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见或者看不见我,我的心都紧随着你,不舍不弃。
华美的水晶灯光打在背景墙上,一幅幅缤纷的图画令人目不暇接。
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晃过来来往往的人影,伴随着鞋跟叮叮咚咚叩击大理石的响声。我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尹皓将随身带着的校服披在我身上,牵着我在人群中穿梭。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我也随着停顿了下来。抬起红肿的眼睛,我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况勤勤。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嘴唇紧闭。我无力解释什么,一切都走到了尽头吧,我的友情、爱情,都会一一离我而去,这世上可以与我相依为命,对我永远不离不弃的只有我的妈妈。
况勤勤没有逃避,她勇敢地朝我们走过来,漂亮的尖头皮鞋上两朵灿烂的小花微微颤抖。
她用力挤出微笑,对尹皓说:“其实我知道烫了头发也没有用,你心里只有她。”
“勤勤,对不起,若澜现在情绪不稳定,以后我会好好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况勤勤说着,眼眶泛红,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眼,说,“若澜,我先走了,这次来北海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勤勤越走越远,我的心揪成一团。她有什么错,但是却一次次受伤。我猛地挣脱了尹皓的手,狂奔出去。
我要抓住她,抓住我唯一的朋友,以后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我们不能形同陌路,因为这份友情如此可贵。
“勤勤!”我冲出展馆大声呼喊,追赶着她的身影跑到了车流汹涌的马路上。眼看着她到了马路对面拦了辆出租车就要上车,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车喇叭长鸣不止,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我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头很疼,天旋地转,我脑海中出现了一摊血的形状,那是爸爸身体里面淌出来的血,将碧绿的小草染成了红色。我的“黄昏之星”也被溅上了血滴,在残阳中显得落寞凄凉。
“若澜!若澜!”况勤勤煞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她无助地大喊大叫,惊慌失措。
昏迷之前的事,我只记得这么多。醒来之后,我已经躺在了雪白干净的病房里。
“醒了,哪里疼吗?”妈妈轻柔的声音回**在清晨的阳光里。
我努力地试图坐起来,但是没有力气,不过意识很清楚。
“我没被车撞到吧?好像只是摔了一跤。”
妈妈松了一口气,摸着我的额头说:“做过全身检查了,没事,可能受了惊吓发烧了,现在烧还没退。”
“谁送我来的?”
“是你的同学——况勤勤和尹皓,幸好有他们在。他们出去吃饭了。我拜托他们去买份鸡汤,一会儿你要全部喝掉。”妈妈从旁边的水果篮拿出苹果和水果刀,仔细地削皮,“你真是不小心,怎么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呢?还好勤勤在你身边,及时通知了我们。”
病房的门铃响了,妈妈回头喊了声:“进来。”
不料进来的人竟是南钧言。
妈妈瞪着他良久才回过神,慌张地站起来说:“小澜现在需要休息。”
“阿姨好,您应该认识我吧?”南钧言礼貌地将水果篮递到我妈妈面前,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
妈妈犹豫了一会儿才接下水果篮,随手放在了地上,轻声问:“你怎么也在北海?”
“我是来参加画展的,没想到正好碰上若澜跟家人来这里旅游。”南钧言客气地回答我妈妈,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双瞳孔里透着焦急和心疼,是想要马上冲过来拥抱我的那种迫切感。
可是我撇开头,虚弱地说:“妈妈,我好累。”
“那就睡一会儿吧,等鸡汤买来了我再叫你。”妈妈替我掖了掖被子,转身对南钧言说,“要不你晚点再来看她,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她身体一直不太好,现在高烧不退。”
“那我就在这里等。”南钧言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双人沙发椅上,似乎没察觉出来我和妈妈都在下逐客令。
我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看见他正对着我坐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显得过长的头发耷拉在脸颊两旁。
因为背光,金色的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朦朦的线条。这一瞬间,我有种为他挽起头发的冲动。可是一想起爸爸流的血,我就拼命咬紧了牙关,红肿的眼睛渐渐湿润。
我不能让他看出来,于是转了个身,将头蒙在了被子里。
剩下的只有寂静,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无比清晰,我的呼吸和心跳,急促而凌乱,这一切都让妈妈察觉到了异常。
她掀开了一点被子:“小澜,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喃喃地说:“妈妈,尹皓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愣了一下,似乎看了对面的南钧言一眼,轻声说:“我给他打电话问问。”说完,妈妈掏出手机,刚接通电话说了声“喂”,我就探出手来把手机拿了过来,对着电话提高了几分声音说:“我想吃咖喱饭。”
尹皓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意外:“咖喱饭?你现在发高烧,不要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我嘴里好苦,你说吃什么好呢?”
