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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天,绝命冲刺!

  

  (1)

  维纳斯艺术学院。

  金色的阳光从云层后洒下来,穿透画室的落地玻璃窗,在地板上涂抹出片片金色碎光。

  加尔斯面对着一张钉好的画布,拿着画笔,蘸了蘸右手画板中的颜料,朝空白的画布点去,距离画布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加尔斯停住了手。

  一早上,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有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仿佛密布的云层。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个哀怨凄婉的恳求声。

  “加尔斯,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考虑一下SK画廊吧,拜托你了!因为上次毁掉你的作品,我欠了SK好多钱。”

  “加尔斯,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走投无路啊。你也去过我家,我哪里能拿出五十五万啊?”

  “对啊,加尔斯,我跟他们说我和你很熟。我知道这样说不好,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表弟也在上学,姨妈经营小超市很辛苦的,我……”

  加尔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脑海中的恳求声渐渐隐去。他定了定神,重新酝酿感觉,再次将画笔朝白布上点去。

  门开了,美伊走了进来。加尔斯将画笔扔进洗笔的玻璃杯中,蓝色颜料瞬间在透明的水中弥漫开来,像晴空的一团蓝雾。

  “在构思作品吗?”美伊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就是之前被毁掉的……不说了,你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加尔斯站起身,走向窗台,窗台上摆着一排纯净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饮料,你喝清水吧。”

  “不用忙了,加尔斯,我放下合同样本就走。”美伊摆摆手,走过来,将黑色的包打开,掏出两张白色的纸。

  “合同?什么合同?”

  “和宙斯画廊签约的合同啊。你先看一下,有什么条款不满意,给我打电话。”美伊放下合同,转身要走,被加尔斯喊住了。

  美伊好奇地问道:“有事?”

  “为什么要选择宙斯画廊?”加尔斯问道,“他们做得很出色吗?”

  美伊抱着双臂,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算是一流的水准吧。他们签约的都是出色的新人,应该会有好的宣传和推广。”

  “那比起SK画廊呢?”

  “SK?”美伊睁大眼睛,有点吃惊,“你怎么还会考虑SK呢,加尔斯?”

  “我是说,SK和宙斯相比,专业上有什么差别?”加尔斯坐在一张长椅上问道。

  美伊想了想,说道:“基本没什么差别,但SK上次出的事故……”

  “如果没有上次的事故呢?”加尔斯追问道。

  美伊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加尔斯的表情,说道:“基本没有什么差别,SK的签约方向是已经成名的画家。”

  加尔斯面朝墙壁,说道:“再调查一下SK上次事故的原因。”

  “调查那件事故……为什么,加尔斯?”

  加尔斯耸了耸肩膀,说道:“我要继续画了。”

  美伊愣了一下,但加尔斯已经重新在画布前坐好,拿起笔。美伊知道他作画时最讨厌别人打搅,于是退了出去。

  门重新合上,空旷的画室中一片寂静,加尔斯的画笔笔尖停留在画布边缘,最终收了回去,扔进洗笔玻璃杯中。杯中的水已经染成一片暗蓝色,如同夜空。

  (2)

  老话说,时光如水,生命如歌,如果我的生命是一首歌的话,也是一首悲歌。

  时间匆匆溜走,我的脚好了一点,但签约的事情没有任何起色。

  我已经够努力了,对加尔斯围追堵截,甚至不惜扮演算命师蛊惑他。可是接了经理一次次的催命电话后,我知道加尔斯一点都没有动心。

  只剩三天就到了和经理约定的期限,我数了数全部的钱,只有两千多块,比起赔偿金额,这点钱几乎可以忽略。而且,这笔钱是打算给橘泰过生日,买他一直渴望的电钢琴的。占卜小摊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上周已经关门大吉。赚钱的源头也掐断,就算占卜小摊继续下去,所赚的钱也远远赶不上赔款。也许我不吃不喝过个几百年,才能把这笔钱赚来吧。

  神啊,到底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告诉姨妈吗?可姨妈又有什么办法,家里的情况我比谁都了解啊!

