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历史 大茶商:乱世浮沉中的大商号的传奇

  

  陈十三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在广东便拉起一众人马混迹街头,最后是得罪了帮派大哥才跑路,来到南北镇投靠远房亲戚卢次伦。这人脾气暴,心里好像随时都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来到南北镇后还没有机会在卢次伦面前长脸,于是瞒着他,暗中纠结了保安队的人马,打算闯入大崖山营救卢玉莲。

  黑压压的大崖山,远远望去,又好像红黑相间,十分养眼,真如一头猛虎,高昂的额头便是那大崖山寨的盘踞之地。早在元末明初,大崖山便作为一道关口,成为容美土司王朝的东南门户。当地民谣“横空出世大崖关,距天只有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行则下鞍”恰好形容大崖关的绝世奇观。

  黑虎不是真名,一年前从四川那边为逃避官府的追击,把聚集在此的土匪田金标赶走之后,便坐拥大崖山为山寨,自己也干脆改名换姓,以黑虎其名居之,久而久之便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这一年来,他倒是干了两票大的,但还得时时提防田金标回来报复,所以不敢大张旗鼓的折腾,干一票就要管数月,所以这次洗劫泰和合,也只是他在南北镇的第二单生意。

  孙长贵和黑虎也并非拜把兄弟,不过是臭味相投。一年前黑虎在赌坊里输了千金,孙长贵见其带枪,一方面是怕挨枪子儿,另一方面也为了以后有靠山,这才免了他的赌债,自此也经常见人夸口便说跟黑虎有拜把之情。

  “待会儿见了黑虎大当家,千万别乱说话连累了我。”进山后,孙长贵还在叮嘱张六佬,张六佬是聪明人,爽快地说:“放心,您就当我哑巴。”

  “这就对了,一切听我的就绝不会有事。”孙长贵也提心吊胆,担心黑虎不买他的账,当见着黑虎时,一张脸立马乐开了花,好似比见了亲爹娘还亲,嘴里直呼大哥便径直想上前去跟黑虎套近乎,却被黑虎的手下拦在了台阶之下。

  “孙老板,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没见过?”黑虎警惕心极强,对初次见面之人必定加以防备。

  孙长贵忙说:“这是我自家兄弟,快,赶紧叫大当家。”

  “大当家,我是镇上杀猪的,叫张六佬,是个好人!”张六佬讪讪地说,黑虎不信任地看着他问:“杀猪的?杀猪的手上都沾满了血,还能是好人?”

  “对对对,就是一臭杀猪的。”张六佬道,“这个孙老板知道。唉,怎么每个人都不相信我的话,难道我长得不像杀猪的,难道杀猪的脸上还得刻上几个字?”

  “对,六佬确实就是镇上的杀猪佬。”孙长贵又迎合着问,“大当家近来可好?”

  “好个屁呀,油腔滑调,信不信老子剪了你的舌头。少废话,直说吧,何事来见我?”黑虎像尊佛样坐在宽大的长石椅上,腰间的两把枪从不离身,孙长贵瞄了一眼,心里直打哆嗦,生怕说错话惹恼了他,但又不得不说:“大当家,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我跟这位小兄弟登门拜访,主要是想跟您做笔大生意。”

  黑虎刚刚劫了一万大洋,对孙长贵嘴里所谓的大生意根本不怎么感兴趣,孙长贵见他不吱声,心里开始胆怯,忙碰了碰张六佬,张六佬微微一颤,忙说:“大当家,我们是来向您要一个人……”

  孙长贵一听这话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忙纠正道:“不是要人,是想跟大当家您买一个人。”

  “买一个人?”黑虎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了兴趣,张六佬见孙长贵哆嗦,只好帮腔道:“一个女人,镇上泰和合卢老板的女儿。”

  黑虎腾地站了起来,怒吼道:“孙长贵,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敢带人来大崖山上跟老子要人。”

  孙长贵摸了摸冒冷汗的额头,战战兢兢地说:“是、是他小子让我带他来的,还、还说姓卢的给他一千大洋,求他来把人给带回去。”

  黑虎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孙长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张六佬到底是胆子大点,心想今天死不死反正是豁出去了,于是大声说:“大当家,孙老板刚才走路累了,一时说错了话,应该是三千大洋,这三千白花花的大洋全给您,张六佬求您把人给放了。”

  孙长贵怕得要命,却又只是敢怒不敢言。

  “张六佬,你一个臭杀猪的,是不是被猪嘴给拱了脑壳,知道这是啥子地方吗?”黑虎冷笑道,“你又是姓卢的啥子人,竟敢这么跟老子讲话!”

