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傍晚的风吹拂着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暗红与金色交织,翩跹地在空中飞旋,让人道不清冷暖。
这个点只有谢林雯坐在化学实验室里,因为没有地方可去。
自从上次“表白计划”失败,室友别有用心地打小报告叫来了老师并被谢林雯事后说破之后,那两位室友便开始明目张胆地挤对谢林雯。不过这些谢林雯都不大在意,她也不是非要和她们相处不可。
放学后,谢林雯坐在化学实验室里发着呆,她想着母亲回来若真要视察自己的交友情况,心里多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讲话的声音从外面的走廊传进了化学实验室,门轰然被人推开,钟扬被几个正嘻嘻哈哈谈论着的男生簇拥着进了实验室。
“咦?你这么早就来了?”
谢林雯嚣张、冷漠是出了名的,但眼前的人似乎对她开启的“生人勿近”模式视若无睹,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她,一副她不回应就不收回视线的样子。视线并不只有一道,被资绪安这么一问,与他一同进来的男生几乎都在看她。
谢林雯顶着这些视线,有些愣怔,她还没遇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顶不住压力,谢林雯点了点头。
几乎是谢林雯点头的同一秒,钟扬说:“跟她说话,当心噎死你!”见到谢林雯的差别对待,钟扬立马黑了脸。
资绪安倒是高兴了,冲着谢林雯笑了一下,调侃道:“瞧见没有,我和你待遇不同!”
“走!”钟扬冷声道。
“你别一到了圣诞舞会筹备期就开始暴躁好不好?还有那么久的时间供你甄选舞伴呢!”资绪安丝毫不在意钟扬的话,反而一脸期待看好戏的表情。
这几个人靠在窗边,围着钟扬聊天。谢林雯就坐在钟扬的右手边,那边聊得火热,她的注意力也时不时被吸引。
圣诞舞会是什么?谢林雯从未听到过这方面的消息,因为没人和她谈论这些。常熟学院作为一所历史久远的学校,多次东学西渐,因此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学校会过圣诞节,比如圣诞晚会开场要有华尔兹圆舞表演,比如圣诞晚会上每个人都要着礼服出场,要有自己的舞伴……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西式的舞会。
这样的西式舞会给不少人带来新奇好玩的感受,也给不少人带来无尽的麻烦。钟扬就是深受其害的受害者。在舞会开始之前,会有层出不穷的女生冒出来想邀请他当舞伴,这种上蹿下跳的大戏在舞会之前基本上三天就会上演一次。
资绪安把钟扬那些鸡飞狗跳的“找舞伴”经历讲得绘声绘色,钟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笑够了终于有人问:“难道就不能不参加吗?”
“不参加?”资绪安吊儿郎当地坐在试验台上,嗤笑着道,“他要是不参加,他妈就该打电话来说他了……”
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还不止一个。
同时拿起手机的谢林雯和钟扬对视一眼,然后谢林雯傲然地挪开视线,抓着自己的手机往外走,剩下钟扬冷冷地看着手机就是不肯接。
“接电话啊,钟大少!”资绪安痞里痞气地说,“怕你们家母上大人硬把你和‘小白兔’凑堆啊?”
钟扬白了他一眼。
“你要是为难就撒谎说有舞伴呗,有什么可犹豫的!”资绪安给他出谋献策,“你忘了去年‘小白兔’想当你舞伴,怎么跟你妈沆瀣一气的了?难道你还想像上次一样痛不欲生?虽然‘小白兔’也没如愿,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那么讨厌她,她居然还一个劲地……”
“资绪安!”钟扬喝止了资绪安,不耐烦的神色都在脸上,却又不是冲着资绪安。
资绪安妥协地摆手,道:“行行行,我明白,我明白,她爸妈跟你爸妈关系不错,你妈特别喜欢她,你从小让着她,把她当妹妹……”
资绪安一番话说下来,钟扬的脸色好了很多,随即资绪安又道:“但你从小到大就讨厌她,偏偏甩不掉她!”
