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思终于又一次来了太平镇。看见赵九思,张世杰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赵九思伸手摸摸张世杰鬓角上染了轻霜似的头发,叹口气道:“怎么搞的?你才多大,头发都白了。”张世杰苦笑道:“你再等一年不来,我就老死了。一年多没正经事儿干,能不愁吗?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让我灰,我就灰,可这灰色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灰得发黑了。”赵九思笑道:“不就是抽几口大烟喝几次花酒嘛。我相信你不会将计就计的,你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嘛。”张世杰拍拍胸口,“我心里痛!大烟鬼、嫖客,都是我张世杰最瞧不上的人。现在,在镇子人眼里,我也成了这种混蛋了。”赵九思道:“这种戏我也演过,没啥。这一年多,你这里没出事,就算大功一件了。”张世杰道:“报纸把河南的大灾捅出去后,也没啥效果,难民还是乌泱乌泱涌来,我家的粥厂都开不下去了。难民中,青壮年很多,能不能把他们收拢起来,送到根据地去?”赵九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罗斯福承认了蒋介石在中国战区的领袖地位,宋美龄访美又弄来了不少美元和武器,本来,这对中国的抗战是好事。可惜呀,老蒋想的还是窝里斗。各个根据地都受着日伪顽三重压力,日子很不好过。前一段各根据地都在进行复员工作,都在进行生产自救。我们实在没能力接纳这些难民。”张世杰叹道:“太可惜了。这些青壮年难民,都痛恨国民党。”赵九思道:“河南有四大害,水旱蝗汤。汤恩伯把河南给毁了。不说大的了。说说你们能干的事吧。前些天,伏牛山工作团已经把我们在南召的地下组织彻底破坏了,杀了不少人。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宛西各大学。大学里我们发展起来的人,需要马上转移出去。”张世杰道:“这好办。我有陈香亭的特别通行证,你说送多少人吧。这一年多,没干别的,为陈香亭挣了不少钱。送几百人过去都没问题。”赵九思嘿嘿冷笑着,“我掌握的情况,跟你讲的可不一样。陈香亭已经和中央同流合污了,前两天,他还设宴请了伏工团的头头。要命的是,针对你的大网,朱家兄弟已经织好……”张世杰大惊:“什么?”赵九思道:“千万不要把敌人想得太愚蠢!朱国梁已经在防区内布置了十六处暗哨。你呢,又上了朱国梁的离间计,把借道太白顶的路给堵死了。”张世杰问:“我中过离间计?”赵九思道:“刘大夫是朱国梁的人杀的。凶手我已经抓到了。这批同志必须假道太白顶到根据地。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你呢,先带人手去向杨开泰请罪,我去南阳接人。”张世杰恨恨地骂道:“狗日的朱国梁,你也成精了!我马上去。凶手在哪儿?”赵九思道:“慌什么?你和杨开泰已经有一年多没来往了,这才是这次行动成功的保障。要让朱国梁继续认为你和杨开泰还没来往。你绕道太白顶,从南边上山,老曹在山脚土地庙等你。”
郭冰雪经历一次难产,元气大伤,调养了一年,才又像个人样,会走路了。杨开泰每天都要扶着郭冰雪走几圈。**大放的时候,郭冰雪已经可以一次走四五里路了。
这一日上午,郭冰雪独自出去采了一束**后回了卧房。屋子里多了许多摆设,宝宝的摇篮放在大床的旁边,靠墙是几排书架,墙上挂着几幅水粉画。杨开泰打量着屋子,自嘲地摇摇头,“这个地方,越来越不像一个匪首窝了。再过两天,你开始练骑马吧。”“谁规定匪首窝里墙上一定挂着枪,**一定铺着老虎皮?开泰,你要有长久打算,我不信我们会在这山里窝一辈子。”做了母亲之后,郭冰雪开始为女儿的将来考虑了。杨开泰道:“下了山去又能如何?我又不是没下去过。只要能让弟兄们有口饭吃,能让你们母女享安乐,我也就别无所求了。”郭冰雪抿嘴一笑,“对我你也不说实话,你箱子底下放的是什么?一套二十九军军服,一套新四军军服。”杨开泰无奈地长叹一声,“就是这两套军服让我英雄气短。二十九军,新四军,别提了,等把小日本赶走,再作打算吧。只是太委屈了你。”郭冰雪嗔怪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理你了。”杨开泰走过来抱着郭冰雪,“冰雪,能娶到你,我这一辈子知足了。”郭冰雪从杨开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开泰,你和张世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有好长时间不来往了。”杨开泰觉得扫兴,面露不悦道:“我们没什么,他做他的生意,我当我的土匪。”郭冰雪道:“不对!肯定有事!是不是和我生宝宝有关?记得我当时难产,昏迷中好像张世杰带了个医生来,生下宝宝后,张世杰好像又上了一趟山。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开泰淡淡道:“冰雪,紫云的事儿,张世杰可能对我有意见。”