地方，看见山洞顶上悬了几亿只蝙蝠，也会害怕的。你能一直走到这里来，哪怕听见了我的声音也还能站着不倒，连吓尿裤子也没有，我可是发自真心的佩服你呀。”

　　“吓尿裤子？”

　　神秘的“怪物”说出这句话，凭借职业敏感性臧金石认为很不寻常。

　　那人应该不是在随性大发感概，说不定在语意背后，藏着什么真实事件？

　　臧金石决定得尽快往正题上靠拢。当然首先他需要做的，是让“怪物”现出庐山真面目。

　　那人没再理会臧金石的反问，充满惆怅地叹息：“十几年了，我的小石头啊，你都长得有这么大了。”

　　“什么——”

　　轰一下，臧金石的脑子像点了炸药般炸开，他仿佛眼睁睁看着断裂的脑神经混合血浆爆散开来，虽然他仍然清醒，却再也没法正常思考。

　　火把还紧抓在手里，只是臧金石没意识到，硬梆梆的松木柄已快被他的大拇指按得凹陷进去，他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

　　僵持了至少有一分钟……

　　怪人一声不吭，就连山壁上倾斜拉长的影子也不动了，似乎画面暂停，怪诞的情景真的就是来自一台投影仪。

　　臧金石可不能始终保持沉默，勉强合拢心情，他喉结颤抖地问：“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影子又动了。臧金石不自觉地就将火把移近了一些，以让灰黑色的轮廓变得更清晰。

　　“我不光知道你的小名是小石头，还知道你的大名是臧金石。石头，到了今天我还能看见你走进山洞，好好站在我面前，长大成材，有了出息，我就胜利啦~呵呵呵~应该说是，我们胜利啦~”

　　“你是打算一直这样躲在暗处和我谈话，还是出来面对面交谈？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感觉到了。可是我，我想见到你啊！”

　　最后一句话，臧金石说得更像哀求。他仍然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在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缕意识正从浑噩中苏醒，他猜到了是谁在这里等着他，只是那个答案离奇到没有任何人能毫无防备地相信与接受，他也不能。

　　扑棱棱~

　　……

　　不远处的岩石后，传来翅膀扑腾的声响，紧接着臧金石眼前就是一黑，仿佛山洞里一切光源熄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黑暗持续一秒不到就散开了，在一阵狂放的冷风横扫而过，臧金石从脸上将胳膊移开后，见到曾出现在黑犬崖下的巨硕蝙蝠，就站在靠近一块方形岩石的火堆边，那块石头上，则坐着一团……或者说是一个人。

　　若不是视力极好，臧金石很难看出新出现的活物除去蝙蝠，另外一个是人。

　　但他有手有脚，不知是不是故意摆出那种姿势，总之身体弯曲得几乎成了一个球，头深深地埋在胸口，仿佛肚子疼得厉害。

　　最让臧金石难受到撕心裂肺的，是怪人高高拱起的后背。

　　作为影子映在石壁上时，奇奇怪怪朝后看的脑袋其实不是脑袋，正是他背脊上鼓起的一个拱包。

　　唰一下，臧金石的眼泪就从眼眶后汹涌而出。他两腿发软只想往下倒，想象着万一昏厥过去是不是会好一点，等再苏醒过来，这一场怪梦就醒了？

　　没法往前走，走到怪人身边去看他的脸。

　　可臧金石不断猜想，那张脸的左半边应该是被一块红色胎记覆盖着的吧？

　　小时候，商业一街上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说明金竹器店的老板臧明休是阴阳脸，不吉利，平时得少和他打交道。

　　还有调皮的男孩当着臧金石的面嘲笑他有个丑爸爸，受了委屈的小石头就哭着跑回家，抱着爸爸看他的脸，看完后说：“爸爸脸上的颜色，挺好看呀~”

　　……

　　“爸爸脸上那好看的颜色，这辈子我还能看到？可这是为什么？难不成灵竹山里真有山神，山神真能收纳冤魂进中空的竹树里，所以爸爸就又出现了？”

　　听见臧金石抑制不住的哭声，缩成一团的怪人终于动了，整个人都在微微向后仰——原来他不是要故意低垂头颅，而是头压根就抬不起来。

　　“石头啊，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已经认出来了，我就是你爸爸臧明休啊。可能你以为我是鬼，在灵竹山里飘着，山神保护了我。实际上呀，哪有那么诡异的事儿？15年前，我没有死在车祸里，那场车祸是我和薛家湾村村长薛水明为了保护你，而故意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