“你话怎么这么多!”钟扬扬手装出要给他一耳光的样子,被资绪安嬉皮笑脸地躲过了。
手机持续不断地响,钟扬终于忍不住抓着手机离开了化学实验室。
而化学实验室外的走廊上,谢林雯正应付着“上级领导”的盘查。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这是百年不变的开头,谢林雯言简意赅地答:“挺好。”
“嗯,你自己把握分寸。”电话那头的林总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句,瞬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电话里一阵沉默。
谢林雯也觉得奇怪,林总最近不知道怎的,隔三岔五就打电话过来,打来也只是干巴巴的几句。
谢林雯不耐烦了,道:“你还有事吗?”
电话那头却同时出声说:“你们学校要筹备圣诞舞会了吧?”
林总找到了新的话题,似乎觉得这是个贴近谢林雯生活的话题:“怎么样,你在学校有没有很抢手?有舞伴了吗?”
没有。谢林雯在心里嘟囔,可这样的实话她不能跟林总说。
“圣诞舞会很好玩的,你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吧?妈妈那个时候可受欢迎了……”
林总絮絮叨叨地说,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自以为戳中了女儿的心事,揶揄道:“你该不会是没有舞伴吧?其实没有舞伴,和朋友一起跳也不错。不过,林雯,真的没人邀请你吗?”
“谁说我没有舞伴?”
“谁说我没有舞伴?”
话说出口,却带着混响。
谢林雯与同在走廊上打电话的钟扬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对着自己的手机喊道:“我当然有舞伴!”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妈妈们总问一样的问题。
隔了一会儿,大概那头在问“是谁”,两人又同时喊道:“你又不认识!”
电话那头的林总好奇了:“林雯,你在哪儿呢?说话的回音怎么这么粗呢?”
谢林雯含含糊糊不好说话,只说自己有事就推托着挂断了电话。她把电话挂了,转身就发现钟扬也打完电话了,正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呢。
谢林雯看他这副奇怪的模样,道:“你看着我干吗?”
“你也没舞伴?”
话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就认定谢林雯没有舞伴。钟扬等着谢林雯反唇相讥,谁料谢林雯挑起嘴角笑了笑,也不否认,只是一个嫌恶的眼神扫过去,说:“也……”
“也”是什么意思?
“也”说明钟扬自己也没舞伴!
钟扬眉头一皱,尴尬地咳了咳:“我们俩情况不一样,你是没人邀请,我是太多人邀请……”
“谁说我没人邀请了?”谢林雯老大不乐意,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件事林总说一说她无所谓,被钟扬这么一提,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从没见到过!”钟扬信誓旦旦地道。谢林雯来集训班打扫卫生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直都是独行侠,怎么可能有人邀请她呢。
谢林雯不高兴了:“你又不是整天跟着我,你怎么知道没有?”
钟扬可不想胡搅蛮缠下去,他的目的是想要建立和平统一抵御花痴舞伴战线,但即便是战略性地与谢林雯成为舞伴,这话他也难以启齿。
钟扬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做我舞伴吧!”祈使句用得不容人拒绝,仿佛这是他能拍板决定的一般。
谢林雯听了瞠目结舌,问:“什么?”
钟扬重复道:“做我舞伴!”
“凭什么啊?”
钟扬没听出谢林雯话里的讥讽,理所当然地道:“你没舞伴,我也没有,而且你比其他人看着顺眼。”
谢林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道:“你看我顺眼?可我看你不顺眼!”说罢转身就要走。
“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钟扬叫住她。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谢林雯只是回头,并没有转身正对他,明显没有多说的意思。
“我是认真的!”钟扬道,“与其看那些花痴上蹿下跳,搅得我不得安宁,不如我们俩一起,反正你也需要一个……”
“别!”谢林雯把手一横,拒绝了,“打住,不要,谢绝,决不!”
谢林雯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拒绝的词语,钟扬的脸黑沉沉的。
谢林雯指了指教室里的资绪安,道:“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你那些花痴爱慕者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而且女生这种生物是没道理可讲的。”谢林雯一想起自己那几个室友就一阵恶寒,“你桃花运那么旺,我可不想为你挡刀,自求多福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钟扬的雷点,他忽然就炸了毛,一声冷哼,道:“行!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性格也就我愿意将就一下。你不愿意合作没关系,到时候找不到异性舞伴的人至少还有朋友,我看你有什么!”