  这天中午,我简直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随便买了两个紫菜饭团,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吃,脑袋要爆炸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加尔斯,你真的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吗?路过一丛紫色玫瑰花时,我停下了脚步。我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社团楼,大楼在绿树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安静,啊,对了,加尔斯的独立画室就在楼中。

  自从上周一群女生闯进加尔斯的画室,把加尔斯的油画碰倒后,校长大发雷霆,发出告示,如果谁敢不经过加尔斯本人同意贸然进入他的画室,立即通报批评写检讨。

  蝉鸣一片,它们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烦恼,只是快乐地唱歌。要是我成为其中的一员就好了。

  要进去吗?加尔斯那张板起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动,好端端的一张脸,天天板着,不会肌肉抽搐吗?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加尔斯的画室门前了。我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来的?难道我灵魂出窍了?

  我抬起手,食指弯曲,打算去敲门,最终还是不敢下手。

  进,不进。进,不进。

  我抬手,又放下。

  写检讨啊,柳美奈,你不想活了吗?

  手心冒出了细汗,我擦了擦手,算了,别自找麻烦了,可是不甘心啊!

  不管了,要死就死吧!我拼了!我握起拳头,朝门上叩去。突然,门开了,加尔斯出现在门后。

  我吓了一大跳,加尔斯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攥紧的拳头上。

  我赶紧将手收回来。

  “你干吗?”加尔斯很不客气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之前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我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居然没骨气地发软。

  “你偷偷摸摸站在我画室的门口,就是要告诉我‘没什么’吗?”加尔斯一脸警惕。

  喂,什么叫“偷偷摸摸”,我又不是小偷!但现在不是跟他呛声的时候,柳美奈,你要放低姿态啊。对啊对啊,姿态姿态,放低放低啊。

  “加尔斯,求你了!”我开口了,本来想平静地说话,没想到一出声就变成了哭腔,像个哀怨的寡妇。

  加尔斯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捂住我的嘴,将我一把拽进画室,关上门。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画室好大啊!怎么会这么大?天顶都快赶上机场了吧?还有巨大的落地玻璃。

  不过,这色调也太灰暗了吧,墙壁是惨白的,地板是灰色的,穹顶的横梁是**的巨大钢筋。艺术家果然和别人不一样,连个画室都这么夸张古怪。

  “你到底有什么事?”加尔斯严肃地问道。

  “加尔斯,你晚上在这里画画,不会碰到鬼魂什么的吗?”我问道,瞬间看到加尔斯的脸上滑过三道黑线,马上改口,“这画室真不错,真不错。呵呵,呵呵。”

  “你又哭又笑的,到底要干吗?”加尔斯毫不客气地质问我。

  我想起了正事,双手抓紧加尔斯的胳膊,说道:“加尔斯,真的拜托了!你考虑一下SK画廊吧!我没办法了,三天后,你要是不签约SK,我就得赔偿五十五万。加尔斯,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要你考虑签约SK,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加尔斯的脸颊突然泛红,他迅速将胳膊抽了出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会令人产生歧义的话。

  “加尔斯,我是说,我可以给你打工啊,做你的助理,帮你处理杂事啊。对啊,你看,我可以洗笔啊,钉画布啊什么的……”我拿起一支水彩扁笔放进洗笔筒里搅了搅。

  “喂,不要动我的东西,你不知道自己碰什么坏什么吗?”加尔斯将扁笔从我的手中一把夺下。

  我苦着脸说道:“加尔斯,之前是我不好,你消消气,不要因为我的原因错失一个好的画廊啊。”难道非要我给他下跪吗?如果下跪有用的话。

  “说错话,道歉就行了吗?如果道歉有用的话,生活未免也太简单了。”

  “我已经认识到生活不容易了,加尔斯,我错了。再说了,你的毛线狗熊还是我送给你的呢!”

  “是啊,你把它的头都拽下来了!”