  “是孙老板说跟您是拜把子兄弟,所以我才央他带我来跟您换人,至于卢老板,我跟他是旧识,为了救回女儿,才托我……”张六佬话音未落便被黑虎喝住了:“小子,你凭啥子跟老子要人,姓卢的想换回自己的女儿,却让你来送命,真是可笑,等你做了鬼再回去找他报仇吧。来人,把这俩蠢货给我绑起来。”

  孙长贵轰然跪地,鸡啄米似的哀求其饶命,黑虎大笑道:“放心,黑爷这几日心情好,等娶了卢小姐过门再取你们性命也不迟。”

  “你这个杀猪佬,可是要害死我了。”孙长贵一声惨叫,几乎晕厥过去,接着就被拖出去吊在了外面的立柱上。

  张六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被吊在半空,有些喘不过气。此时居高临下,正好把周围的地势观察得一清二楚。从此处看去,正好能望见下山的路,而侧面还有一条羊肠小径在丛林里蜿蜒穿梭,虽然不知通往何处,但却给了他信心,心想如要逃跑,那条小径必是最好的选择,不过靠近山寨左侧有个土堡,堡上有个岗哨,这成了影响其逃跑的最大阻碍。

  黑虎挟持卢玉莲回山寨之后,本想马上洞房,但不知她何时带了剪刀在身上,竟然以死反抗。他毕竟是大老爷们儿,怎舍得一个大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损,只得暂时打住入洞房的念头,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枕边人了,来日方长,慢慢来软化她。

  卢玉莲一整宿都未敢合眼,蜷缩在床头角落,一见门开便拿出从家里偷偷藏着的剪刀,狠狠地盯着黑虎。黑虎一见她这架势,忙站在那儿不敢再往前,还说:“玉莲姑娘,我不是来逼你跟我成亲的,赶紧放下剪刀别伤着自己。我来是想告诉你,外面有俩人,说是你爹派来的,你说你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处置他们,放了他们还是一刀给砍了?”

  卢玉莲心头一震,恍然间有些失神。

  黑虎趁着这机会准备过去夺下剪刀,却被她发现,举起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呵斥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黑虎忙往后退去,连连说道:“好好,我这就走,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等你想通了我再来。”

  卢玉莲看到门关上后,又忍不住嘤嘤的抽泣起来。

  黑虎心里其实燥热无比,想着美人在手却无法亲近,一出门看到被吊在立柱上的俩人,心里便恨得牙痒痒。二当家崔二奎过来**笑着问:“咋样啊大哥,还没拿下嫂夫人?”

  黑虎黑着脸,故意大声喊道:“给我看紧了,明儿要是爷心情还好不起来,你们提着这俩人头去见我岳丈大人,就说是送给他老人家的见面礼。”

  孙长贵受到这一惊吓,突然浑身一软,一泡热气腾腾的尿顺着裤裆流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好像已经断了气。

  “喂,孙老板、孙长贵,你咋撒尿了,别不是快被吓死了吧。”张六佬大笑不止,明知已到了这个地步,是生是死便不是自己说了算,于是就干脆变得坦然了,还扯开嗓子吼了两声山歌,浑厚的声音穿透夜色,连绵不绝。

  黑虎见他不仅笑得出来,居然还有心情唱歌,当下觉得奇怪,便冲崔二奎说:“二奎,我看那个杀猪佬是个不怕死的主儿,也算是条汉子,山寨正是用人之际,要不让他留下来帮忙得了。”