“糖葫芦吧?”
我不屑一顾地说:“小孩子才吃糖葫芦。”
“北海的糖葫芦很出名的,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买回去。”
挂了线,我把手机还给妈妈,有意无意地扭头看了一眼南钧言。他正失神地盯着我,脸上的神情茫然无措,像是丢了一件很宝贝的东西。
我故意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让尹皓也帮你带一份。”
“不用了。”南钧言低声回答道。
我继续蒙头睡觉不理他。可是一躲在黑暗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鲜血直流。我所做的努力换来这样一个结局,无怨无悔地等了他两年,等来这样的结局而已。
回忆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被我一点一点剪碎,然后撒出去随风飘散。
尹皓和况勤勤回来了,带回了香喷喷的饭菜和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他们看见南钧言在病房里都没有显出意外的表情。
我按捺不住开口问:“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我被车撞了?”
勤勤板着脸,神情很严肃:“要不是我和尹皓,你都不知道要在大街上躺多久。过马路也不看车,就算要找我,打电话就行了,干吗不顾死活啊?”
我轻声笑了笑:“谢谢你,勤勤。”
况勤勤吐了一口气,眼睛朝南钧言那边瞟去:“某个人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看他挺着急的,就告诉他了。”
“哦。”我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叫妈妈先去吃饭,然后啃着尹皓给我买的冰糖葫芦。
妈妈又叮嘱了一番才拎着包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空气似乎凝固了……
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理睬脑海里那些残酷的碎片,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吃着冰糖葫芦。可是红红的冰糖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些梦魇围绕着我纷纷扰扰,挥之不去。我一低头,看见床边的鞋子,忽然之间厌恶到了极点。原来曾经最爱的东西也可以在瞬间变得很讨厌。
我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对南钧言说:“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南钧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为什么?”
我丝毫不把他看在眼里,无所顾忌地笑起来:“我们昨天不是说清楚了吗?”
南钧言几步跨过来,用力扶住我的肩膀说:“可是我昨晚下定了决心,不管家里怎么反对,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晚了。”我朝地上吐了粒没剔干净的山楂核,不冷不热地说,“你刚才也见过我妈妈了,她也反对我们在一起。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去问你爸妈都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如果他们不肯说,你可以再回头问我。”
南钧言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我爸妈?他们怎么了……”
我顿时怒火中烧,从**弹了起来冲南钧言大吼:“你别问我,回去问他们!”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身体里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量,仿佛吼得整个屋子都在晃动。体力不支,我又瘫了下去,喘息急促而剧烈。
勤勤大约是被我吓着了,赶紧给我倒水喝,轻轻拍着我的背:“别这样,你还在发烧呢,好好休息啊!”
南钧言也震惊了,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尹皓开口阻止了:“我看你先走吧,她刚出了车祸,还在发烧,情绪不稳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南钧言难以理解,紧紧地攥着拳头。
“不如你回去问问,元若澜这样说肯定是有理由的。”
“好,我马上打电话。”南钧言心里憋了一口怨气,扭头冲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被摔得哐啷作响。
我躺在松软的**,眼泪不知怎么又掉了下来。
况勤勤用纸巾帮我擦眼泪,小声说:“若澜,你怎么了?如果早知道你不想见他,我就不告诉他你在这家医院了。”
我哭得越来越厉害,转身趴在**将脸埋了起来:“不怪你,勤勤。我现在很难受,你们都出去吧。”
他们的脚步很轻,渐渐地消失在病房里,被房门阻挡在外。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可以尽情地哭,不管有多难看,也不管有多难听。
“她怎么了?”
