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头的梧桐终于露出了一抹绿色,朱雀大街上男男女女也换上了春装。
李泌一身道袍,坐着一辆青蓬马车朝大明宫行去。
马车看着小,里面布置却是精致,身前固定在马车上的桌案,茶水还冒着热气,旁边碟子中放着几个胡饼,算是他今日的朝食。
李泌闭着眼睛,皇帝突然召自己进宫,说有要事问自己,能有什么要事?
马车不久便停了下来,李泌弯腰出了马车,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朝车中看了一眼,见茶水没动,已是冷却,碟中的胡饼也未咬一口,不禁腹诽,先生这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可是腹诽归腹诽,他是不敢说的。
别看先生一副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模样,一个眼神过来,自己就能吓一身冷汗出来。
李泌进了宫门,朝紫宸殿走去,内侍侧着半个身子,躬身带路。
“陛下今日怎么样?”李泌开口问道。
内侍脑袋微动,继而听他声音传来,“陛下今晨用了一碗燕窝粥和一碟子米糕,说甚好,还赏了御厨房的宫人。”
那便是心情好!
李泌心绪稍稍松了松,不再作声一路到了紫宸殿中。
李倓正在看折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全身上下都写着舒适,看到李泌来了,还没等他行礼,忙朝旁边示意,“老师请坐!”
李泌没敢托大,恭恭敬敬给李倓行了礼,才坐到了一边。
李倓将手边折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朝李泌问道:“朕还小的时候,曾跟着父皇见到过贺监,是在集贤书院。”
贺知章是李泌的老师,若按着师生的辈分,贺知章还是李倓的师祖了。
李泌不知皇帝为何谈起贺知章,只点头附和,“是,老师博闻强识,集贤殿学士的身份,也是他最骄傲的。”
李倓“嗯”了一声,“是,那次,贺监还同父皇提起过老师,说老师学识不输于他,让父皇别怠慢了您。”
贺知章的原话,李倓没有说完整,学识不输于贺知章的人物,还有一个王世川,可王世川已然离朝,李倓并不想在人前多谈及他,是以此只提及了李泌。
李泌听了这话,却是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长安时,是玄宗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说想见见自己,后来,自己就跟了贺博士。
先皇带着陛下去见贺博士,怀的是什么心思?
自己当时不在,贺博士同先皇和陛下说了什么?
李泌神思一转,想到陛下还等着自己回话,恭谨道:“陛下对草民已是极好!”
“不。”李倓起身,走下玉阶站到李泌面前,李泌自然不敢坐着,也忙起身。
“贺监说得极对,老师学识,当朝无人出其右,如此人才,若是白身,朕也过意不去。”
听到这里,李泌立即明白了李倓的意思,这还是想着要给自己官身呀!
这可真是。。。讽刺!
是的,李泌第一时间觉得李倓这个想法很是讽刺,先皇给他找的两个老师,王世川诗书兵法俱是在自己之上,处理实务也是一把好手,可这样一个人才,却是因为被李倓忌惮,而自请离朝,做了那等铜臭的商贾。
剩下一个不想做官的自己,他却是变着法儿要给自己加上官身。
何苦来哉!
李泌摇了摇头,刚要开口拒绝,李倓却是先人一步,开口道:“老师,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朕说。”
李倓语气不急不躁,仿佛胜券在握,自己这次,定然能说动李泌,他转回案前,从案上取了几本折子递给李泌,说道:“老师先看看。”
折子是吏部、礼部几个臣子,以及中书省宰相张垍上的,写的只有一件事,李泌作为天子之师,不能长久以白身行走,一来不合规矩理法,二来,也委屈了李泌。
李泌翻看完,自嘲一声,对着李倓的期盼的目光说道:“陛下,草民不觉得委屈!”
“老师清心寡欲,不为世俗命里所缚,朕自然知晓,可是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老师为朕出谋划策,处理政务,不该以白身身份,朕心不安,再者,天下百姓知晓朕之老师,没有官身,这天下口舌,又要如何说朕?”
“陛下多虑——”
“不是多虑,这是事实,老师看在父皇和贺监的面上,就应下了吧,朕已经想好了,就集贤殿学士,如何?”
李倓本意,是还想多加几个官职,就是先入中书省,担任秘书舍人也行。
可如今谈过之后,李倓见李泌仍旧不为所动,这才临时改口,集贤殿学士,毕竟是贺监做过的,于李泌而言,也有一份亲近。
“老师,天下万民悠悠之口,您替朕想想!”李倓颇是有些无赖模样,见李泌皱眉,放低了语气请求道。
李泌眼皮低垂,掩盖住了眼底讥讽,天下万民悠悠之口?难道还妄图从自己身上找补回来?
王世川离朝之后,这悠悠之口,可就没有停过,却原来想从自己身上弥补。
可李泌却无法开口拒绝,先皇的托付,王将军离朝之前的那番话,让自己不能就此拒绝,意气用事,同王将军一般离开朝堂。
李倓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心性稳定之后,定能体会出先皇、王将军和自己的一番苦心。
想罢,李泌终于点了头,“臣。。。领旨!”
一个“臣”字出口,李倓眼睛当即就亮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笑着走回案前,“朕即刻就让中书省拟旨!”
“多谢陛下!”李泌躬身,“陛下可还有别的事?”
李倓“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说道:“的确是还有,吐蕃一股军队靠近祁连山,哥舒翰请战,说要趁此,收复河曲之地!”
李泌倏地想起王世川走前的那番话,点了点头说道:“是该收回了。”
“可是。。。”李倓却是纠结,“哥舒翰此人,太过狂悖,且也无大略,朕,不想用!”
李倓不想用哥舒翰,不仅以为他是王世川带出来的将军,还因为此前安史之乱,哥舒翰被安禄山叛军俘虏过,虽然事后王世川澄清他的所为皆是策略,但他心中始终有疑。
陇右关键,不能有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