  “我……”我顿时提高音量,看到加尔斯的眼神,赶紧压低声音,“我又不是故意的……加尔斯,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人计较了。你这样有才华的大画家,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啊。”

  “大画家?哎呀,我哪担当得起,我只会画一些少女情怀的东西而已,我这些画,你三天就能画好。”加尔斯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杯水喝了几口。

  这个小心眼果然还在记仇,我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但还是要去求他啊。

  “加尔斯,之前是我乱讲话,拜托你……”

  “三天之内,你能原样画出这个,我就考虑。”加尔斯将一张纸扔向我。

  我接到手中,发现是一张照片,正是加尔斯的那幅《伊卡洛斯》的完成版。开什么玩笑啊,这幅画可是两米乘以一米五的大画啊,就算打个轮廓草稿也得一整天吧?让我三天画出来,怎么可能?

  “加尔斯……”

  “有胆量说,就要有胆量承担。做,或者不做,都随你。我已经让步了,就看你有没有诚意。”加尔斯起身,将杯子放在桌上,朝我走过来,“画布已经钉好,画室可以给你用。三天后我来验收,要一模一样。”

  加尔斯将一把不锈钢的钥匙放在我的手中,走向画室门口。

  喂,我好像还没有答应吧……可是,现在我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呢?我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加尔斯的提议是唯一的希望了。

  加尔斯走出去,然后合上门。偌大的画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望着空白的画布,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加尔斯摆明就是不想帮忙啊,三天……我拿起《伊卡洛斯》的照片,盯着照片中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加尔斯轻蔑的眼神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我捏紧了照片。

  不就是一幅画嘛!三天就三天!正好明天开始就是周末,有两天可以利用,第三天大不了我逃课一天。如果没时间,我不睡觉总行了吧,怎么可以被那个家伙看扁?

  柳美奈,这次是要动真格了,要全力以赴啊!

  虽然加尔斯给出三天,但我已经没办法逼自己去上完下午的课程,整个下午的课都逃掉,待在画室中为《伊卡洛斯》打铅笔草稿。班导,您要杀要剐,也等我画完再说吧。

  我先给姨妈打了电话,撒谎说晚上要去同学家补习功课,不回家住了。姨妈不放心地问了几十个问题,最后才答应。

  画室里很安静,社团楼与教学楼之间隔着一条很长的路,还有丛丛树木遮挡,过滤了大部分声音。我一刻不停地画着,先将大概的轮廓勾勒出来,真费体力啊,在两米高的画布上作画,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被茶水毁掉的参赛作品,而且那是未完成的作品,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完成这幅画,而且还是还原加尔斯的作品。

  人在忙碌的时候,各种复杂的想法和纷乱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我不停地构思着比例,在心中安排阴影和彩色的部分。

  时间飞逝,白色的画布上,一个大概的轮廓已经浮现,虽然格外粗糙,但大致的方向已确定。心里的不安在逐渐消散,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真的会完成也说不定。

  老式的电话铃声响起,是我的手机来电显示音。我拿起手机一看,咦?安左赫?

  “喂?”我接起了电话。

  “美奈,你今天不在公园吗?”安左赫问道。

  “公园?”我疑惑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安左赫是问占卜小摊,“哎呀,那个啊,已经好多天不去了。怎么,你在公园吗?”

  “对啊,我路过这里,本来打算顺路看一下你的,那就下次吧。你在家里吗?”

  “我在学校里。”

  “学校?怎么回事?已经七点半了,你还不回家吗?你不是被老师留校了吧?”

  已经这么晚了吗?我转过头看向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灯都已经点亮了。

  “你吃饭了吗?”安左赫又问,我此时才感觉胃有些难受,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呃,还没有。”我老实说道。

  “你的教室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不在教室,在学校的画室。”我说道,心中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安左赫真像一轮火热的太阳,总是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别人。

  挂了电话,大概十分钟过后,画室的门被敲响了。我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安左赫站在门口。他右手提着一只白色的外卖袋,左手抱着一只棕色的纸袋,散发着炸鸡腿的香味。

  “这么快?你是用飞的吗?”我惊讶地说道。

  安左赫走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说道:“快吃吧,趁着还热。”

  我戴上外卖袋中的一次性手套,拿出一只鸡腿。鸡腿炸得金黄,表皮酥脆,还撒了花椒粉。我的口水快流出来了,于是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还有牛肉汉堡和三文鱼寿司。喏,喝这个。”安左赫打开一瓶野山棘汁递给我。

  “安左赫,你太好了。其实我正好饿了,嘿嘿。”我边吃边说。

  “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么晚还在画室,校园里都没有人了啊,再晚就没有回家的公交车了吧。”

  “我不打算回家了。”我撕下一大块鸡腿肉,喝了口山棘汁。

  “到底怎么回事?”安左赫皱起眉头问道,“这地方怎么睡觉啊?”