  “大哥,依我看,与其杀了他们,还不如让人给卢次伦送帖子去,让他带着银票来换这俩人的小命。”崔二奎诡计多端,黑虎眉开眼笑,说:“不急,反正是咱手上的存货,先吓吓他们,等他们亲眼看到我跟美人儿入洞房再说。”

  崔二奎竖起大拇指,坏笑道:“女人嘛,要想她服服帖帖,还得这样……”他本人好色成性,一有机会就溜进镇里去茶花楼找姑娘鬼混,但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黑虎骂道:“咱虽占山为王,整日干着劫财度日的勾当,但这个女人跟茶花楼的那些婊子可不一样,要是能让她心甘情愿做我的压寨夫人,以后泰和合的卢老板不就是我的岳丈大人,有了这棵大树给咱做靠山,若有个啥子事,他还能不出手相帮?”

  崔二奎听他如此一说,不禁连声叫好,拍马屁道:“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长远,要真有了卢次伦这棵大树,那咱们弟兄以后就不愁吃不愁喝的,还用的着杀人越货?”

  “换做以往,那个老家伙早去了阴曹地府,你现在该明白我那晚为何没绑了他吧。”黑虎老谋深算地说,“暂且留着他,以后肯定还有大用。”

  山上的天黑得早,眨眼之间,整片树林便被夜色紧紧的罩上了,远处的山峦刚才还隐约可见,却在瞬间便完全掩映在了夜幕之下。

  张六佬正在琢磨逃跑计划,但这天说变就变,突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淋成了落汤鸡。他见外面的土匪都进屋躲雨去了,逃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别他妈尽想着喝猫尿,要是让人给跑了,小心你们的脑袋。”崔二奎怒声骂了几句,也端起大碗喝了个底朝天,一个声音笑道:“二当家,你就放一万个心,那俩小子这会儿估计早就饿晕了,被这场大雨一冲,又冷又饿的,明儿早上八成就断了气。”

  “大当家吩咐了,千万不能让那俩小子断气,还指望他们换点银子花花呢。”崔二奎眯缝着眼睛不快地说。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张六佬很是难受,加上被冷风一吹,肌肤像被刀刮了似的痛,想起自己遇到的这茬,无奈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就在此时,突然看到几个人影正从不远处山道上偷偷向这边靠近,心里顿时一热,把那种又冷又饿的状态瞬间抛之脑后。他猜测来者该不是卢老板派人救他女儿来了吧,又向土堡方向看去,突然发现岗哨怎么不见了,心里更加狂喜,用力挣扎着,妄想待会儿可以趁乱溜之大吉。

  陈十三带着保安队员们悄然往前摸去,在一处低坎边匍匐下来。

  这场大雨帮了陈十三大忙,山寨里的土匪放松了警惕,才使得他们能如此轻易接近。

  “兄弟们,连老天都帮我们,现在山寨外围没有一个山匪,待会儿我们进去后直接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个不留,尤其是土匪头子绝不能留,找到大小姐马上撤离。”陈十三低声吩咐道。

  此时,屋子里热火朝天,土匪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闹得不亦乐乎。

  “大当家都快成亲了,二当家,你啥时候也给兄弟们找个嫂夫人啊。”

  “听说茶花楼里的姑娘一个个像仙女,标致着呢,可惜俺都还没去过,二当家啥时候再下山,也带俺们一块儿去见识见识。”

  崔二奎被吹捧得飘飘欲仙,一想起茶花楼里的姑娘就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奔下山去快活一番,此时举起大碗,眯缝着眼,豪爽地说:“没问题,等大当家成了亲,我就带兄弟们去茶花楼里开开眼界,那儿的姑娘,也水灵得很呢。”

  一阵阵**笑声从屋里传出来,孙长贵不知怎么就突然醒了,还“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张六佬担心他把土匪引了出来,急得呵斥道:“小点声,别他妈把土匪给惹出来了。”

