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重兵压境时,仁宗都没这么苦恼过,因为他有雄兵百万镇守边关,又有大批有勇有谋的将帅可供差遣,不管是辽人还是西夏人,皆不足畏惧!
可是,几日前,边关送来了一份密报,这密报是从河间府发出的,上边盖有河北经略安抚使贾昌朝的印章。
密报的内容声称发现了辽国人也拥有了火枪,请仁宗陛下彻查此事。
太惊人了,简直是石破惊天,仁宗拿着那份密报沉思了良久,他想知道辽国人怎么会有火枪,现在整个大宋只有汴梁一地能打造此物,是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泄露了出去。
富弼吗?仁宗首先想到了他,因为富弼主管着三司胄案,也负责祥符火器作坊的日常事务,他有机会接触到很多很多内部的情况。
片刻后,仁宗摇头否定了心中的想法,富弼是跟他的岳父大人晏殊合不来,可是也不至于出卖大宋,不会是他。
那会是谁,仁宗由陷入了沉思中,良久,他在御书案上铺开宣纸,列了一长串的人物名单,然后逐一排除,将他所能猜测道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朱笔一提,打了个红叉,接着又是一个红叉,一直打了十多个红叉。
忽然他有种感觉,那张纸上所列的人物,都不会背叛他,于是他把毛笔仍在了桌面上,站起身走到了御花园中,漫无目的地散起心来。
九月十四日,汴梁陈留县,晴。
赵泽率领着江南剿匪大军经过半个月的航行终于回到了京师,才下船来到陈留县码头上,便被一群宫中侍卫逮捕了,抓他的人正是仁宗新提拔的入内侍省都知李舜举,李公公。
“赵大人,实在对不住了,杂家也是奉命行事,你莫要惊慌!”
到底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就连在场的围观百姓都是一愣,更别提那些随行的军兵了,临走前,赵泽告诉上官梅等人,不要为他担心,事情会弄清楚的,没事的人先回营地,其余人等回家休息,听候进一步的命令。
翌日,朝堂上争吵了起来,起因是言官们听说是赵泽把火枪的图纸卖给了辽国,他们义愤填膺吵嚷着要三衙会审,查出真相,如果真的是赵泽所为就把他游街示众,然后凌迟处死。
言官们说话总是不顾及后果,这个没人会去怪罪他们,连仁宗陛下也不会,因为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宋廷的风气就是这样的。
虽然说赵泽的嫌疑最大,单单是济州一地就被他弄得鸡飞狗跳,可是也不足以说明他会暗通辽国。
还有一点就是这消息是从雄州的白沟驿传出来的,据知县杨怀敏所说,辽国拥有了火枪一事是一队北去辽地贩卖丝绸的宋朝商人最先发现的,虽然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是何物,可是有心人却画了图形,回到宋朝后才将此事传扬开来。
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宋朝拥有火枪一事迟早会被人家知道,可是这个也太快了吧,半年前还没发现辽国人有火枪,半年后辽国人竟然也装备火枪。
这是何故?照推算,一定是有人里通外国,不然的话没这么快。
御史中丞王振拱、孙甫等人觉得应该尽快彻查此事,先将赵泽收押,然后秘密审问,不可以过分声张,毕竟此事可大可小,应该掌握好分寸,免得牵扯太大。
欧阳修虽然总是喜欢干些落井下石的事,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清醒的,因为他觉得此事很蹊跷,确实蹊跷。
记得月初那会,环州守将种世衡写了封信进京给仁宗陛下,内容是说元昊多疑,竟然杀了己方镇守天都山的大将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这对兄弟在西夏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号称:天都大王,手握重兵,在边关大战中屡次打得宋军溃不成军,颜面扫地。
若非宋朝及时调遣了一员名将种世衡镇守环州,挡在了西夏大军的前边,西北的边关还真的是岌岌可危,就算是范仲淹父子也无力回天。
先不管西夏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元昊为何杀了自己的心腹大将,据种世衡的信中所言,他招降的一位党项族部落酋长的儿子苏吃曩,他从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因为苏吃曩的父亲是天都大王之一野利遇乞身边的大红人,正因如此,苏吃曩才有机会盗得野利遇乞的宝刀献给种世衡。
也许正因如此,元昊才起了疑心吧,为何自己的部将会把贴身宝刀献给敌对的宋朝大将,这其中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由此可见,这也算是一招狠毒的挑拨离间之计吧,对于饱读诗书的欧阳修来讲,这毒计是司空见惯的了,他为官多年,之前就被人用这招整过,还被贬黄州,幸好时来运转又回来了。
搁下西夏元昊诛杀心腹大将不说,今年边关就没消停过,六月初,吐蕃寇边,秦州西部吐蕃部落李宫等八族进犯永宁、来远两座边寨。秦州都监齐再升前往弹压,宋军大败,吐蕃八部联军乘胜追击,逼得齐再升掉下悬崖摔死。从那以后,吐蕃又屡次入侵宋朝,掠夺财物,无恶不作。幸好秦风路都监冯诰在来远寨北设置城堡,控制了吐蕃入侵的通道,迫使吐蕃部落交出武器,同意纳质为凭,归顺宋朝。