  “没说要睡觉啊。我不睡了,我得熬夜。”我将鸡腿放进嘴里,将肉撕下,抽出骨头,扔进纸筒中,然后拿出牛肉汉堡。

  安左赫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我将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从我毁掉画展,到欠款,到说服加尔斯,最后到今天的处境。

  “你是说,加尔斯让你三天画完这东西,然后签约?”安左赫坐在沙发上,双手按在沙发上的羽绒靠枕上。

  我点点头,安左赫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他松开双手,被压瘪的靠枕从他手中反弹起来,落在地板上,他没有去捡。

  “所以我得拼命画啊。你看,这幅画很难画的。”我将牛肉汉堡塞进嘴里,擦了擦手,重新坐在椅子前,拿起画笔,“左赫,真抱歉啊,我真的没时间跟你多说话,我要赶紧完成这幅画。”

  安左赫站起来,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笑了笑。

  我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某种灰色情绪。我本来想开口询问,但怕耽误时间,安左赫告诉我有事给他打电话,然后离开了画室。

  (3)

  华灯初上,每条大街都闪烁着绚丽的霓虹灯,像无数星辰坠落大地。

  安左赫开着车在大街上行驶,眉头紧皱。刺目的荧光飞速掠过,映照在他的脸庞上,仿佛在他的脸上涂满了荧光色的油彩。

  车子突然停在了路边,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加尔斯的号码。

  “喂?左赫。”加尔斯很快接起了电话。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幽默感和别人玩恶作剧,加尔斯。”安左赫脸上一丝笑意都找不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意思?不懂。”

  “你只是说说而已,有人却当真了,打算不吃饭、不睡觉,去做一件根本没结果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那么大的学校,连个人影都没有,一个女孩要整夜待在画室里,你认为这戳中你的笑点了吗?”

  “你是说柳美奈?”加尔斯反应过来,“她还在学校?你怎么知道的?”

  “加尔斯,凡事点到为止。她的处境很可怜,为了赚钱,她已经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假装占卜师……”

  “什么?街心公园那个占卜师是她?”加尔斯提高了音量。

  “是,她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希望你不是想通过捉弄这样可怜的人获得快乐。”安左赫说完,挂断了电话。

  加尔斯再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

  “什么事,加尔斯?”璇妮在餐桌旁问他,加尔斯的母亲金伊儿正在为璇妮切芒果蛋糕。

  加尔斯没出声,拿起外套,匆忙走过来,对母亲和璇妮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加尔斯?”金伊儿不满地说道,“璇妮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吃顿饭不行吗?”

  “我真的有急事,你们先吃吧。璇妮,我先走了,好好玩。”加尔斯说完就走出了门。

  当我在画布上将伊卡洛斯的翅膀轮廓描出来时,时间正好到了十一点整。虽然之前打算整晚坚持画,可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尽管坚持睁开眼睛,没一会儿眼皮就打架。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准备一把三棱锥进行刺股大战啊。

  困,太困了……眼前的画布开始出现重影,不行不行,柳美奈,这是最后的拼搏,你要加把劲啊,一定要赢了这场战斗!

  我接了一杯清水,洗了把脸。

  嗯,感觉好多了,再把大海的部分描绘一下,就完成了重头部分。

  我想着想着,路过沙发时,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靠枕,将靠枕扔在沙发上,接着,我整个人“啪”地一下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画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他轻轻地合上门,走到画布前停下来,望着白色画布上银灰色的轮廓。画布中央,年轻的伊卡洛斯展开双臂,挥舞着巨大的羽翼,朝远方飞去,一轮巨大的落日正在沉入浩瀚的大海。

