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林一大早就被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打电话召去了总司令部。两个小时以后,他就带着秘书兼随从副官王卓文回到了警备司令部。
虽说是新一年的头一天,警备司令部已经放了假,王俊林还是没有回去官邸,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直到王卓文打开了办公室大门,王俊林一头栽进办公桌后面那把高级旋转沙发,还是没有说一个字。王卓文默默地为他倒上了茶水,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缓缓地退出了办公室,随即把门轻轻地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王俊林偏了脑袋,眼睛盯在天花板上的某一个地方,却什么也没有看,打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看起来,说不定今年就是王府、余府、赵府三家的亲友们在武汉三镇团聚的最后日子了。”
他虽说感觉并不十分敏锐,也没有深邃的思想,无法预见今后的道**到底会不会走得顺畅,却见风使舵惯了的,在任何时候一看到情势不对,就毅然背叛自己为之卖命很久的一方,投入到另一方的阵营,确保自己稳固地执掌权力。现在,徐州方向上,数十万国民党军很快就会化为齑粉;华北战场上,林彪的部队已经入关,傅作义部难逃被**党人彻底消灭的命运。局势正朝**党取得决定性优势的方面转化。他曾经做好了再一次投靠**党的打算,却王晓燕的存在把他与**党人联系的通道全部封死了。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因为白崇禧一连向蒋介石发去了两次电报,劝说蒋总统顺应全国民众的呼声,跟**党人和谈,停止战争。王俊林正为自己受制于王晓燕而不能向**党人靠拢感到失望,白崇禧也要求和,凭借白崇禧手里的实力,蒋介石不能不考虑白崇禧的**;而且,根据过去的经验,蒋介石要是不答应,外有白崇禧的呼吁,内有副总统李宗仁的威逼,蒋介石第二次被桂系人马逼迫下野也是很有可能的。到了那个时候,谁能抵挡得了跟**党人和谈?自己投靠**党,王晓燕就再也无法阻拦了。为此,他很有些兴奋,决定等待新年一过,时局果然朝着和平方向发展的时候,自己要么在白崇禧的体制里与白崇禧一道投靠**党,要么脱离白崇禧,率先派遣人马与余瑞华取得联系,指示余瑞华以自己的名义去跟**党和谈。
然而,今天一大早,王俊林的梦幻就差不多彻底破灭了。
白崇禧把王俊林和另外两个副司令长官召去总司令部,给他们看了**党人的领袖**发布的文章《将革命进行到底》。人家**党可没有要跟国民党和谈的意思,完全是胜利者穷追猛打的架势。
王俊林宛如挨了当头一棒,差一点就倒在了地上。
“时局发展到今天,国民党人已经没有本钱左右未来了。国民政府要想生存下去,只有跟**党人和谈。”白崇禧说道:“但是,蒋总统仍然下不了和谈的决心,这对国民政府是非常不利的。值此新年到来之际,我们应该切切为党国的将来着想,尽快推行和平。”
“可是,白司令长官,**党似乎并不愿意跟我们和谈呀。”王俊林提醒似的说道。
“只要我们做好了准备,**党是可以跟我们和谈的。诸位应该记得,当年**党人还十分弱小的时候,我们跟**党人谈判,就是以我方为主;这一次,一切都要看**党人的底线是什么了。如果我们得到了**党的军队不过长江的保证,实现划江而治,对我们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白崇禧说道。
徐州战场与平津战场上,国民党军已经陷入了穷途末**,失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旦这两个战场上的战争都结束了,**党人的力量就得到了更大的提高,**党人还会同意划江而治吗?按照**的语气,**党人是不可能同意的。王俊林隐隐约约感到自己或许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不管他怎么走,都逃脱不了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的命运。
王俊林感到很有些悲哀。他的脑子里马上就闪现出了余瑞祥、赵春丽的身影。他们之间展开过无数次交锋,一直是以他王俊林的胜利、余瑞祥和赵春丽的失败而宣告结束的;现在,余瑞祥和赵春丽虽说不在王俊林面前,却他们的胜利正在来临。他们只是取得了一场胜利,也只需要这一场胜利,就使得王俊林多年来取得的胜利全部化为乌有。
打了几十年仗,王俊林究竟得到了什么呢?现在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曾经得到的权势宛如浮云,很快就要飘散。王府、余府、赵府却因为他一直跟余瑞祥、赵春丽针锋相对而关系错综复杂。林英华、余梅芳等人,更是对他王俊林心怀不满,大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之势。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要过去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让余府、王府、赵府团聚的机会。
王俊林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过去的往事,心情一会儿郁闷,一会儿低沉,一会儿又似乎很愉快。不过,他终于还是应该做出一个决定,回过神来,略微踌躇了一下,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把王卓文召唤进来。
“去德明饭店定几桌酒席,通知王府、余府、赵府的亲友,我们在那儿欢度元旦。”王俊林命令道。
过了一会儿,王卓文再度进入王俊林的办公室,向他报告任务已经完成。
王俊林点了点头,蓦然问道:“通知了你林老师吗?”