  “十三爷你看,那儿好像吊着俩人,该不会有大小姐吧。”一人跟陈十三汇报,陈十三定睛一看,又望了会儿,却仍然看不清楚面孔,只好说:“就算不是大小姐,也肯定是被山匪劫来的,待会儿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张六佬胆大妄为,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也许这是老天给自己最后活下来的机会,正想冲孙长贵喊话,突然见山匪又上了土堡,但手上端着个大碗,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陈十三带着保安队悄悄绕过了岗哨的视线,然后其中一人拔出雪亮的匕首,从土堡后面爬了上去,上面的岗哨刚把大碗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然后喉咙处传来一阵凉意,微微一冷便没了知觉。

  张六佬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但仍在装死,却没料到惊恐万状的孙长贵嗷嗷的叫唤起来,他正要制止,突然门开,一醉汉从里面出来后径直去到右侧的暗处小便,走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把看得真切的张六佬吓得屏住了呼吸。

  “喂,老子问你叫啥子叫呢,是不是想吃枪子儿?”醉汉冲孙长贵吼道,说话的时候走到了立柱下,一泡尿还没撒完,突然感觉背后被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正要叫嚷,陈十三在背后威胁道:“不想死就老实点,免得老子给你放血。”

  醉汉不敢动弹,被押到了黑暗中,当看到还躲着那么多人时,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吓着的时候,他突然手一松,酒碗落下,幸好陈十三眼明手快接住,那家伙的嘴突然变成了圆形,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打晕了过去。

  陈十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张六佬看清楚是陈十三的时候,顿时兴奋不已。

  孙长贵也看得明白,知道救星到来,立马就恢复了精气神。

  陈十三此时才看清楚被吊在立柱上的人,本不打算救他下来,但又想知道大小姐被关在什么地方,只好让人解下绳索。

  张六佬一见陈十三便说:“我带你们去救小姐。”可是话音刚落,便看到孙长贵屁滚尿流的往下山的方向奔去,陈十三鄙夷地啐了一口,低声问:“土匪头子在哪间屋里?”

  “这我不知道,你不会是想……”张六佬猜中了他的心思,他不快的呵斥道:“少管闲事,前面带路,先把大小姐救出来再说。”

  张六佬低声说:“人太多不方便,土匪都在屋里喝酒,我一个人去救大小姐就行了。”

  陈十三考虑了一下他的话,点了点头。

  张六佬猫腰往关押卢玉莲的屋子摸去,从外面很快就打开了门,刚一进去,便看到蜷缩在床头拿着剪刀的卢玉莲,卢玉莲看到他时也瞬间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还以为是土匪。他忙说:“卢小姐,别怕,我是好人,是你爹卢老板让我来救你出去的。”

  卢玉莲却不信,依然一动不动,张六佬急忙说:“赶紧跟我走,要是被土匪发现就走不了了。”

  她依然不信,心里忖度是否是黑虎使诈抢她剪刀。

  他见她狐疑地看着自己,急得差点没跺脚,又向前走了两步,她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枪声大作。

  原来,一土匪出门没看到立柱上的人时便惊叫了起来,惊扰了所有土匪,战斗一触即发。

  张六佬再也顾不得多想,飞身扑过去,慌乱之中想夺下剪刀,却被她刺中了手掌,她也被吓得叫了起来。他顾不得多想,一把拉着她的手就冲到了门边。

  此时,门外的枪声更加激烈,子弹在夜空中乱舞。

  张六佬拉着卢玉莲躲到门背后,随手捡了块石头,趴在门上侧耳偷听门外的动静,突然门被踢开,一个脑袋刚探进来,他举起石头便拍了下去,然后拉着卢玉莲往外冲,在门口又撞见一黑影,被他抓住脑袋撞在木桩上,那山匪闷声不语,一头栽倒在地。

  黑虎没想到会有人在这大暴雨天里偷袭山寨,带着手下兄弟便跟偷袭者干上了,战斗异常惨烈,地上很快就躺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陈十三损失了几个人,更加无心恋战,只想把人给救出去,又见张六佬已经救出卢玉莲,于是边打边退,快到下山的路口时,一回头却突然不见了二人,以为他们往山道上跑了,只好吆喝着往镇子的方向去。

  黑虎追到山边时便不见了偷袭者的身影,一转身发现折了不少兄弟,恼怒地骂了两声,这才想起还关在屋里的女人,慌忙往回跑,见大门洞开,这才大叫一声:“糟糕,中计了。”

  崔二奎那小子本想趁机进去占便宜,却没想到被躲在门后的张六佬打晕,此时被踹了一脚才醒过来,摸着血肉模糊的脑袋,一脸痛苦。

  “人呢?”黑虎大骂起来,“你他妈快告诉我发生啥子事了?被娘们儿给打晕了?”