  加尔斯双眸深处闪出奇异的光芒,某种难以察觉的情绪掠过心头。是惊奇,是意外,还是疑惑?为什么这幅画给他的感觉如此奇怪,它看上去是他的《伊卡洛斯》,却又不是。

  这幅画中的太阳和人物的对比如此强烈,令人感到震撼。那展开双翼的伊卡洛斯,透出强烈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这是他好多次想要在画中表达出来的,却总是找不到最佳的角度。

  “伊卡洛斯因为向往自由而坠入大海,是个悲壮的神话故事,但我从你的作品中一点悲壮都没有看到。温柔,哦,对了,你只会这一招吧?温柔!海水是温柔的,太阳是温柔的,伊卡洛斯本人也蒙着一层温柔的金光。”

  加尔斯皱紧眉头,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画室一角的沙发上。他轻轻地走过去,凝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的脸庞。就是这个平凡的女孩,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勾勒出《伊卡洛斯》的大部分轮廓。女孩的手指和脸颊上都染了几道铅笔的灰色,脏兮兮的。睡梦中的女孩呓语了几句,抱紧了胳膊。

  加尔斯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女孩身上,回头看了看画布,然后离开了画室。

  (4)

  欧式双层别墅在绿树的掩映中格外安然,似一位娴静的女子。

  别墅大厅中,加尔斯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换着电视台。

  美伊将一份资料放在茶几上。

  “上次SK的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了,是SK雇的临时非专业礼仪人员导致的,事故本身突发原因比较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加尔斯又换了一档十九世纪巴黎文艺纪录片。

  “我的意思是,基本上SK还是很专业的,而且和SK签约的画家包装度和知名度都有所上升。但是,基于他们在这么重要的画展上雇用非专业人员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商榷。”

  “毕竟是个临时工,我们的重点不用放在上面吧。”加尔斯关了电视,站起来,走到冰箱前,“你要喝点什么?”

  “冰咖啡,谢谢。”

  加尔斯走过来,将一罐冰咖啡递给美伊,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关于合约的事情,和陌生人合作不如和熟人合作,对吧?既然对SK之前有过信任,这次再合作,他们肯定会更加小心。”

  “加尔斯,你什么时候对签约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之前每次跟你提起,你都会嫌烦啊。”美伊揭开盖,喝了几口,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

  “这个啊,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加尔斯咳嗽几声,又打开了电视。

  美伊笑而不语,只是盯着加尔斯看。

  加尔斯很不自在,问道:“怎么了,美伊?”

  “我在想,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影响力。”

  “什么?”加尔斯手中的遥控器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按键碰到了地板,电视自动跳台到了流行音乐节目,电视上的男歌手对着镜头唱着:“我终于明白,不再徘徊,答案揭开,谜底就是爱……”

  加尔斯弯下腰捡起遥控器,再次将电视关闭,室内一片寂静。

  “加尔斯,你除了画画,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如果不是有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会突然改变。好啦,这些都是题外话。既然你希望签约SK,我这就去洽谈。不管那个神秘人是谁,都是SK的幸运神啊。”

  美伊站起身,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仿佛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似的,严肃地说道:“你那幅《伊卡洛斯》要抓紧时间重新画了。等到画展如期开办时,我要所有人都为你惊叹,你是整个艺术界的冉冉新星。”

  “会的,美伊。”加尔斯笑着说道。

  美伊走后,加尔斯坐回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材料看了几眼,然后扔下。窗外阳光灿烂,花园中鸟鸣啾啾,加尔斯心里十分纷乱。

  和柳美奈的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两天,明天是最后一天,晚上十二点是验收时刻。他曾好几次走到画室前,在玻璃窗外看柳美奈挥动画笔,在画布上落下水彩,却始终没有走进去。

  明明已经答应签约SK,却瞒着柳美奈,看她一无所知地疯狂作画,这是为了什么?

  是想看到那幅画最终的模样。

  心底有个声音响起,加尔斯拒绝听,一个平凡的女生,她的画有什么值得他期待的?很可笑,不是吗?

  加尔斯却一点都不想笑,最近一股莫名的情绪搅得他心烦意乱。

  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影响力?

  美伊的玩笑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他做出签约SK的决定,难道真的是为了柳美奈吗?