找不到异性舞伴的人至少还有朋友,我有什么?谢林雯默默地在心底嘲讽着自己,把钥匙从寝室门的钥匙孔里拔出来,提着热水壶靠在墙边发呆。寝室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靠着的墙仿佛也在震动。
“你怎么不进去?”姜小闵突然出现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把钥匙捅进去想要把门打开进寝室。
谢林雯没有答话,而是说:“她刚刚拿了一个包给我看,问我知不知道那个牌子。”
这个“她”指的是王思敏,王思敏家里条件富裕,又喜欢被人吹捧。
姜小闵开门的动作慢了下来,偏头看着一脸困惑的谢林雯:“那你怎么说?”
“我说中年妇女的最爱。”谢林雯记得林总在给客户带礼物的时候这样总结。
姜小闵愣住了,看了谢林雯好几遍,才试探着问:“你不是故意气她的?”
谢林雯更是莫名其妙:“我气她干吗?实话实说啊。谁知道她怎么了,我一出门,她就把门关上反锁了,现在还装听不见。”
姜小闵伸手把她手里的热水壶接过去,放在地上,叹了口气说:“走吧。”
“去哪儿?”
“不走你难道准备在这里站一晚?”姜小闵问道。
谢林雯犹豫着,她做不出拉下脸皮踹门这种事,也不可能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向王思敏道歉服软。
“等会儿宿管过来查寝,她们怎么着都得开门。”谢林雯说。
“宿管请了病假,今晚没人查寝。”
没人查寝,她们要是一直不开门,自己岂不是要在外头待一晚上?谢林雯呆住了。平日与王思敏她们有些小摩擦,可她从没觉得那些叫作事,但她怎么也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一时之间谢林雯有些踌躇,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决眼下的难题。服软是不可能的,宿管也不会来,这一晚上她要怎么度过?
姜小闵可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扯着她的衣袖就带着她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儿?”谢林雯有些无措,却没甩开姜小闵的手,就这样跟着她出了寝室楼。
寝室楼外面有灯,但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漆黑的地方。谢林雯反手拽住姜小闵的胳膊,道:“到底去哪儿啊?”
姜小闵带着她转了一个大圈,停在了图书馆自习室的窗外。姜小闵看着黑洞洞的窗户和一米多高的窗台,答:“就是这里!”
谢林雯恍然大悟:“你是想睡在自习室的桌子上?”
“嗯,有一扇窗户坏了,锁不上,我们可以爬进去,在里面睡一晚。”姜小闵看了看手机,“图书馆的门卫大爷晚上八点就会睡觉,睡得很死,但是早上六点半就会起来,七点会来自习室开窗换气。”
姜小闵双手撑着阳台,轻巧地爬上去,然后推开窗户,翻到了自习室里面。她站在里面对着瞠目结舌的谢林雯道:“你要不要睡这里?”
不睡这里难道睡寝室门外吗?谢林雯单手撑着水泥台子,弹跳、斜跨,砰的一声就进到了室内。
姜小闵青着脸,低吼:“你小声点儿!”
谢林雯被她吼得有些尴尬,旋即两人都沉默了。
一阵鼾声若有若无,从自习室旁边的门卫室里传来。
“没事了。”姜小闵有些心虚,带着谢林雯找了一张没有放书本的长桌,“你睡这儿吧。”
谢林雯跳着坐上去,道:“原来你还是有脾气的啊!”
姜小闵找了一张相邻的长桌睡上去:“谁没有脾气?”
