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驴(骡)马市,市里到处都是人和马、骡和驴,自鄱阳而来的李笠,带着人来此买马,想要看看此次运气如何,能否买到堪用的骑乘马。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所以,还算驾轻就熟,不过此次不需要自己找市侩(买卖中介),因为同行的妻兄黄,找了驴马市的熟人帮忙。
李笠让随行的韩熙和张轱辘,带着梁森等人,跟着‘熟人’去相马、长见识,自己则和妻兄聊天。
黄曾经因为尾随赵孟娘意图不轨,被李笠抓个正着,捉弄了一番,算是有了过节。
如今,李笠成了黄的便宜妹夫,算是‘化敌为友’,而黄管不了家中产业,一直游手好闲,于是黄大车让老三跟着李笠长见识,黄就成了李笠的跑腿。
李笠不想黄姈难做,于是带着便宜妻兄到处转悠,吃吃喝喝,做个‘酒保’。
“你该早些找我帮忙的,我在南昌有许多朋友,驴马市里也有不少,往日里我来买马,都找他物色好马。”
黄如是说,李笠知道这是场面话,应付着:“这不以前手头紧,买不起好马,只能将就着买些便宜马,凑合着骑。”
“不要紧,此次买马,有我那朋友帮忙,定能满载而归!”
李笠看着那油嘴滑舌的‘朋友’,时不时与路边摊贩打招呼,那些摊贩一个个挤出笑脸,便问:“你这朋友,莫不是在公廨里做事,收税的?”
“哎哟,妹夫好眼光。”
“那一会可得请他喝酒,城中有何好去处?”
“有,有!”
“得像样些的酒肆,酒菜都得上档次,莫要让人以为,鄱阳黄三郎的妹夫寒酸呐。”
“好,包在我身上……”
黄说着说着底气不足,李笠示意随从把一小袋珍珠交给对方:“这些珍珠,少说值钱十贯,你看着办,莫要有剩。”
请人吃酒,十贯钱绰绰有余,至于多出来的钱,就当是给黄的‘辛苦费’,这点手段,李笠还是有的。
黄闻言大喜,一口应承:“好!一会绝对不会掉了面子。”
妹夫出手阔绰,又极其会做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黄只觉一个字“爽”。
虽然之前他看李笠极其不爽,可如今成了亲家,跟着李笠以珠署的名义到各处村落串门,吃喝了一段日子,发现这位果然有本事。
别的不说,应酬的本事不错,和谁都能自来熟,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游刃有余。
难怪阿耶说,黄家往后指不定就靠着李笠了,让他鞍前马后帮忙。
对于黄而言,另一个新晋妹夫大鲶彭,脑子不好使,能有今天,也是多亏李笠出主意,所以,还是得跟着这个妹夫才有前途。
黄让随从去安排请客事宜意,愈发热情的介绍起南昌风情来。
李笠当然了解南昌的一切情况,不过既然妻兄兴致高,他就这么一听,看着眼前热闹的驴马市,只叹偏见确实容易误事。
按照他的印象,江南因为多山、水,所以不像草原那样,有产马地,若要买马,会很困难。
但是,豫章郡治南昌就有规模不小的驴马市,在这里,有许多驴、马、骡出售,不过,没有什么高头大马。
即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战马的良马。
各马贩出售的马匹,多为身材不高的挽马、驮马,以及仅做代步的骑乘马,这些骑乘马,还真就只是代步而已,要上战场那纯粹是多想了。
李笠这一两年来,陆陆续续在南昌驴马市买了一些马,平日里代步,并且作为训练用马,给护院们练习骑术。
先解决有没有(马)的问题,以后,慢慢解决(马)好不好的问题,毕竟放低要求的话,在南昌驴马市,是可以买到很多马的。
因为这里对驴、马、骡有不小的需求。
豫章南昌,自古就是江州名城,也是要地,从江州去西面湘州的陆路要道——安成步道,从江州去南面岭表(岭南)的“岭表步道”,都经过南昌。
两条步道,往来商旅很多,都要翻山越岭,虽然有河流,却不好乘船。
譬如岭表步道,虽然路线和赣水多有重合,但从北往南走是逆流而上,商旅运送货物得靠马来拉车或者驮运。
即便自南向北走为顺流,但赣水中上游河段多浅滩、乱石,无论官民队伍,需要大量驮马、挽马运送货物。
所以,作为安成步道、岭表步道交汇点处的南昌,是大量商队的聚集处,有大量驴马出售。
不仅如此,豫章郡以东的鄱阳郡地界,也有一条重要的步道往东延伸,翻越崇山峻岭,抵达东扬州的会稽地界。
这条步道也有大量商队往返,对于驴、马、骡子的需求也很大。
所以,南昌驴(骡)马市其实肩负着为东、南、西三条步道提供驴、马的职责,开市时每日的交易规模都很大。
那么,江州地界要买驴马,得来南昌,而不是在大江边上的寻阳、湓城,因为那里是水运枢要,买船可以,买马就不合适了。
黄介绍起来:“南昌的船也很多,我们来时经过的沙洲,你也看到了,有许多造船场,所以,买船也得来南昌。”
李笠听了后,想了想,问:“造船得有许多木料,南昌就在赣水边上,莫非上游有许多木料运来?”