  (5)

  我早就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虽然过去的那个周末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周末。

  周末,我回家换洗了一下衣服,对姨妈说要集体补课,姨妈没有说什么,但已经开始怀疑了。

  橘泰坚持要来看看我补课的情景,我将他带出门,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橘泰,你不要去给姐姐添乱了好不好?”

  “姐,你果然是在打工对不对?哪有补课连家都不回的?”橘泰说道。

  “橘泰,姐姐真的很急。一切等明天过后再说,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姐,我不要电钢琴。我知道你在偷偷攒钱,我不要你出去打工。你的脸色很差劲,妈妈也很担心,只是不敢问你而已。”

  我的脸色很差吗?我摸了摸脸,的确这两天光顾着画画,每餐都匆忙吃一点面包和水,每天也要熬夜到凌晨一两点,但只是两天而已,今天再坚持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橘泰,这次的事情对我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咱们家。你要是乖的话,姐姐才不会分心啊。”我摸了摸橘泰的头发。

  “那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吗?”橘泰的眼底泛起失望之色,他知道无法说服我,与其说我是他的姐姐,不如说是“哥哥”更加贴切。外表是女生,骨子里却是男孩。一直以来,橘泰都明白,我做的决定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好啦,橘泰。姐姐是去做一件大事,又不是去集中营,不要苦着脸了。好好做功课,陪陪姨妈,姐姐明天一定给你带来好消息。”

  我走了,我知道橘泰一直站在我身后望着我,直到我坐上公交车,他才回去。

  柳美奈,一定要加油啊,为了保护家人,这是你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周末到周一,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辛苦的工作是有成果的。整幅《伊卡洛斯》已经开始上色,如果不是知道我在现实中,我绝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两米乘以一米五的画作,我居然在短短两天之内完成了构图和素描,今晚就可以上色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画布上的颜色开始鲜艳明媚起来,我的动力也越来越大,不肯让自己放松一下。

  周一凌晨三点,我感到头晕目眩,心脏没来由地猛跳起来。我知道自己坐得太久了,而且晚上又忘了吃东西。画作只剩下了人物和海洋的颜色,今天的工作基本完成了,一切可以留到天亮完成。

  如果七点开工的话,到约定截止时间还有十七个小时,怎么说也能圆满完成了,我还可以睡四个小时。嗯,先睡一下。

  我走到沙发旁,胃抽紧又放松,又抽紧。一阵干呕的感觉涌上来,我使劲拍打胸口,喝了一点水,躺在沙发上,然后盖上外套。这件外套似乎是凭空出现的,我来画室第一晚还没有它。不过,这种细节我没法一一考虑,现在完成画作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为什么头这么晕,胸口发慌呢?感觉四周的温度在不断上升。快睡吧,柳美奈,快睡吧,睡醒了还要上色啊。上完色,你就赢了,就赢了……

  闹钟响起时,我睁开眼睛。画室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来,窗外一片晨曦初露,我像是从湖水中捞出来的一样,衣服都汗湿了。

  一阵口渴的感觉袭遍了全身,我坐起来,突然又倒了下去。

  缓了缓,我慢慢地坐起来,感觉好多了。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

  树丛外有喧闹声传来,是学生们走进校园的声音。我坐在木椅上,拿起画笔,定了定神。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柳美奈,成功就在眼前。只剩人物和海洋的上色了,坚持下来就是胜利。

  我长呼一口气,将颜料挤在画板上,用扁笔调和色彩,用纸巾擦掉额头上的细汗,开始细致地上色。

  傍晚七点半,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西山群壑染金,维纳斯的学生们大半已经散去,只剩少数人在校园中闲逛。

  一辆私家车驶进维纳斯,停在车库。安左赫下了车,看了看手机,手机屏幕下方显示已经给柳美奈拨打了八个电话,通通未接。他抱着一只褐色的外卖纸袋,走进校园,不时有学生好奇地驻足看他,女生们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互相推来推去笑闹着。