谢林雯自顾自地躺在长桌上,找了两本书当枕头,嘴里说:“我看你每次都任劳任怨帮她们做事,她们怎么挤对都能接受,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没脾气的……”
“孬种。”
谢林雯诧异地回头,她知道自己说话难听,所以才想换个词语,让这句话听起来不那么尖锐,可姜小闵却直接说自己是“孬种”。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懦弱、怕事、墙头草、和稀泥。”姜小闵看着窗外白纱似的月光,“你觉得我是个孬种。”
“我没……”谢林雯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明白姜小闵现在很不对劲。
“别说没有,我知道的。”姜小闵答,“其实你已经够含蓄了,其他人说得更难听。”
“哦。”
她是想要倾诉吧。谢林雯这样想。
“我画画很牛你信吗?”姜小闵相当自负地说。
她自负到让谢林雯感到莫名熟悉,谢林雯咧开嘴笑,答:“我信。”
但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姜小闵绷不住了,她头一次听到这样毫不犹豫的肯定。漆黑的夜里她几次张嘴,却又几次默默合上,她煎熬辗转了很久,才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在学校,没人相信。”
那叹息在这寂静的夜里轻得像月光一样,照在手上,却不能抓在手心里。
谢林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不懂安慰人,她甚至没和女生说过心事,可她知道眼前这个女生是自卑的,她的自卑之下残存着她的自负。这自负谢林雯明白,因为她也有。
谢林雯枕着书,说不清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眼前总是黑黢黢的,她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一言不发。
大概是寂静的夜特别容易让人产生倾诉的欲望,姜小闵的声音在自习室里慢悠悠地回**。
“我的老师看好我,却……”有些话很难开口,可一旦说出来却如释重负,“却很不看好我的家境。”姜小闵苦笑,“学美术要砸钱、要有关系,我连进常熟学院都是托了王思敏他们家的关系,我爸爸让我跟王思敏好好玩……我……”
说着说着声音就没了,自习室里一片沉静,只有门卫老大爷还优哉游哉地打鼾。
“那就非得卑躬屈膝吗?”谢林雯闭着眼睛,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打乱了姜小闵零零碎碎的语句,也搅了这一室的宁静。
“你没听清我在说什么吗?”姜小闵难以置信地问。
谢林雯的眼睛骤然睁开,目光锋芒毕露地紧锁着姜小闵:“我听清了。你爸找关系把你送进来是让你学画画的,为什么你自己把自己定位成王思敏的伴读、丫鬟、小保姆?你这么做,你爸知道吗?他要是知道自己的闺女这样忍气吞声,他会难受的。”
谢林雯盯着茫然无措的姜小闵,突然就想起了老谢,如果是老谢,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这样受气的。
“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姜小闵还想强调什么,也许是想说明她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才这样“照顾”王思敏的。
谢林雯默默地摆正身体,仰躺着,耳朵还在听姜小闵说话,可脑子已经回忆起了老谢的模样。
“你不说些什么吗?”姜小闵问。
“说什么?”谢林雯有些心不在焉地答,“这样不对等的友谊也叫作友谊?她对你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吧?”她没心思安慰人,她只是想,如果是老谢,肯定不会让她这样被欺负。
姜小闵带着怨气低声吼道:“你懂什么?我和她本来就不平等!”
“是你觉得你低她一等吧?”谢林雯不高兴了,心里有火就发,拿无辜的人撒气叫作什么事?
长夜再无闲话。
虽然进入了秋季,温度却没降多少,两个并排躺在长桌上的女生没有被夜的微凉侵袭,却怀揣着各自的冰疙瘩入睡。
生活就是这样子,不如诗。
“吱呀——”
清晨,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林雯翻了个身接着睡。迷迷糊糊中她以为自己还在寝室,刚刚那一声是室友出去把门关上了的声音,然而随即脑袋从“书枕头”上滑下来,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谢林雯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望了望旁边的桌子,睡在那张桌上的姜小闵已经不知去向。谢林雯缓了缓神,抓起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又没电关机了。
“咚咚咚。”
自习室里很安静,轻微的脚步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原文开架书柜……”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后面的不外借书柜那边传来,谢林雯揉了揉眼睛,问:“你干什么呢?”
“谁?”
声音不是姜小闵的!谢林雯一下就清醒过来了,立马飞身下了长桌,往里边的书柜后躲。
“谁在里面?”
果然不是姜小闵,是个男的!