八月,宋夏边关才停战几日,韩琦便向朝廷进言,停筑水洛城,借口是筑城耗费过大,粮草军械供给不足,维护困难,但洛水城地处秦、渭二州之间的咽喉要道,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得把堡垒建起来,牢牢地控制这一地区,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欧阳修的上书也被中书驳回了,继续修筑洛水城一事终究还是搁浅了,因为国库里的银子确实不够,不管是参知政事文彦伯还是三司使姚仲孙,他们都不敢冒险拿朝廷的命运豪赌,所以只好推一推,也许来年会有机会。
想到这,欧阳修又记起今年那些造反的乱民。先是沂州王伦反,经过了两三个月才被剿灭,扬州等地才安稳下来,虢州、房州一带又出现了一伙更厉害的人物,马贼郭邈山、张海,竹林大盗李铁枪等人,他们竟然抢夺了金州、襄州的兵甲仓库,不知道曹元吉他们的平乱大军进展如何了,希望他们尽快铲除郭邈山一党,然后挥师南下把房州的竹林大盗也平了。
希望总是好的,欧阳修还希望能借助赵泽的案子把跟他不合的官员全部拉下马。
文彦伯希望他能够继续坐稳丞相的位置,吕夷简的病不要好起来。
姚仲孙希望早点还钱给仁宗陛下,不然他这个计相当得可是太窝囊了,竟然要跟陛下借内库的钱支付边军的粮饷,迟迟还不上。
吕夷简希望自己的头风病尽快康复,连他的儿子吕公著也希望父亲早日病愈重回朝堂理事。
夏竦希望牢牢地抓住兵权,在朝廷中找个信得过的帮手,也许就快物色到人选了。
而苏素则希望今年能够说服仁宗在汴梁附近建几座工厂,迅速武装大宋。
可是,还没过三天,河南府传来了消息。
朝廷的平乱大军张宏所部在虢州卢氏境内全军覆没,五千人只逃出来几个,那还是反贼郭邈山故意放的,辎重队黎遂所部在河南府以西的熊家渔村遭到偷袭,损失惨重,后来黎遂带兵进山围剿贼寇不幸阵亡,所部皆战死疆场。
曹元吉孤军深入商州,根本不知道张宏所部被困的卢氏消息,等他知道了为时已晚,挥师救援是来不及了。
乱、乱、乱,全乱了,全乱了!
仁宗一气之下,将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骂了个遍,说你们这帮饭桶,朝廷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净了,五千人马是纸糊的吗,竟然被一群马贼打败了,朕真的是无话可说了,朕真的想一头碰死在柱子上,永不见你等。
后宫,一所淡雅的宅院内。
内侍卫统领赵曦(八十多岁高龄的老公公)听了这话后吓了一大跳,心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多少年来都没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说虢州、房州一地的贼寇真的那么嚣张,连朝廷的大军都不怕。
若非他年纪大了真的想跟陛下请缨挂帅征讨郭邈山、李铁枪等人,为国分忧,可是自己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经不起那鞍马劳顿的折腾,说不定才一出京师就病死在途中。
嗨,忠孝两难全啊!
赵曦跟李舜举唠叨着这事时,李舜举不但惯于见风使舵,还心思缜密,忙问道:“爷爷啊,你看我这孙儿的能耐如何啊?”
“你?”
半响后,赵曦拨弄翡翠念珠的手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望着李舜举的眼神,觉得他很像年轻时的自己,身上有他的影子。
被赵曦盯着看了半天,李舜举赶紧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根本逃不过这位爷爷的法眼。
“你有几斤几两?”赵曦用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问他。
“我?”李舜举被问的满面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回答我”赵曦沉声问。
“孙儿我自知没法跟爷爷比,可是孙儿这几年的见识也不浅了,所以孙儿我觉得应该可以为陛下分忧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快点升官,爬到爷爷的脑袋上边去?”
赵曦话一出口,吓得李舜举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赶紧磕头道:“孙儿不敢,孙儿不敢啊,爷爷你想哪去了,孙儿是有那么点升官的心,可是也不敢逾越了这辈分啊”
忽然,赵曦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你有心为陛下分忧是好的,升官的心也没错,可是你要记住一点”赵曦望着他的头顶说,“不要贪得无厌,不然往后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
“孙儿明白,孙儿明白,多谢爷爷指点,多谢爷爷指点”
“好了”赵曦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不管你将来能爬到什么位置,从今往后,只要记住万事以和为贵,左右逢源就是了,多的话也不用我说,你心里明白”
“是是,孙儿谨遵教诲!”李舜举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赵曦站起身。
“走,去外边溜达溜达,咱们祖孙俩好久没这样散步了”赵曦望着窗外的天空说。
“好,那孙儿陪着爷爷,咱们走吧!”
说罢,李舜举乖巧地搀扶着赵曦走出了屋子,朝着一处湖心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