  崔二奎还没完全清醒,摇摇晃晃的似乎又要摔倒,黑虎咬牙切齿的骂道:“好啊姓卢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陈十三带着残余弟兄一路狂奔想追上卢玉莲,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因为直到回茶庄也没见她身影。

  “什么,人不见了?”卢次伦大惊失色,“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这不是要……”他整个人无力地坐了下去,听陈十三道来经过,更加担心。

  “那些山匪不好惹,本想破财免灾,你这样做肯定惹恼了他们,我担心他会再回来报复啊。”卢次伦叹息道,“要是玉莲再落到他手里,后果可不堪设想……”

  陈十三思前想后,突然懊恼地说:“我早说不能相信那个杀猪佬,大小姐八成是被他趁乱给拐走了。”

  卢次伦表情黯淡的叹息起来,愤然道:“给我找,派出所有人出去给我找,一定要找到玉莲。”

  “叔,您别急,我这就让所有人都出去找小姐。”陈十三离开后,卢次伦便暗自神伤起来,想起音讯全无的女儿,又不敢进去告诉夫人真相,只能独自默默的承受着痛苦。

  张六佬带着卢玉莲其实根本没从上山来的路逃跑,俩人一直跑了很远,为了活命,早就把其他事抛到了脑后,当然,包括还在疯狂肆掠的大雨,以及身后那场战斗。

  卢玉莲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张六佬忙追上去扶起她,当他的手再次触碰到她的手指时,她像触电了似的抽了回去。

  这会儿,终于跑累了,枪声也停了下来,雨也小了许多。

  “快看那儿,好像有地方躲雨了。”张六佬瞅见不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处翘檐,赶紧飞奔过去,果真是一座破败的庙宇,进得门里,只见一残破的佛像倒在地上,尘土密布,还到处瓦坡漏雨。

  张六佬找了一处干燥之地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坐下,突然看到她在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乌黑,忙找些柴草燃起了火。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取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有点想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嘤嘤的抽泣起来,他立马就清醒多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所措。

  “我担心娘了。”她擦去泪水,他这才松了口气,忙说:“等雨停了,我就带你回茶庄。”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说:“谢谢你救了我。”

  他微微一愣,想起跟卢次伦之间的交易,忍不住惨笑起来,叹息道:“大小姐,我应该感谢你救了我才对。”

  她看了他一眼,没懂他的意思,却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张六佬虽然是个杀猪的,但心思还算细密,想了想,笑着说:“我就一杀猪的,哪能跟卢老板成朋友啊。”当他把自己如何被卷进这件事的经过像讲故事一样说出来时,卢玉莲诧异地张大了嘴,喃喃地说:“都怪我,还害你险些丢了命。”

  “没什么,我这条命贵重着呢,可不会轻易就送了人。”他笑着叹息道,“其实回过头去想想,这事儿还真倒是挺好玩的,这么多次都死不了,说明我张六佬一定会有大富大贵的那一天。”

  “太危险了,你完全可以不用来救我。”

  “卢老板可是答应给我五千大洋。”他满脸笑容,翻着火,火越烧越旺,火焰映红了二人的脸庞,红彤彤的。俩人聊了很多,渐渐的便越来越没了睡意,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说:“还早,再睡会儿吧,我守着。”

  她笑了笑,但哪里睡得着,不过多久,一丝微光从门外飘浮进来,眼看天就要亮。

  “大小姐,天快亮了,外边儿雨好像也停了,要不咱们这就下山去。”张六佬起身说,卢玉莲也站了起来,但突然感觉一阵心慌,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脸颊碰到了她的额头,心里不禁一阵悸动,担心地说:“大小姐,你头好烫,得赶紧回镇上去找大夫看看。”

  卢玉莲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回过神,顿时脸更红,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耽搁不得,得马上回茶庄找大夫。”张六佬说走就走,可是她却头晕的厉害,根本无法挪步。他毫不犹豫地背起她,不由分说便往门口走去。

  卢玉莲心头一热,虽然难堪,但没拒绝。

  刚下过雨,路太滑,又背着个人,所以行得缓慢。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卢玉莲突然在背上说,张六佬喘息着问:“你头那么烫,自己能走?”