  安左赫板着脸孔,像是去进行一场谈判。

  社团楼被树木的阴影覆盖,草木的味道扑鼻而来,蝉鸣依然响亮,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安左赫走进社团楼,楼内走廊很长,他的脚步声传进深廊,又反弹回来,显得走廊格外空旷。走到画室门口,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偌大的画室中一片金色,安静无声。安左赫的目光在画室中寻找了一番,最后定格在画布下的地板上。有人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大步走过去,只见地上的女孩紧闭着双眼,额头和脖颈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干裂苍白。她的右手捏着画笔,画板打翻在身边,点点湛蓝的颜料溅到画布上,泼洒了一身。

  “柳美奈,柳美奈!”安左赫喊着她的名字,对方哼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安左赫抱起她,狂奔出了画室。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画布前,发现刚上好颜色的画布竟然一片空白,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我急得差点哭出来,我辛苦熬夜画了三天的画,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有个冷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机械地说道:“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突然,画布后又出现了一个画架,接着,出现第三个,第四个……好多好多,我要被淹没了,我没办法画完这么多,我没办法啊……

  我惊恐地低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画布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我看清四周,有点无法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几秒后,我的思维走上了正轨,我意识到出了大事——我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我此刻应该在画室,不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坐起来,疯狂地寻找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猫头鹰闹钟上,顿时放下心来,七点四十。还好还好,还有时间。

  但是很快我觉察到了不对劲,窗外的景色明显不像傍晚,而且阳光的来源方向也有点怪……

  此时,门开了。我看清来人,立刻掀开被子说道:“快送我去画室啊,安左赫,来不及了。”

  安左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双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盯着我说道:“柳美奈,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昨天晕倒在画室了,你知道吗?”

  昨天?什么?我瞪着安左赫,心沉入万丈谷底:“安左赫,你胡说什么?什么昨天……”我住了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不,不会的。

  我看着安左赫的脸,动了动嘴,轻声说道:“安左赫,现在是星期一,对吗?”

  安左赫没有回答,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昨天晕倒在画室的话……现在只能是……

  我想说话,眼泪却突然涌出眼眶。我终于明白光线的怪异之处,那是初升的太阳,而不是落日,现在是周二的早晨。

  “你别哭啊。”安左赫慌了手脚,抽出纸巾给我擦眼泪。我想止住哭泣,再说这里也不是哭的地方,可眼泪不听话地继续涌出来。

  失败了,彻底失败了……努力了那么久,还是失败了。一股对自己的不满和愤怒袭来,我攥起拳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

  “没用,没用的东西,柳美奈,你这个废物!废物!”

  “柳美奈!”安左赫抓住我的双手,我号啕大哭起来。没用了,过期了,一切都晚了,失败了……

  安左赫将我揽住,我感觉所有的力量都在离我而去。

  “明明可以完成的,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了……”我哭喊着。

  柳美奈,你真的很没用!前功尽弃了!

  门打开了,两个人出现在病房门口,惊愕地看着我们。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沉闷的拳击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我转过头,看到加尔斯倒在地上,安左赫站在他前面,璇妮捂着嘴。

  安左赫打了加尔斯?

  我吸了吸鼻子,胃里一阵翻涌,这是怎么回事?

  加尔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还手。他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已经摔破了,白色的奶油粘在衬衫上。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病房。

  璇妮随即跟着走出去,走了几步,加尔斯站定,回过头冷冷地说道:“请你别再跟着我了。”说完独自离开了。

  璇妮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加尔斯离开的方向,眼里泛起泪光。

  安左赫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双手垂在两侧。他拿起墙壁上的内线电话,对那边说:“派个保洁员到C2贵宾病房来。”

  挂了电话后,他朝我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看我,像是疲累至极,一手扶着额头。他的手指关节处一片通红,擦破了皮,渗出血丝。

  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他抬起头看着我,双眼透出暗淡的光芒。

  “左赫,对不起。”我说道,眼泪涌出了眼眶,“都是我害的。”

  安左赫反握住我的手,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手指抹掉我脸颊上的泪水。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如果加尔斯是安左赫该多好。

  “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安左赫说道。

  我点点头,眼泪再次滚落。会好吗?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再让他难过。

  我们都没有察觉到,玻璃窗外,璇妮正望着我们,目光落在安左赫抓着我的手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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