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继续跟王卓文谈论这个问题,还是谈一点高兴的事吧。却并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以谈,一切都让人感到烦闷。谈着谈着,他再也谈不下去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他们应该差不多快抵达德明饭店了吧?”
王卓文知道叔叔心里充满矛盾。他决定暗地里替叔叔做一些事情,鼓动叔叔在**党的队伍打过来的时候发动起义,那样一来,武汉三镇就会避免再一次遭到战火的破坏。
在警卫人员的护送下,叔侄二人进入德民饭店的时候,就听到了林英华的说话声。他们径直走进了餐厅。餐厅里摆放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坐满了人。林英华就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面对着门口。在他的左侧空出了一个**,两边分别坐着王俊财和余瑞光,然后是余雅芳、余梅芳、王俊财夫人,王晓燕母亲等王府、余府、赵府的长辈们。林英华只是朝王俊林瞥了一眼,没有理睬他,继续说话。王卓文迅速奔过去,将那张椅子朝后面挪动了一下,把王俊林请了过去。王俊财、余瑞光等人眼睛放在王俊林的身上,耳朵却放在了林英华那儿。
林英华的声音不断在他们耳边回响:“各地参议会派遣的代表,这两天就会齐聚武昌,准备召开全国和平促进会预备会议,正式启动和平运动。我不是参议会成员,却因为早年跟随孙中山先生发动过革命,也参加过北伐,却被各地参议会代表推举为联络人,成为参加这次会议的一员。我将竭尽全力,为早日促使和平尽到自己的责任。”
“当此国民党军失败在即之际,听说白司令长官也力举和平,接连向蒋介石总统发了两份电报,**国民政府与**党展开谈判。参议会代表民众,其行动无疑会得到民众的支持。这样一来,和平就真的大有希望了。”王俊财说道。
“是呀,打了几年仗,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再一次搞起了和谈。不过,国民党要是有和平诚意就好了,老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艰难。”余瑞光感叹道。
余瑞光的确有理由感叹。就在昨天,他不得不痛苦地宣布纱厂倒闭,只留下几个非常信任的工人看守早就破旧不堪的机器,也有余明亮和那位助手召集了一些人员全面清算纱厂的亏损情况以及联勤部还欠缺纱厂多少资金,以便发放工人最后的工资。
老人们在谈论和平,年轻人也在谈论和平。他们开始还很认真谛听林英华的谈话,后来忍不住了,自己便谈论开来。是赵英嗣首先接过了林英华的话题,在桌面上说出来的。
自从那年参加国民党军,与日本人打仗过后,见识了国民党军根本就不愿意团结一心地与日本人拼到底,反而趁机欺压民众,官长趁机大肆贪污兵饷,迫害不服从官长意志的兵士与下级军官,他就一直对国民党军心怀不满,觉得国民党军迟早会完蛋。预感即将变成现实,赵英嗣心里非常高兴,明知道王晓燕就在身边,却一定要恶毒地咒骂国民党军,惹得王晓燕老大的不高兴,当场脸色一板,脖子一梗,就要向他大兴问罪之师。
余立身在军营,内战爆发以来,虽说一直参与了对**党军的轰炸行动,心里却时常会感到难过。他很想停止对**党人的轰炸,却长官的命令不容含糊,王晓燕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也不能不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接到命令以后,飞上天空,投入到配合国民党军跟**党的地面战斗当中去。
在空中,每当他看到无数**党的人马在奋力地向国民党军展开攻击的时候,余立就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似乎他应该是**党军队里的一员,因为胜利者一往无前的精神在**党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国民党军则常常是军无斗志,稀里哗啦地就会失败。看到别的飞行员投弹了,或者开动了机关枪,他也跟着投弹,跟着开动机关枪。他看到,一颗炸弹下去,或者飞机一个俯冲,一阵机关枪子弹打到在**党人的身上,就有一大群**党的兵士倒了地。他们是主动卧倒,还是负伤了,抑或是死了,他一概不知道。他在天空旋转一圈,再一次回到第一次轰炸的**时,看见**党的人马仍然从那儿向国民党军展开进攻,他已经没有航空炸弹了,便又是一个俯冲,准备用机枪扫射那些**党人,却分明看到很多人负伤了,相互搀扶着,手里仍然提了枪,仍然在顽强地向国民党军阵地冲过去。他惊呆了。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呀!他们不是负伤了吗?怎么还能如此坚定地攻击国民党军!
