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了大哭的范婶,说起话来,有如浑河之水,滔滔不绝。
“俺睁眼一看,婆婆已经没气了,她手里那不还握着一把菜刀吗?吓死人了。谁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但咱这儿街坊邻居都知道,俺婆婆有病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把俺熬糟坏了,她是浑身哪都疼,啥也干不了,俺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养活她呀!”
“熬糟”,也是东北方言,就是饱受煎熬的意思。
四愣子就想:“咋还一把屎一把尿地养活老太太?那是咋养活呀?”
范婶接着说:“你瞅咱家罗锅范,闷头闷脑,一锥子扎不出血个主,天天出去掌鞋,能挣几个铜子儿?俺是卖血给俺婆婆瞧病啊!”
范婶说着,竟流出了眼泪,这回是真的流泪。
她用衣袖擦着泪说:“就这么折腾俺,俺说啥了?俺嫌弃她了吗?她咋就想不开自寻短见了呢?”
说罢,她又放声哭号起来:“俺的娘啊!俺这难熬的日子呀——俺也去死得了——”
文警长绷着脸,紧锁眉头,问范婶道:“你是顾活人还是顾死人?”
范婶又哭得忘乎所以,根本不理会文警长说什么。
文警长只好问罗锅范:“范叔,你告诉我,你们家顾活顾死?”
罗锅范张了张嘴,眼睛睃着范婶,没有将话说出口。
文警长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你们顾死的了。”
范婶又是立马止住哭声,连连说:“顾活!顾活!咱们顾活的!”
文警长道:“再告诉我一遍!”
范婶点头说:“顾活,顾活!”
“你也是这个意思吗?”文警长问罗锅范。
罗锅范点头回答:“顾活!”
这是四愣子从打进屋之后,听到罗锅范说的第一句话。
文警长对另外两名警察说道:“结案!今有居民范刘氏,用菜刀割颈自杀身亡……”
那两个警察就在小本子上“唰唰”记着。
四愣子心想:当警察不识字还真不行!自个儿认识那几个字远远不够用,今后得多认字呢。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文警长说一声:“走!”
并率先走了出去。
一个警察对范婶说:“你们可以安排老太太的后事了!”
范婶立刻跪在血泊中磕头:“谢谢大人了!谢谢警察大人了!”
走出屋门,阳光明亮,四愣子便觉得外面的空气那么好,城市的喧闹声也充满了活力。
文警长跨上自行车对四愣子说:“坐上来!”
然后,他们钻出小胡同,一直骑回到派出所。
回到办公室,文警长摘下警帽,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后,又指着另一把椅子对四愣子说:“坐下!”
四愣子坐下后,文警长问他:“今天第一次跟我办案,有点什么感想吗?”
“啊……”四愣子没想到文警长会问这个,他张口结舌一阵子,反问道,“刚才在那地方,你问范婶顾活顾死是啥意思?”
“你真没听懂?”文警长问。
四愣子说:“顾活的,那就是结案吧?顾死的,那就是再查下去?也不知道俺说的对不。”
文警长道:“小伙子蛮机灵嘛!”听声音他很兴奋,看表情却一脸严肃。
他接着问:“那你说说看,为啥顾活人就是结案了,顾死人就是接着往下查?”
四愣子想了想说:“是不是罗锅范两口子太穷太难了?”
文警长点点头,“嗯,说下去!”
“他们家那么穷,那么难,再往下查,这两口子折腾不起吧?”四愣子分析着。
文警长半晌没吭声,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文警长说:“富足,你认为那老太太真的是自杀吗?”
四愣子一惊,“怎么,她不是自杀?俺……俺看她就是自杀呀!”
文警长问:“你为什么会以为老太太是自杀呢?”
“因为……因为菜刀在她手里呀。”四愣子被文警长问得心里直发毛,回答时显然不自信了。
“刀在哪只手里?”文警长用一支铅笔,在纸上画起来,边画边问。
四愣子回想了一会儿,说道:“在右手啊。”
“那……你细看她脖子上的刀口没?”文警长在纸上画着,并没抬头。
“这个……嘿嘿,”四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真的没敢细看死者刀口,他回答道:“好像……挺深挺长的。”
“不是好像,而是确实很深很长!”文警长将铅笔往桌子上一丟,说道。
文警长问四愣子:“你不是左撇子吧?”
四愣子回答:“不是呀?”
心里却在想:文警长为啥问俺这个?
那么,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