“是的。”王卓文回答道:“司令说的是通知所有王府、余府、赵府的亲友,我就同时邀请了林老师和师母。”
王俊林望了王卓文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样子很有些暧昧。
王卓文心知王俊林一定想起了可能仍在武汉三镇的赵春丽、赵雪莲、余亚男等人。尽管赵雪莲至今也没有跟他联络,他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潜入了武汉三镇,但是,因为王晓燕一直在暗中调查她们的踪迹,王卓文和王俊林都有理由相信,她们的确就在武汉三镇的某一个角落里,也许,就在他们身边。
见王卓文准备离去,王俊林突然问道:“你对战局以及国民政府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叔叔不是心血**的询问。王卓文坐在王俊林的身边,思索着说道:“叔叔当然很清楚,被围困的国民党军迟早要被**党的军队消灭。往后,恐怕只有像白司令长官说的那样,跟**党和谈,国民党以及国民政府才有出**。”
王俊林苦笑道:“和谈是需要本钱的,本钱不多,从何谈起?”
“难道一直要跟**党对抗下去,最后彻底被**党消灭吗?”王卓文说道:“现在,不是省参议会发出了呼吁和平,反对内战的电报以后,南方其他各省参议会也纷纷响应,正在派遣代表前来武汉商讨和平运动吗?**党历来注重民众运动,各地的民众都要求和平,**党难道会拒绝和谈吗?”
王俊林挥了挥手,说道:“不要太迷信和谈了,也不要太迷信参议会,更不要迷信和平运动。当年**党人没有多少本钱的时候,国民党愿意跟**党真正和谈下去吗?现在,轮到国民党手里没有多少本钱了,**党愿意真正跟国民党和谈吗?就是和谈了,和谈也许只不过是一种烟幕,是彼此调整部署的需要,是争取民心的需要。当一方的部署已经到位的时候,和谈就会彻底破灭,新的战争就开始了。而且,一旦战火重开,国民党就会彻底完蛋。”
说完这些话,王俊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王卓文心里却非常激动。他一样十分留心战争,一样觉得战争的结局会是这个样子,非常希望余瑞祥能够派遣人员与自己联络,在最后时刻为**党做一些事情。为此,王俊林的所有文件,他都看过,也把一些极为重要的内容潜地里记录下来了。可是,尽管知道或者相信赵雪莲就在武汉三镇,他期待着赵雪莲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下达任务,却当年余瑞祥交代任务的时候说过他必须长期隐藏,如果没有人拿着余瑞祥事先约定的暗号与他接头,哪怕明知道人家是**党人,也绝不能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更不能提供任何情报,他就不能贸然接触任何地下党人,哪怕这个人是赵雪莲。他必须严守这个纪律。
“那么,叔叔决定以后怎么办呢?”王卓文问道。
按照王俊林的哲学,当然是顺势投靠**党人,反过来向国民党军开枪。可是,他的面前竖着一个王晓燕,不搬开王晓燕,根本无法达成这个目的;而要除掉王晓燕,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