谢林雯一下就慌了。
“出来!”那个男生一边询问,一边急忙开始寻找。
有书柜挡着,谢林雯看不清是谁,却大概能看到那人向自己逼近,她猫着腰,慌慌张张地在书柜之间兜圈子。
“你还躲?”男生堵了好几次都没堵到人,心里火了,非要把人逮住不可。
谢林雯被他越逼越往里退,再往后就是墙了,谢林雯退无可退。没有法子只能硬闯,她只祈祷自己可以冲过去,不被认出来。
她假装要从书柜右边冲出去,把那人吸引过去之后,立马掉头往左,然后冲出去,从过道奔逃。却没料到那人虽然上当了,可是反应过来之后,速度比她还要快。两人在过道上撞上了,那人抓着谢林雯的胳膊,把她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书柜上,书柜发出砰的一声响。
“哈,谢林雯,是你!”
谢林雯猛然抬头,才发现抓着自己胳膊的人是钟扬!
“放手!”谢林雯对着钟扬恶狠狠地道。
此刻的钟扬就像抓到老鼠的猫一样,总要戏弄上两把,他得意地挑眉:“不放,有本事你就自己甩开。”
怎么甩得开?谢林雯整只胳膊都被他反扭着,抓得死死的!
见谢林雯气急败坏,钟扬反而越发开心了,他凑近问:“这么早就在自习室里,你该不会是……昨晚睡在这儿吧?”
谢林雯心里一慌,立马否认:“这儿哪能睡,桌子那么硬,你脑子坏了吧?”
“你没睡你怎么知道桌子硬?”钟扬反问。
“你们家桌子不是硬的是软的?”
谢林雯被他扣着,还敢跟他叫板,钟扬手一收紧,谢林雯就没辙了。
“松手,疼!”
钟扬可不管她:“是不是夜不归宿了?”
“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啊?关你什么事啊?还是你打小报告打上瘾了?”谢林雯恨不得咬他一口,这个人出了理科集训班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谢林雯瞪着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眼来。但她死盯着他,也收获了一点儿东西。她不怀好意地看着钟扬另一手拿着的原文书,道:“不外借原文书。”
情势立马反转,谢林雯扬着下巴,侧脸彰显着得意:“你最好马上松手,你手里这本原文书应该是不外借的吧?我记得学校图书馆明文规定,私自夹带不外借图书出图书馆,那可是要受罚的!”
谢林雯眼睛看向钟扬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钟扬低头看了看书,心有不甘地放开了手。
“哪个兔崽子在里面瞎胡闹?”姗姗来迟的老大爷一声怒吼,整个图书馆都震动了。
谢林雯借此机会,用力将钟扬往外一推,自己则立马往书架后面缩,企图躲避老大爷的视线。
钟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出去了,也亏他反应灵活,立马闪身躲进另一个书架。
“哪个班的?给我出来!”老大爷迈着步子往里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图书馆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吗?出来,小兔崽子,我要告诉你们班主任!我要给副校长打报告!”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往最后一排书架躲。
可躲在后面也不是办法,除非可以牺牲一个,把火力吸引过去。危急关头,这样的想法都在两人脑子里形成。只是钟扬看着谢林雯犹豫了一秒,便被谢林雯抢了先机。
谢林雯抄起一本书往钟扬那边的书柜砸过去。
“谁?”老大爷果然被吸引过去了,拿着木棍就往钟扬那边走。
钟扬怒火飙升,指着第二次拿起书的谢林雯,用口形说:“你敢!”
谢林雯嘿嘿一笑,用扔出去的书回答了他。
老大爷的步伐越来越近,钟扬见自己肯定会被抓,索性把谢林雯也拖下水,他站起来就准备往谢林雯这边走。
谢林雯急急忙忙地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哪知道钟扬阴险地低声说:“你要害我,那就一起死!”
说完,他一个箭步奔过去,抓住了准备逃跑的谢林雯。
而此时老大爷恰好赶到,一声怒吼响彻整个自习室:“你们两个兔崽子!”