“放心吧,阿姨。没事,失恋嘛,哭一下就好了。”
“失恋……”妈妈似乎有点小小的尴尬。
“阿姨,元若澜是个坚强的女生,别担心。”
我躲在被子里听见尹皓和我妈妈的对话,要不是眼睛还红红的,我一定跳出去揪住尹皓嚷:“谁失恋了?谁失恋了?”
我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没有爱了,哪里还会失恋?
妈妈接了一个电话又出去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只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尹皓怡然自得地啃着苹果,手指很有节奏地敲着床头柜:“元若澜同学,可以出来了。”
我小心地探出半张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冲尹皓龇牙咧嘴:“你跟我妈妈胡说八道什么?”
尹皓笑眯眯地说:“不然怎么解释你这个样子啊?失恋这个借口总比说出真相好吧?你肯定不希望你妈妈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别扭地瞪了他几眼,但是他真的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勤勤去收拾东西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你也跟我们回去?画展怎么办?”
“画就挂在那展出吧,我要护送你这朵病怏怏的花回家。”
“我们家那么多人,还要你护送啊?真是厚脸皮……”我嘟着嘴数落他,但是忍不住笑意。好像很久没有听见他叫我“元若澜同学”了,仅仅这一声称呼就让我的心情拨云见日,将所有不快都抛到了脑后。
出院的时候,央央在旁边和勤勤打打闹闹,我不由地暗叹勤勤真有亲和力,连这样的小公主都愿意黏着她。尹皓帮我拎着行李,而我出去之前偷偷地掏出镜子,用唇膏抹了嘴唇,这样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精神了点。
可惜我没能顺利出院,我连病房都没迈出去,两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南钧言的妈妈和跟在她身后的夏以雯。
南钧言的妈妈直奔我而来,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寒暄,激动地大喊:“南钧言在哪里?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我愕然,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阿姨,我为什么要藏他?”
她因为紧张和恐惧脸色苍白,颤抖的手指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尖:“一定是你和他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这样?两年前,他为了你跳下车,差点丢了命,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你这个小妖精!”
她扬起手,眼看着一耳光要掴下来,却被妈妈狠狠推开了。
我从没见过妈妈这么勇敢而气势汹汹的样子,她挡在我面前,大声呵斥:“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离我女儿远点!”
大概是真的被我英勇的母亲震住了,她们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看我们一个一个离开。突然听见夏以雯不停地喊“干妈”,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一直将儿子视为生命的女人倒下了。我不忍心再看,低着头一直往前走,不断安慰自己: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我没有错。
可是……南钧言到底去了哪里?他不会出事吧?
不,我才不管他,我把过去都剪碎了,从此只向前看,再也不会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我的房里多了一束鲜花,给单调的空间添加了一抹亮丽的色彩。我呆呆地看着花,手里捧着一本旧相册。照片上我们的三口之家曾经那么幸福,可惜已经被人打破了。相册的最末几页是我和南钧言的照片,曾经的我们那么开心,那么幸福,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可惜也不复存在了。
我从床底下翻出一摞画,都是南钧言以前给我画的像,有素描,有水彩,也有油画,我一直都当成宝贝来收藏。他真的很有天分,将来一定可以成为知名画家。
我想远了吧,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望着铺了一地的凌乱的画纸,我自嘲地笑了笑。
房门被轻轻叩响,妈妈推开一道缝,温柔地问:“小澜,南钧言在院子外面一直按门铃,你想见他吗?”
我一愣,朝阳台跑去,爬满藤蔓的阳台上植物很多,葱葱郁郁,我站在一株桂花树后面看他。馥郁的香气让人头晕目眩,我看见他站在烈日下一动不动,执著地按着门铃,我的心里隐隐抽痛。
妈妈不声不响地来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问:“你怎么突然不喜欢他了呢?”