  “能、能……”她很害羞。

  张六佬只好找个平地放下了她,可她双脚刚刚落地,却突然看着前方,张着嘴,瞪着眼睛,露出满脸惊恐的表情。

  背对着身的张六佬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薄雾朦朦处立着一人,虽然看不清正脸,却能非常清晰地看到那杆枪。

  卢玉莲下意识地往张六佬身后躲,张六佬虽然心里也害怕,但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必须得充当起英雄的角色,忙低声安慰道:“别怕,你站着别动,我去瞧瞧。”他定了定神,慢慢往前挪动脚步,每走一步都十分的小心翼翼,当距离越来越近时,却见对方依然如根柱子似的巍然不动,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纠结,越来越复杂,终于鼓起勇气颤巍巍的喊道:“老乡……”

  卢玉莲也在背后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张六佬见对方不吱声,正要再问,人影却拔腿便跑,他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又盯了一会儿,见人已走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折身回到卢玉莲身边,故作轻松地说:“跟我们一样,大概是个过路的。”

  “他手里咋拿着枪?”她问,他顿了顿,安慰道:“猎户,八成是附近村子的猎户。”

  俩人在布满泥泞的小径上缓慢前行,走得越远便觉得路越难走,丛林也越来越茂密,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头。

  张六佬感觉这路方向好像不对,但此时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咋了,你?”他见她步伐突然变得很凌乱,忍不住问。

  卢玉莲停下来喘了口气,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丛林深处,问:“哥,这路是回镇上的吗?”

  张六佬听她叫自己“哥”,不禁心头一颤,一种异样的滋味儿涌上心头,本不忍心骗她,却又怕她多想,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当然,我以前走过,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放心吧,这儿就一条道,没别的路,错不了。”

  她没怀疑他的话,他说完这些,却不知待会儿万一真去不了镇子的时候该如何跟她交待。

  走了很远的平路,前面出现一道上坡路,他在后面看她走得很吃力,本想去帮帮忙,但又担心不妥,怕她误会或者不肯接受,可刚爬完上坡,她突然定在了那儿。

  张六佬见此情景,于是紧走了几步,但是当他看到山坡下,距离他们几百米远,正在往这边过来的无数人影时,瞬间也张大了嘴,心里产生许多猜测,但在不知道来者何人的前提下,必须想办法躲起来。

  卢玉莲也慌了神,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低语声:“快跟我来。”

  俩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着,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只见之前那拿枪拦路的男子正站在背后盯着他俩。

  张六佬上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山坡下的人,咽了口唾沫,略带紧张地说:“老乡,我们是好人……”

  “喂,干什么的?站住……”前方突然传来叫嚷声,张六佬话未说完就被这个声音打断,再也没时间多想,只好跟着年轻人往林子里钻,钻进去后,很快就又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大哥,刚才明明看到这儿有人的,咋一晃眼就不见了?”

  “算了,办正事要紧,这次一定不能让黑虎给跑啦。”又一个声音说,接着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沿着山道跑远,热闹了一会儿的丛林又陷入寂静。

  张六佬屏住呼吸,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会儿一回头,见救他们的年轻人正在发呆,忙说:“老乡,麻烦你了。”见他没做声,又问,“你知道刚才那些都什么人?”

  “山匪!”年轻人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憋了一肚子气,令人不寒而栗。

  卢玉莲眼里闪过一道慌乱的神色,张六佬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又问:“老乡,你咋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

  年轻人瞪着眼睛,仍然没做声。

  “老乡,你认得刚才那些山匪?”张六佬想挑起他说话的欲望,没想年轻人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吓得张六佬赶紧收声,但年轻人突然说:“这条道不去镇上,你们还是哪里来哪里回吧。”

  卢玉莲闻言为之一振,继而诧异地看向张六佬,张六佬眼神躲闪了一下,只好装作疑惑地说:“我记得这路是去镇上的,难道我记错了?”