就在那一刻,余立想起了二叔和二嫂,也想起了赵雪莲、余亚男,依稀那些**党人就是他的亲人。他不知不觉地缩回了开动机关枪的手,也忘掉了提升飞机。这时候,几个**党的伤员竟然相互帮助着,用他们的手和身体支撑起一条机枪,猛烈地朝他的飞机开火,子弹的火花在飞机四周胡乱地颤动。他吃了一惊,赶紧提升飞机,然后又开动了机关枪。那些伤员再一次倒了地。这一次,他们真的再也活不过来了。为此,他伤感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压抑不了悲伤的情绪。
和平运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他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期待和平。却太太王晓燕这几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陪伴他,在他耳边灌风,坚定他战斗下去的决心。他很想劝告王晓燕不要继续为国民政府卖命了,却深知王晓燕是不可能被自己劝说得了的。他的思维就这么徘徊不定。
赵英嗣已经激起了王晓燕的怒火,余立不能让赵英嗣继续说下去,便想扯开话题。却余明亮竟然先接了腔,说还是白崇禧有见识,明知道打不过**党人,就不跟**党人打下去,搞和平,这才是时势造英雄。
“**党还没有赢得胜利,国民党也没有战败。徐州战场上,刘峙总司令和杜聿明副总司令还在坚持;华北战场上,傅作义将军手下的兵马仅仅只是损伤了皮毛,还没有伤筋动骨。”王晓燕终于爆发了,愤怒地说道:“他们会竭尽全力,挡住**党人的攻击。白司令长官提出和谈,也是为了配合徐州战局和华北战局的需要。只有参议会那些昏庸老迈的混账东西,才想和谈。他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们都不得好死!”
她太激愤了,以至于声音太大,好像炸雷一样在整个包房里轰响。
邻桌上坐着的长辈们都被王晓燕的声音震住了,全都停止说话,把目光转向她,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王晓燕母亲好几次都下意识地瞥林英华一眼,随即就要呵斥女儿,却临了并没有说出口。
林英华脸色铁青,凝重地说道:“王晓燕,你听清楚,你过去的老师,我,林英华也是主张和平的。我不是现在才主张和平,抗战结束以后,我就一直主张和平。我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天下苍生。我也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和平是我一贯的立场。但是,我不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有的时候,我同样主张战争,并且参与战争。我支持辛亥革命,参加过北伐战争。是蒋介石背叛了革命,我才退出了革命阵营。我也参与了抗日战争,支持抗日战争。我为什么在抗战之后主张和平,完全是因为国家已经由于抗战蒙受了惨重的损失,老百姓啼饥号寒,到处民不聊生,需要休养生息了。国民党与**党之间,当年可以合作,抗日战争时期可以合作,抗战以后为什么不能继续合作下去?无非就是因为国民党为了****,就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不顾民意,攻打**党罢了。两年半了,国民党从战争中得到了什么?军队接连打败仗,丧失了数百万军队,民众的生活更加艰难,**党方面却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军队扩张了好几倍甚至几十倍,**党的解放区也得到了急剧的扩张,**党人深得民众的拥戴。在这种时刻,国民党还想打下去,除了把老百姓继续推向更为深重的灾难,到头来国民党被**党全部消灭,还能得到什么?国民党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为了天下苍生,跟**党和谈?这是对国民党最有利的事情。国民党如果连这一点觉悟也没有,幻想仍然能够支撑半壁江山,那才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所以,我倒不在乎国民党是不是想和谈,只在乎**党愿意不愿意和谈,**党的底线是什么。我厌恶党派之争。我希望我培养的学生也能够从天下大局考虑自己的选择。”
王晓燕非常难堪,好几次都想打断林英华的话,却一触及到他那双犀利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什么也不敢说了。余立同样感到有些羞愧,也低垂了脑袋,似乎一只架在火笼上炙烤的猴子,非常不安。王卓文不动声色,暗地里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了余立一下。赵英嗣很想大声喝彩,一见王晓燕和余立难受的样子,只好闭上嘴巴。兰晓丽因为是余雅芳的义女,也出席了宴会,坐在王晓燕与王卓文太太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每一个年轻人的反应。
余明亮热烈地说道:“大姑父说得太好了。打仗就是劳民伤财,不通过打仗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