一串水渍从洗手间一直蔓延到图书馆的自习室,拖把在地面来回摩擦,埋头拖地的人一言不发。
“还生气?”钟扬停下来,用胳膊撞了撞谢林雯。
谢林雯整个人被他撞得快要向左倾倒了,撑着拖把站直,转过身瞪着钟扬。
谢林雯一戳就会倒。钟扬这样想着默默地收回手,说:“我被抓了,你也跑不掉,而且是你先整的我。”
谢林雯深呼吸一下,然后抓着拖把继续打扫卫生。她最近沾上钟扬就没什么好事,挨罚也都是打扫卫生!刚刚那个老头儿,好说歹说答应不告诉老师,不过他俩得把整个自习室打扫干净。
“喂!”钟扬不依不饶。
她愤恨地瞪了一眼钟扬,就怪这个家伙,想起来就来气,她一脚踢过去:“如果不是你刚刚大呼小叫一定要抓我,至于闹成这样吗?”
“我以为是小偷啊!”钟扬见谢林雯肯说话了,于是一本正经地答道。
“骗鬼,图书馆有什么东西好偷的,你当我傻?”
钟扬听了这话,眯了一下眼睛:“谁知道你这么不禁吓,喊两句就拼命逃。”
“你知道是我?”谢林雯气炸了,“你知道我在里面,故意来吓唬我的?”
“谁知道你在里面,我哪知道,你听错了。”钟扬一口否认。
“肯定是,你要不就是看见姜小闵出去了,要不就是刚刚发现是我了,你就是故意捉弄我,是吧?”谢林雯抓着拖把柄戳了钟扬一下,“你是不是没有脑子,你害死我了!”
可不是害死了吗?夜不归寝,这可是大过!
钟扬被拂了面子,立马虎下脸:“你才没脑子,我不就闹着玩吗,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闹着玩!”
谢林雯甩下拖把,撸起袖子就动手,两人再度在自习室里闹得鸡飞狗跳,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副校长,就是他们俩,一清早门还没开就在里面打打闹闹,现在还不老实!”老大爷抓着烟斗,一身正气地说。
西装革履的副校长站在门口,眯着眼睛审视两人,眼里光芒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先炸毛的是谢林雯:“葛大爷,您不是说好了不告诉老师吗?”卫生都打扫完了,结果还是告诉了老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哼,很好啊,很行啊,被罚还在这里打打闹闹?”副校长一声冷喝,“跟我到办公室来!”
谢林雯与钟扬放下拖把准备走,却被老大爷叫住:“慢着,给我把东西都收拾好!”
“葛大爷,您也太不厚道了。”钟扬咬牙切齿地道。
葛大爷抓着烟斗,嘿嘿一笑,答:“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学着点儿吧,傻孩子。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社会,我这是给你们上一课。你们啊,还得谢谢我呢!”说罢葛大爷抬腿就往外走。
谢林雯看着葛大爷离去的身影,幽幽地说:“谢谢您……大爷。”
副校长办公室里,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没带钥匙你不知道叫室友开门啊?室友睡着了你不知道找宿管开门啊?”副校长拍一下桌子说一句,“那是睡觉的地方吗?那是哪儿?我问你话呢!”
谢林雯抿嘴看着站在副校长身侧冲自己做鬼脸的钟扬,不情愿地答:“图书馆。”
“知道是图书馆,你告诉我你跑到那里睡觉,寝室有床不睡,去图书馆睡桌子,你还……”
钟扬一脸惋惜地摇着头,用嘴形说:“惨啊。”
谢林雯瞪着他,用眼神示意:“还不是你!”
钟扬耸肩,表示:“关我什么事啊。”
谢林雯气得脸都红了,副校长差别待遇也太大了,义正词严地训她,对着钟扬却关怀备至!
二十分钟前,两人刚踏进副校长办公室,副校长就语重心长、和蔼可亲地说:“钟扬,怎么这么早就去自习室了啊?”
说得就跟聊天一样!
钟扬也避重就轻,不说是去换不可外借的原文书,就说自己昨天把东西丢在自习室了过去找。
副校长竟然毫不起疑,说:“原来是这样。我想你也不是那些瞎胡闹的孩子,你是有分寸的,我知道。”
合着谢林雯成了那个没分寸、瞎胡闹的孩子了。
“那你怎么和谢林雯搅到一起了?”
副校长问完这句,钟扬就沉默了,可是无论他说与不说,谢林雯夜不归寝都是事实,难以逃过。
于是二十分钟后,副校长问到谢林雯时,谢林雯以为副校长和蔼,于是编了一个忘带钥匙的借口,却遭受了这样的待遇。
“啪!”