我不想让妈妈看出我心里的恨,幽幽地回答:“因为他三心二意,一点儿也不好。”
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决定好了,那就彻底断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妈妈,你告诉他,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我决绝地转身离开,无论他在那里站多久,我都不会动摇,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是门铃从清晨响到日暮,他站在那里始终没有离开。我连吃饭也吃不安宁,嗓子眼像堵了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想怎么样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想怎么样呢?
院子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吵嚷的声音惊动了我们全家。我们纷纷走到窗边看,只见南钧言的家人赶来了,拼命拉扯他上车,可是他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就是不肯上车回家。
一时间,哭声、吵闹声点缀了这个寂静的夜晚,四周的邻居也好奇地出来围观。
我关紧窗户,拉上窗帘,捂着耳朵什么也不想听。那是他家的事,是他们的报应,跟我有什么关系!
手机剧烈地震动,那个号码很陌生。我没有管,手机却在桌上不停震动,没完没了。我生气地接了电话,凶巴巴地喊道:“谁啊?”
“元若澜,我要和你谈谈。”
“夏以雯?”我嗤笑了两声,“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对南钧言这样的态度,我想见你,让我进来好吗?”夏以雯的语气不再像往常一样高傲无礼,而是低声下气。我突然有种胜利的感觉,轻轻拉开窗帘朝外看,只见夏以雯站在门边,而南钧言被强行拉上了车。
车飞快地开走了,夏以雯却没走。她安静地站在夜色中,孤独而弱小。
我没让人去开门,自己走出去了。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盯着夏以雯看,她今天没戴美瞳了,眼眸是黑色的,少了几分惊艳,而且憔悴不堪。
“元若澜,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我喜欢他还是讨厌他,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夏以雯鼻音浓重,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第一次见她这么脆弱的样子,我放缓了态度,不冷不热地说:“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告诉他,不要来问我。”
“我不知道,大人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他。你不要折磨他了,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夏以雯无助地哭了起来,沿着铁栅栏渐渐滑下去,蹲在门边恸哭。
初秋的季节里,桂花香气四溢,这个女孩被笼罩在夜色里,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心里的冰山慢慢在融化。
我撇开头,咬牙切齿地说:“你哭什么?你受到了什么伤害?暗恋他这么多年,你终于得逞了,你还哭什么……”
夏以雯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我,泪水从眼眶里不停地滚落,她哽咽着说:“没错,我暗恋他很多年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忘记他?可是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你们,是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也救了他一命,让我们的生命紧紧连在了一起。”
“那就好好珍惜吧,我现在对他完全死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可是他心里全是你……”夏以雯痴痴地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他为了你从车上跳下去,连命都不要。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他还有可能再跳一次……元若澜,你到底哪里好?如果你真的这么好,就放过他吧,至少他曾经那么深深地爱过你。你知道他上次重伤住院昏迷了多久吗?真的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差一点儿你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可是你现在怎么那么狠心……”
我冷得发抖,浑身都麻木得没有知觉。看着夏以雯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能明白她有多爱南钧言,爱得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闭上眼,泪水就淌了下来。我试图去幻想南钧言跳下车那一刻的画面,没错,他是真的真的很爱我,连尹皓都知道,爱到深处才会连命都不要。
可是再爱又有什么用呢?我和他之间隔了太多东西,永远不可能了。
我伸手扶起夏以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等我平静下来,会和他好好谈谈的,会告诉他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他是你的,好好看住他,照顾他。”
“真的吗?”夏以雯的泪花在月光下闪烁,熠熠生辉,“你不跟我争了?”
