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燕脸色绯红，非常窘迫，只喊了一声“婶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雅芳，你说得太重了。晓燕是一个好姑娘。她不想你出事。再说，和平力量的积累，不是一蹴而就的。”王俊财说道：“我们只要有信心，就可以趁势而为。”

　　王晓燕对王俊林充满了仇恨，很想破坏王俊林攻击新四军的企图，却当伯伯和婶婶公开地反对国民政府的时候，她就本能地要为国民党人辩护了。这么一来，他们之间就话不投机，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王晓燕奉劝他们不要继续议论国民党的是非以后，为了避免尴尬，立即走人。

　　余雅芳心里痛苦，再也不愿意看到王俊林，索性不回警备司令官邸，也不去王府，就一直呆在面粉厂，在那儿安了一个新家。

　　王俊财心里比余雅芳还要痛苦。他不仅要竭力隐瞒王俊喜死于王俊林的暗害这件事，而且，在余雅芳去找王俊林的时候，余瑞光来到面粉厂，对王俊财说的那番话，加深了他的痛苦。

　　余瑞光说道：“王世兄，在重庆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期盼着尽快回到武汉，却回来以后，真是无颜见人，更愧对列祖列宗。余府被日本人糟蹋得不成样子，这就算了，却余瑞华、余明亮都是汉奸呀。为这个，我一直不敢把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请回余府，怕他们地下蒙羞。”

　　王俊财长叹一声，说道：“余府还有抗日英雄，可是，王府除了汉奸，就什么也没有了。王府列祖列宗早就颜面**，我不还是要照常活着，照常支撑王府的产业吗？这几年，也真的难为余雅芳了。要不是她，王府不知道会败落成什么样子。如果说王府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就是余雅芳，那也是余府的小姐呀。”

　　这么一来，两个人就相对默然，好半天也没有话说了。

　　沉默了许久，王俊财又是一阵叹息，说道：“索性告诉你吧，王俊喜其实是死在王俊林手里的。你说，这个事，我还能对谁说？你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王俊林为了替自己洗脱汉奸的名声吗。王俊林做的那些事，王俊喜最清楚不过。王俊林担心王俊喜会掀开他的底牌，就鼓动难民把王俊喜打死了。说实在的，他们都投靠过日本人，都该死，却王俊喜比王俊林要好得多！”

　　余瑞光惊讶得眼珠子差一点瞪出来了，说道：“这一次，王俊林带兵去攻打新四军，赵春丽也是凶多吉少了。”

　　“唉！”王俊财叹息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轮到余瑞光首先打破打破沉默：“我原来的打算是，回到武昌以后，好好地庆贺一下，请列祖列宗的神主归位，现在看来，永远只能是一个愿望，不可能实现的了。家里又是汉奸，又是兄弟手足相残。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即使如此，余世兄，你还是比我幸运得多。你总有一天可以将余家列祖列宗的神主请回余府；王府却不能。王府列祖列宗的神主就在汉口，早就被王俊林、王俊喜玷污了。我逃离汉口的时候，无法带走他们，只好烧掉了。”

　　两个心里受到巨大创伤的人，谁也无法安慰谁。沉默了好一会，王俊财终于说道：“余世兄，余家列祖列宗的神主还是要早一点归位才好。你是余府的长子，这是你的责任，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你可以把他们排斥在外呀。”

　　余瑞光似乎接受了王俊财的**，准备回去余府，并选定一个日子将列祖列宗的神主重新请回余府，安放在他们应该安放的地方。于是，在王俊林、余瑞华领兵去攻打新四军第五师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走进了余府。

　　余府的布局的确像余明亮说的那样，跟原来一模一样。余瑞光立马有了一种真正回到了家的感觉。可是，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着树枝，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恍惚听到了夫人的脚步，眼睛四处张望，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心里一下子就落寞了。他缓缓走进供奉列祖列宗神主的屋子。只有几排神龛庄重而又落寞地坐在那儿。他的眼帘，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正从神龛上冉冉升起。父亲。是父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父亲！”

　　那道如梦如幻的人影在他眼帘不断地飘动。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见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紧接着，就听见父亲大声责骂道：“我余家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是忠君爱国的。到了你们这一辈，先是余瑞祥、赵春丽败坏家风，反叛朝廷，接着又是余瑞华、余明亮投靠日本人。丢脸啊，真是丢脸啊！作为余府的长子长孙，你就是这样把余府带向深渊的吗？”

　　“父亲！儿子不孝。”余瑞光不停地叩头说道，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他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便停止叩头，微微翘起脑袋，试图再看一看父亲，却眼前竟然只有那几排冷寂的神龛。

　　“父亲。”余瑞光再一次喊道，似乎这样就能够把父亲再度喊出来。眼帘又有人影在隐隐飘动，他心头一喜，眼睛睁得更大，试图看清父亲的面容，结果竟然看到了母亲。

　　“孩子，余府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你一直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对你那两个弟弟没有一点办法。你父亲完全责怪你是有些不近情理。可是，令列祖列宗蒙羞，你就真的能够逃脱责任吗？”

　　“母亲。”余瑞光哭叫道：“孩儿无能，孩儿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母亲，其实，三弟不是汉奸，当汉奸的人是王俊林。余明亮也不是汉奸，当汉奸的人是王俊喜。”余瑞光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翘起头，赫然看见夫人正搀扶着母亲，眼睛里饱含情意，不住地看着自己。

　　“夫人！”余瑞光挣扎着想站起来，奔向夫人，却用力过猛，眼睛一花，人一下子就倒了地。他顾不得摔痛的身子，再朝神龛上望去，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他顽强地重新跪倒在地，不住地向神龛叩头，不住地乞求，试图再一次让父亲、母亲以及夫人出现在自己眼帘，跟自己说话，哪怕是父亲的痛骂，在他听来，也是多么的亲切。然而，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也听不见任何熟悉的声音。

　　“父亲、母亲、夫人，余家列祖列宗，余瑞光一定会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神主风风光光地请回原位。”余瑞光哭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