“你们这样的孩子,我都知道,就是不按规矩来,喜欢瞎胡闹!我告诉你,你来学校是来读书的,是你要学,不是我求着你学!你这样瞎胡闹……喂,我是常熟学院的副校长……”
副校长接电话去了,钟扬对谢林雯轻声道:“你刚刚傻啊,你怎么自己说出来了呢?你说你过去找东西不就好了。”
谢林雯白了他一眼,道:“一个早上这么多找东西的,你当他傻啊!”
过了一会儿,谢林雯又嘟嘟囔囔:“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都骂了我二十分钟了。”
“副校长是公认最能说教的。”钟扬勾着嘴角笑,“二十分钟就受不了了,你起码还得忍四十分钟。”
“一个小时?”谢林雯瞠目结舌,抬脚踩在钟扬的鞋子上,“你害人不浅啊!”
“谭校长,谢林雯她有话想说!”钟扬眼瞅着副校长挂断了电话,立马高声说。
“你!”谢林雯快速收回脚,愤懑地瞪一眼钟扬,“我没有,他乱说……”
副校长把手机一收,冷声道:“有话就说,不要在底下做小动作!”
“我……”
“我什么我?”副校长平日最见不得说话吞吞吐吐的学生,“哪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有话就放胆说!难道你是觉得我刚刚说你说错了?你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大半夜……学校要对你们的安全……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
喋喋不休的声音配合着办公室嘀嗒嘀嗒的钟表声,让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她还得装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实在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副校长又接电话了,谢林雯疲惫不堪地对钟扬说:“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他是在教训我,可你也得站着听啊,你说你害我干什么?”
钟扬也是苦不堪言,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也跟着多站了半个小时。
但在这个电话挂断之前,他们的救兵来了——化学教研组组长、理科集训班班主任潘老头儿终于出现了。
潘老头儿跟副校长交涉了一番,把两人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进办公室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钟扬,给我写三千字的检讨书,内容是保证不把不外借图书带出图书馆。”
“老师,我没有!”钟扬立马否认。
潘老头儿那眼神如同X光一样一通扫射,说:“狡辩就五千字!”
钟扬立马蔫了:“是。”
“星期五之前交给我,你出去吧。”老头儿道。
“啊?”就这样结束了?钟扬看着还站着的谢林雯,没想到自己就这样逃过一劫。
潘老头儿不跟他废话:“五秒钟内出去,不然五千字。”
“老师再见!”钟扬迅速出去了。
潘老头儿眯了眯眼,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让谢林雯坐下,然后说:“你知道我叫你过来干什么吗?”
谢林雯被训了一个小时了,只想快点儿结束折磨:“知道,我不应该夜不归寝,不应该在图书馆睡觉,不应该……”
“那些我不管!”老头儿打断了谢林雯的话,“你来理科集训班旁听有一段时间了,我对你也观察了一段时间了,你的理科知识完全不逊色于二年级的尖子生。理科集训班每年都是二年级才选人,但特殊情况,特殊做法,我也愿意为你破一次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放下你的扫帚,坐在集训班当一位正式学员?”
谢林雯脑子有点儿蒙,她放学后一直去集训班打扫卫生,每次磨磨蹭蹭都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坐下来一起上课,她还以为老头儿只是默认她的做法,没想过真的让她加入呢!老头儿这样一番话,让她有种喜从天降的不真实感,她是真喜欢理科!
“不过你现在加入进来的话,后期会比较有压力,因为这个学期有个大型的理科赛事,集训班的人都得参赛,你也得来!”
谢林雯喜不自胜,那张高傲的小脸第一次变得傻乎乎的,她快速回答:“有兴趣,绝对有兴趣,一定来,绝对来!”
“那就好。”潘老头儿微笑着说。
高兴完了,谢林雯又醒悟过来了,如果说以前对老头儿只是有些钦佩,现在是百分百敬佩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您不追究我夜不归寝吗?”
潘老头儿颇为高深地答:“与人交往这个课题,不是我追究就能解决的,这得靠你自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