“嗯,因为我不爱他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只有自己知道,斩断这份爱有多痛。
可是再痛也要忍,因为我要一个全新的未来,这个未来里不再有他。
夏以雯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满地的画哭了很久,终于狠下心来,把它们全都烧了。包括那几双他为我画的帆布鞋,都堆在一起烧了。
阳台上冷冷清清,只有夜空里的星星与我作伴。火苗嘶嘶地响,黑烟蹿得很高很高。我蹲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将一张张画纸点燃,看着画像上我的脸庞在大火里焚化,焚成灰烬。
一阵风吹过,灰烬漫天飞扬,火苗摇摇晃晃,仿佛在雀跃舞蹈一般。
我想,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因为所有痛苦、甜蜜、辛酸、难过,都化成了灰烬。所有繁华鲜艳的画面都褪尽了色彩,残缺成碎片,然后随风散尽。
“小澜,别着凉了。”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天台,给我披上衣服。
我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胸前,小声说:“妈妈,我想出国。”
妈妈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只要你想去,妈妈尽快去给你办手续。”说完,她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忍住哭泣,用力呼吸妈妈怀抱中的香气。
无论我在哪里,这种香味都将伴随我一生。
因为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手机上闪烁着“南钧言”三个字,这几天,他打了数百个电话给我,我都没接,就好像两年前的暑假,我拨打他的号码永远是关机状态。其实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了,一报还一报。
我按了接听,轻轻说了声:“喂?你在哪里?”
他可能是没想到我会接电话,愣了许久,嘶哑的声音冲破喉咙:“若澜!若澜,你告诉我上次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爸妈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家?我已经爱上你了,你等的不就是这天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下午3点,我们约在学校静河边见面,不见不散。”
“你肯见我了?”南钧言好像如释重负,整个声音都从亢奋转为柔和。
“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别问了,也别来我家。”
“好,只要你肯见我,肯和我说话,我都听你的。”
“拜拜。”
“拜。”他的呼吸急促,即使从手机里听都那么清晰。
我先挂了,呆呆地看着手机,今天下午3点,该结束的都要结束了。我想了想,又给勤勤拨了电话。
“若澜?你身体好了吗?”况勤勤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我。
我觉得心窝暖暖的,笑着说:“已经没事了,谢谢。勤勤,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
“为什么?”
“关于尹皓,我有时候真的没法解释他对我的感情。我们不算深交,可是他莫名其妙地对我这么好……你那么喜欢他,努力去追他,可是总被我破坏。”
“其实我早就知道尹皓不会喜欢我的,他只有对着你的时候才会笑得那么好看。真想劝你好好珍惜他,南钧言哪里好了?尹皓比他好一千倍。”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准备下个月出国了。”
“啊?这么突然?”况勤勤愣了片刻,嚷嚷了起来,“你受刺激了吗?失恋而已,用不着躲到国外去啊!”
“我需要新生活,过去的就遗忘在这里吧。”
“那……我们以后能不能再见面呀?”
“现在通信、交通、网络都很发达,怎么不可以呢?”
“也是……”勤勤小声嘟囔着,“一个人在外面,害不害怕?”
“也许会害怕,不过也是锻炼自己。”
“那你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
“当然。”
我挂了线,满怀惆怅。望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多希望那些光明能照亮我心里阴暗的一隅,给我走向新生活的勇气。
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演练下午应该和南钧言说的话,不知道他听了这些事情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和我一样心灰意冷,还是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还存有侥幸?就在我反复思忖的时候,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南钧言的妈妈。
妈妈很不愿意请她进来,可是我开了口,妈妈也没阻拦。
在我向阳的卧室里,我和阔别已久的干妈面对面坐着。她面色憔悴,虽然画了妆,但是难掩疲惫的神态。我给她倒了杯水,安静地坐在她面前,等她开口。
她忐忑不安,眼皮不停地跳,问我:“我听说你约了小言下午3点见面。”
“是啊,我1点半就出门。”说着,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12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她从家里匆匆忙忙赶来是想阻止我对南钧言说出真相吧?
“小澜,干妈知道对你不公平,但是请你不要告诉他。”
“干妈?”我努努嘴,淡淡笑着说,“我以为干妈不记得我了。”
“是我们愧对你们家,这两年我心里也不安宁。”她握着杯子的手不停地在杯口摩挲,紧张地说,“不管你多么恨我们,小言是无辜的,你不要再折磨他了。看在他曾经为了你不顾一切差点丢了命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别告诉他,让他安安稳稳地,像从前那样好好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难道你们害怕那些卑鄙的事被宝贝儿子知道吗?”