  年轻人突然提枪起身便走,张六佬见状,在身后喊道:“老乡,你一个人干不过那些山匪,别去送了命。”

  年轻人刚跨出一步,听见这话又收回了脚步,回头盯着张六佬,张六佬欠了欠身,讪笑道:“老乡,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山匪有仇,你这是想去报仇吧,别了,我们刚从匪窝里逃出来,险些就没命了,你这要是去……”

  “黑虎?”年轻人问,张六佬点了点头,年轻人咬牙切齿的骂道:“不共戴天!”

  张六佬和卢玉莲一阵心颤,年轻人的双眼突然变得血红,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脚下的黑土地。

  随后,年轻人把他俩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说是住处,也不过是很隐蔽的一处木房,离小径很远,周围全是树林,密密麻麻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儿有一处房子。木房不大,除了个睡觉的地方,就是挂在木板上的几只野物。

  生火、做饭,不大会儿,满屋飘香。

  一天一夜没进食,哪还顾得上大小姐身份,不过就算是狼吞虎咽的样子,在张六佬眼里也很优雅。

  张六佬看见卢玉莲大口贪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慢慢吃吧,还有!”年轻人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俩吃,也许是很久没跟人说话的原因,话很少,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

  张六佬缓解了饥饿才问:“小兄弟,我看你不是南北镇上的人,你还没告诉我,咋一个人住这深山老林?”

  年轻人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很久才道出自己的身世。

  他叫戚小宝,半年前和父亲从老家河南到南北镇做生意,谁知半路遭到一伙土匪洗劫,他亲眼看到父亲用命去反抗,最后被土匪打死的情景,从此一个人流落深山,发誓要杀掉黑虎为父报仇,可是半年过去,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戚小宝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声音很平静,虽然仇恨已经在他心里刻上了伤疤,但又被他一点一点融进血液。

  卢玉莲因他的话而想起了黑虎洗劫泰和合的情景,仇恨的火焰也瞬间燃上心头。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刚从黑虎手里捡了条命回来啊。”张六佬叹息道,“镇上有一座茶庄,叫泰和合,老板姓卢,黑虎洗劫了茶庄,还抢了小姐上山,我就是奉了卢老板的话去救小姐回来……黑虎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他。”

  戚小宝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地说:“如果不能杀了黑虎替我爹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对,杀父之仇一定要报,但得想法子,不能硬来。”张六佬又想起刚才在路上遭遇的那伙土匪,戚小宝说:“这是附近另外山上的一伙山匪,匪首姓田,叫田金标。”

  “田金标?”张六佬倒是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戚小宝接着说:“这俩人有仇,据说当年是被黑虎从大崖山上赶走的。”

  张六佬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问:“这儿还是大崖山的地界?”

  戚小宝点头道:“从这儿过去,往前十里地就出了界。”

  “那你说田金标刚才带那么多人往黑虎那边干什么去了?”张六佬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你在这儿住了半年,后来有见过两伙山匪闹过吗?”

  “有,不久前田金标还把黑虎的一个手下给杀了,把尸体给送回去扔在了山寨的大门口,黑虎气得大骂,还说要杀了田金标。”戚小宝说,“我每晚都去山寨外面偷看,有两次差点就杀了黑虎,但都被他躲了过去。”

  张六佬缓缓地点了点头,突然说:“小兄弟,你不是想杀黑虎给你爹报仇吗?我帮你。”

  戚小宝和卢玉莲疑惑地看着他,他看着卢玉莲说:“大小姐,你爹派人把黑虎的山寨给搅了,他一定还会找机会去茶庄报复,与其等他动手,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哥,犯不着以身犯险……”卢玉莲低声说,张六佬没想到她这么一个身份显赫的大小姐居然真把他当做她哥了,顿时全无顾忌,豪情万丈地说:“就冲你这一声哥,我就不能让黑虎毁了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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