“对,”黄点点头,“赣水上游,豫章以南,是庐陵郡、临川郡、南康郡,有绵延群山,称为‘南川’。”
“南川地区森林茂密,有许多参天大树,所以有许多豪商贩卖木材,顺赣水而下运往南昌销售。”
李笠不由赞叹:“水陆交汇之处,南昌果然是宝地啊!”
黄接着说:“南昌还有囤积大量粮食的豫章仓,每年都要调拨大量粮食,装船后运往建康,与此同时,还平准粮价。”
“所以,南昌的米价相对最稳、最低,若要大量买米,最好来南昌。”
“反正船走赣水是顺流而下,入了彭蠡湖,去白石,方便得很。”
两人正聊着,李笠见不远处有一群男子在和马贩交谈,又对马匹评头论足,似乎是在买马,不过隐约听到的说话声,是建康口音,便有些好奇。
黄的朋友是公廨税吏,此时为李笠等人联系上了卖家,挑选好马(相对而言),他见李笠盯着那群人,自己也张望片刻,笑道:
“这是衡州刺史韦使君的子弟,带着部曲赶往衡州,路过南昌,顺便买马备用。”
李笠闻言追问:“韦使君?莫非出身京兆韦氏?”
“是的,韦使君……”那税吏说着说着,声音变小:“我听说,是因为得罪了天子,被打发到衡州吸瘴气的。”
衡州,位于岭表(岭南)北部,是往来江州、岭表的门户,位置十分重要。
一旦岭表的地方大员要割据,首要之务就得控制衡州,把“大门”关上,而朝廷要平叛,也得先拿下这个门户。
不过李笠关心的是“得罪了天子”,打听起来。
税吏回答:“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先前陛下忽然病重,不省人事,太子及以下在京的宗室子弟全都入宫侍疾。”
“而这位韦使君,为东宫领直,是太子的心腹,入宫时,许多人都在传陛下大行,他便问宫人为何不为丧礼做准备。”
“结果,陛下醒了,听人说起这件事,气得哟……便把韦使君赶出京城,到衡州做刺史,我听人说,韦使君离京时,太子还亲自相送。”
李笠听到这里,意识到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暗斗好像很激烈,太子的班底,好像盼着皇帝快点完蛋,但是老皇帝命硬,偏不死。
“陛下有惊无险,大概是感念佛祖保佑,三月初,大赦天下,到同泰寺出家。”税吏感慨着。
“不过,我又听说,大臣们花了许多钱,把陛下赎回来,这是不久之前的事。”
“而且还要改元了,公文已经送抵郡廨,据说新年号是中大同,所以,今年不是大同十二年,而是中大同元年。”
李笠听了觉得奇怪,如今是四月,改元不是一月时改么?
而且老皇帝又出家了?
不过想想,大概是重病之下捡了一条命回来,感激佛祖保佑,必然要去佛寺还愿,毕竟老皇帝信佛。
生病期间,得知太子的人盼着自己死,想来太子内心也是这么想的,老皇帝大概心中难受,因此愤而出家,倒也情有可原。
反正之前就出过家,然后大臣们花钱赎回来,再来一次,熟门熟路。
顺便敲打一下太子,也是理所当然。
李笠感慨着,忽然灵光一现:老皇帝八十多岁了,在后世也是高龄老人,之前突然犯病,甚至不省人事,莫不是油尽灯枯?
虽然挺过来了,下一次呢?
万一是回光返照,那么……
老皇帝若走了,局面可就维持不下去了。
弊病丛生的梁国,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原因,轰然垮塌,已经不是保住某个人,或者杀掉某个人,可以救过来的。
李笠决定加大‘备战力度’,对那做“中介”的税吏说:“我想多买些马,只要过得去即可,价钱好说,劳烦老兄多介绍介绍,我定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