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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王伦

历史这面镜子 李国文 1994 2024-10-20 01:13

  

  哀王伦(1/3)

  梁山泊里,最早落草为寇的首领,是绰号为白衣秀士的王伦。

  他的行情,从来没有被看好过,无论当时,还是后来,包括现在,无人会赞同他为一个英雄的。其实,我是挺替他抱屈的,平心而论,说他是一位有识有见的英雄,不算过分。

  第一,他比晁盖、宋江“革命”早;第二,他不是像晁盖、宋江等被官府捉拿,逼上梁山的被迫“革命”,而“因鸟气”,这个不第秀才,才愤而上山造反,属主动“革命”;第三,最主要的功绩,要不是他选择梁山泊,建立了“革命根据地”,后来也不可能使这帮农民起义者,立足于此,跟朝廷对抗,成就一番事业。溯本追源,王伦在离都城开封不远的地区,揭竿而起,树起义旗,不能不承认他有相当了不起的战略眼光。

  但他在人们心目中,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家伙,恐怕多少也有些冤枉。林冲上山,光看到他被王伦千方百计刁难的一面,并没有注意到最后实际上将他收留下来的一面。先礼送,后考验,再留用,也许是王伦对入伙人的例行考察手段,也未可知。在根据地初建,人单力薄的情况下,对来者保持必要的警惕,我想,说不上是缺点。

  同样,当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氏三兄弟,上得山来,这位白衣秀士又把对待林冲的办法,重新实施一次的时候,第一步骤还未完成,豹子头就把刀拔出来,将王伦结果了。看来,不分青红皂白,“得出手时就出手”,似乎不应提倡。

  从此,王伦成了没气量,难容人,不贤而嫉贤,无能而妒能的文学上典型人物。若是林冲在拔出刀之前,扪心自问,连

  你这样一位开封城里,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也让实在敌不过的王伦半夜里从梦中吓醒过来,而不敢收留,现在,山寨里呼啦啦一来七八条好汉,有文有武,荷枪实弹,杀人亡命,无所忌惮,他能接受得了?山头主义,从来是农民“革命”军缺乏全局观念的产物,王伦对这些强大许多倍的来客,拒绝接纳,不能不说是正常反应。他不是共产党,因此,他不可能识大体,顾大局,拱手让位,共图大计。

  林冲,被高俅逼得无路可走,由风雪草料场逃命出来,投奔梁山泊。倒真是万不得已,落草为寇,图一个避难躲身之处,至于他个人,绝无任何篡政夺权的野心,就看他手刎王伦之后,他在梁山便没什么戏了,也可证明他无野心。但晁盖、吴用,人多势众,胸怀大志,一上山,马上看出山寨的分裂因素,马上私底下联络林冲,马上开小会决定应急措施,表明了未必不想促使林冲与王伦之间发生有利于他们的变化。结果,当王伦摆下酒宴,捧出银两,要礼送这伙劫了生辰纲的好汉出境时,逼得林冲火并,拉架不过走走形式,以鲜血改写梁山泊一页新的历史。

  如果王伦有容人之量,本着革命不分先后,多多益善的主张,只要来到水泊,无不双手欢迎;为了革命大业,你行,你坐头把交椅,我不行,我甘居其后;不摆老资格,不搞一言堂,我想他绝不至于身首异处的。但他做不到这份宽容,就只好悲剧性地被革命抛弃。西方学者房龙说,宽容是一种奢侈。我看未必尽然,应该说,宽容,是一种有足够信心的表现。王伦的毛病,就是被自己的弱势心理所囿,在决策上只能采取对强者

  拒绝的做法。

  能宽容者,多为强者,而不够宽容的人,十之九,在个人才智和总体实力方面,存在着某些虚弱的成份。惟其虚弱,才有嫉畏,才有计较,才有排斥,才有不共戴天的偏激和狭隘,才有那张好像谁欠了他二百吊钱的丧门神似的脸。

  王伦是小说人物,可现实生活中,像王伦这类资历浅,学问少,本领差,智商低,能力弱,心胸窄,人缘薄,名望逊的干部,常常害怕比他强的人,是不大乐意这些人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文坛上有些东张西望之徒,老是五官挪位地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说了归齐,在于实力不济耳!统观海内,凡闲话说得多的人,文章写好者少。

  回过头来研究一下《水浒传》小说里的宋江,论计谋不如军师吴用,论武艺在山寨里甚至敌不过女将母大虫顾大嫂、一丈青扈三娘,论力气比不上打虎的行者武松,论仪表,哪是玉麒麟卢俊义的对手,论肤色,这黑三郎也不能与浪里白条张顺相比,至于偷鸡摸狗也没有鼓上蚤时迁那两下子。而后来,他被众头领尊让于忠义堂上的第一把交椅,就因为他善于团结,善于容人,善于谦让,善于选贤与能。江湖人称他为及时雨,正说明他是多么地被人所需要,所企盼,这才形成水泊梁山百川归海的兴旺局面。

  不兼收并蓄,无以成大家。海,所以伟大,因为它能容纳一切。拒绝宽容的偏狭心态,最起码也是一种心灵软弱的表现。人们要是能把要求别人时的严格,移到自己身上,而把要求自己时的宽松,用到别人那里,也许会少却许多矛盾,和不必要的纷扰。

  为人处世,难道不也应该如此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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