郭冰雪较真道:“不对,张世杰在桐柏养伤的时候,你还去看过他。是不是和我有关?你怀疑我?”杨开泰道:“冰雪,你嫁给我的时候,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怎么能怀疑你呢?至于张世杰,他安的什么心,我可说不准。”郭冰雪拎把椅子坐下道:“你说说,他都安了什么心?”杨开泰咬牙说道:“他娶了个丫环,不甘心,也不想让我们过好日子。”郭冰雪严肃起来,“你和张世杰认识多少年了,他要是这样的人,你当初能把紫云交给他?开泰,你老老实实说吧,是不是你做了亏心事?如果你没做错事,张世杰不会一年多不来太白顶。开泰,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杨开泰慢慢坐下来,“都给你说了吧,不说我也憋得慌。那天,他带个男医生上山,我心里就不痛快。这也太巧了。我老婆啥时生孩子,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他找个男医生……”郭冰雪打断道:“你这个狭隘的男人,醋劲儿可真大。不是为这个吧?”杨开泰道:“这个刘医生叫人打死了。”“什么?”郭冰雪猛地站起来,“他死了?因为他是个男的,给我接生,你就把他杀了?”杨开泰道:“我没有动手。”郭冰雪追问:“还用你亲自动手吗?”杨开泰道:“我知道你也会这么想。当时,张世杰也认为是我派人杀了刘大夫。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让人杀这个刘大夫。山上的兄弟,我一个一个都查了,没人干这事。可是,这刘大夫确实死在山下。我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我暗中查了一年,一点线索都没查到。冰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不是,也不像是兄弟们干的,我,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为这,世杰他再也没……冰雪,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弟兄们。弟兄们都懂规矩,这个刘大夫是我的恩人,我……我想世杰也没有杀了刘大夫嫁祸于我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郭冰雪一直认真看着丈夫,慢慢点头道:“我相信你。张世杰带刘大夫上山,有没有别的人知道?”杨开泰道:“我没问他。他一口咬定是我派人干的,我就撑着他了。“他没上山,你就不会下山去?”郭冰雪痛心地说,“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开泰,看问题眼光要远一点。你和张世杰,你们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他的自卫队,你的山寨,得互相扶持。你以为朱国梁真的念着紫云和朱国柱的关系,念着我和他的表兄妹关系,任由你在太白顶发展下去吗?他时时刻刻都想剿灭你,只不过时机不成熟罢了。你和张世杰闹矛盾,就是给他机会。备马,咱们去找张世杰。”杨开泰道:“你行吗?”郭冰雪道:“行不行都得去。我们不能当一辈子土匪!我们更不能失去张世杰这个朋友。走,马上下山。哪大哪小你分不清吗?”金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当家的,张二少爷带着凶手上山赔不是来了。”杨开泰急问:“他人呢?”金贵道:“在大殿跪着呢。那个大夫是朱国梁的人打的黑枪。”
杨开泰和郭冰雪跑进大殿,张世杰和高连升还在虎皮椅子前跪着。他们身边躺着被捆成一团的凶手。郭冰雪喊:“快起来。开泰,快扶世杰起来。”张世杰仰脸看着杨开泰,“大哥,世杰有眼无珠,错怪大哥了,要杀要剐,都行。”杨开泰把凶手抓起来,“说——再说一遍,谁让你干的。”凶手道:“朱国梁朱司令。那天,我们有兄弟找刘大夫看病,听说了刘大夫跟着张二少爷上山……”话还没讲完,杨开泰掏出二十响把凶手打成了一个筛子。
第二天,他们把赵九思从南阳接出来的十六个地下党从太白顶送走了。
朱国栋得到报告,忙驱车赶到桐柏保安司令部,质问弟弟,“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好个机会你都抓不住,你还能干什么?张世杰和杨开泰结仇了吗?自以为是!再这么玩下去,是要掉脑袋的!”朱国梁无奈地摇摇头,“他奶奶的,人家在我眼皮底下也安了眼线。杀医生的事,漏了。我没想到这一层。人是从太白顶走的。哥,留着这个杨开泰,后患无穷,干脆把他剿了吧。”朱国栋道:“剿也要剿个出师有名。写个报告,把张世杰伙同匪首杨开泰放走共党这件事咬死了。不,先把张世杰撇开。就说杨开泰脱离共党是假,请求下令剿灭他。反共这事,可以做也可以说了。看看陈香亭怎么说。眼下,还是不能做反共急先锋。张世杰是共党,一定要想法坐实这件事。起码,要借助伏工团的力量促使陈香亭放弃张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