“天底下哪个父母愿意让孩子知道自己做过的错事?”她的嗓音突然拔高,紧接着哭出声来,那心碎断肠的声音,就好像爸爸离开的时候妈妈在屋里的号啕。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哽咽道:“干妈,那我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我有什么错?”
“好孩子,你没错,你是懂事的孩子!小澜,你听我说,如果小言知道了真相,他会有多痛苦?他原本就没有记忆,要他在你和我们之间作出选择,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而且,我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家庭又会遭受很大的风波,不仅是我们一家的事,包括我们家、夏家,还有你现在的家。这样的纠缠会无休无止下去,到时候,谁会过得安宁?”
我流着泪笑了:“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宁,我要牺牲自己吗?”
她突然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激动地哭喊:“不是,不是牺牲,是放下。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不需要你们去承担!你爸爸的事,是我们的责任,这些年,我一直欠你们一声对不起。只要你肯放过小言,不要告诉他这一切,我可以跪在你妈妈面前乞求她原谅,我可以每年去给你爸爸扫墓上香……小澜,干妈求你了!”
我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抽回来,坚强地忍住泪水:“不需要下跪,不需要上香,只要你们内心真的在忏悔、歉疚,那我爸爸一定会听得到。干妈,我准备出国了,我答应你,会让南钧言过得很好。以后,我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小澜,谢谢你……”她泣不成声,哭花的妆容显得很狼狈。
我隐约能听见门外的啜泣声,是我妈妈,她早就躲在那里把门开了一道缝偷听我们讲话。可能妈妈也释怀了,她等这一句道歉等了多久呢?
等到一颗心都苍老了,却依然坚守着。
这一刻,我可能真的放开了,爱也好,恨也好,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爱,也并没有那么恨,这些都将成为过眼云烟,消散在薄凉的记忆里。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射下来,映在草地上的形状像一群群金色的蝴蝶。河水静静流淌,滋润着河边的所有花草树木。我的花儿长势很好,它们有阳光雨露,有徐徐和风。鹅卵石嵌在了泥土里,牢牢守护着花圃里的花儿。
我用手机为它们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然后我等的人来了。
我在这里等了他两年,终于等到了诀别的时刻。
“你终于肯见我了。”南钧言的嗓子仿佛被烟熏坏了一样嘶哑,唇边长出了泛青的胡茬。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我却挡开了,回头望着他笑:“你为什么这么想见我呢?是因为没有得到吧?”
他望着我,深邃的眼里泛出苦楚:“若澜,当快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被你迷住了,无法自拔。”
我摇摇头说:“得不到的才觉得珍贵,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相信我?”南钧言急促地喘着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为了你那句话,我没日没夜地问我爸妈,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说:“言,我们已经结束了,其实这两年当中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是我太固执了,一心要破坏你和夏以雯,把你抢回来。到最后,我发现我错了。”
“你先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发火,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没什么,是我想挑拨你们。夏以雯一直都说得对,我就是别有用心,只是你被我的外表蒙蔽了。”
“若澜……”南钧言迟疑了,刹那间又坚定起来,“我不信,你是真正懂我的人,我也懂你。如果不是爱到了极点,你看我的时候不会是那样的目光。”
我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你看呢?我的目光还是那样吗?”
他沉默了,无辜的眼神在我脸上仔仔细细地搜寻着,想要找到往日的那种目光,可惜他失败了。
他颓然地甩了甩头,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对不起,我终于觉得自己错了。现在你应该好好看看夏以雯,为了你,她低声下气哭着求我,你要是见了一定会心疼的。她是救过你命的人,所以你们的缘分也是注定的。如果失去你,她会死的,真的。”
这个时候,南钧言的手机响了,他按了扬声器,一片嘈杂中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大喊:“小言,以雯吞安眠药了!你快来中心医院!”
南钧言一愣,手机掉落在草地上。
我弯腰帮他拾起来,放入他衣兜里,含笑说:“快去吧,以生命相约的恋人是一辈子也不能分开的。”
他跑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若澜……”
我冲他挥挥手说:“我会永远记得那幅叫《微澜》的画像,谢谢你曾经读懂了我。”
下个月我就出国了,再见了,南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