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常浩感慨万端,“看来,不经过九九八十一磨难,是不会大彻大悟的!”
“可是,为这个大彻大悟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姚秀芝隐痛在身地说。”
“的确是太大了!为了使自己真正的大彻大悟,取到革命的真经,真希望你能狠狠地批评我一顿啊!”说这些话时,常浩很动感情。”片刻沉默后,姚秀芝又说:“眼下,就没有比批评更重要的话要说吗?”常浩望着表情凝重的姚秀芝,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常浩同志!”姚秀芝的面色苍白极了,非常动感情地说,“你还记得吧,我们的朱总司令被挟持南下的时候,曾经说过张国焘的一段话吗?”他怎么会忘记呢!这是他亲耳听到,又是他在北上的路上告诉姚秀芝的。他沉痛地说:
“记得!当时,朱总司令对我们说:张国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他纵然有楚霸王盖世拔地之勇,到头来还是要演”出霸王别姬的!”
“对!”姚秀芝大步走到绝壁悬崖的前面,指着山下就要媳灭的篝火,十分激动地说:“形势是严峻的。时下,虽然没有四面楚歌,可有着遍地的篝火,这与霸王别姬的处境是何等的相似啊!她凝思了片刻,又走回到常浩的身边,严肃而又深沉地说”
“我只想讲这样一句话,共产党人永远不会演出乌江自刎的悲剧!因为他们不怕见江东父老,更不怕向江东父老承担自己的历史过错!”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常浩悲痛地制止了姚秀芝的话语,我常浩的过错是很多的,而且又惨败在河西古道上!可是,我有勇气承认错误,绝对不做乌江自刎的楚霸王!”
“常浩同志!”姚秀芝激动地握住了常浩的双手,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突然,她感到天旋地转,眼睛也黑成了一团,她昏倒在这冰冷的雪地上。”常浩慌忙地抱住姚秀芝,焦急地说着“怎么啦?快醒醒”!然而姚秀芝已经休克,不能回答他的问话了。这时,龙海和黑大爷也赶到了身边,常浩急忙命令:
“快把秀芝同志抬进山洞!”常浩和龙海、黑大爷慌忙把姚秀芝抬进山洞里,安放在十岁红躺过的那张老羊皮上。片刻,一缕晨光射进山洞,黑黢黢的洞中又有了光明。姚秀芝渐渐地苏酲过来,看看焦急地守在自己身边的常浩、龙海和黑大爷,强作笑颜地说:
“没什么,身子虚了点,这不就又好了吗?”山洞里的紧张气氧缓和下来了,常浩和龙海、黑大爷那”疲惫不堪的身子就象是散了架,一下子都瘫坐在了那张老羊皮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姚秀芝试探地问:“常浩同志,可以把夜里召开的紧急会议的精神说说吗?”常浩的脸上,忽然布满了一层愁云。他简单地向大家讲了会议的情况。
会议是在石窝山头上举行的。到会的师团干部已不足三十人了,大家见了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些在战场上顽强得象钢铁一样的汉子,都扑扑簌簌地淌下了热泪。陈昌浩讲了三个问题:第一,我们战不过敌人,只有分散活动,保存现有的力量;第二,他和徐向前总指挥离开部队,回陕北党中央;第三,原三十军剩下的千把人编为左支队,到左翼大山打游击,其余的部队编为右支队,到右翼大山打游击。姚秀芝明白这次会议将意味着什么,忙问:“那徐总愿意离开我们吗?”常浩接翁说:
“他当然不愿意离开大家!散会以后,他还拉着陈昌浩的手说:“昌浩同志,我们的部队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陕北去干什么,我们留下来,至少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我看还是不要走吧可是,常浩突然垂下头,“陈昌浩再次宣布:服从组织决定,照原计划进行。”姚秀芝知道无可挽回了,沉默了片刻,又问:““我们随哪支部队活动呢?”
“跟着左支队活动。”常浩慢慢地抬起头:“会议还决定:为了缩小目标,减轻负担,除留下我们这二部电台和中央联外”“其它的电台呢?”姚秀芝望着难过得说不下去的常浩,焦急地追向。”
“全部砸烂,毁掉常浩沉痛地哭了。”红军建立电台,是多么不容易啊!而今要亲手砸毁它,谁能忍心下手呢?再说,分散的两路军,也只有靠电台联系啊!姚秀芝也忍不住地嗫泣了。龙海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说:
“不能砸毁电台!谁怕是负担谁走,我龙海一个人也要把它背回陕北去。”常浩没有批评龙海对抗组织的言语,相反,却哭得更为伤心,他嗫嚅地说:
“这唯一的电台,由我们四个人负责。秀芝同志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密码背熟。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我们就烧掉所有的密码。”
姚秀芝明白这项任务的艰巨和重要,她扶着龙海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去取密码,便迅速向洞外走去。她刚刚走出洞口,那耀眼的朝阳和泛着金星的雪光,刺得她眼花目眩,晃了晃身子,再次昏倒在雪地上。
三月的祁连山依然是那样的寒冷,高耸云的山峰,披冰戴雪,一座连着一座,绵亘千里。寒风夹着雪花,从山头扑峡谷,象利刃刮着人们的皮肤。天照旧是阴沉着,云低得举手就能抓它一把。一面被战火烧得残缺不全的红旗,迎着山风抖瑟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战旗的后面,有左支队的近千人,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拉着瘦骨如柴的战马,相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目的地翻越着冰雪覆盖的高山峻岭,迤逦西进。走在这支队伍后边的,是负责电台的同志们常浩很久没有刮胡子了,满是污垢的脸上,长出了半寸多长的络腮胡子,盖着一层白色的霜花,活象是一位满面银须的长者,如果不看看他那对虽已下陷,但还闪烁着熠熠光芒的眼睛,准会说他是一位花甲老人了;龙诲的脖子上,吊着被李奇伟刺伤的臂膀,他那丰满的面颊完全塌下去了,从他那痛苦的、半闭着眼睛的表情可以猜出,化脓的伤口疼得厉害,但他一声不吭,赶着那匹驮着电台的白色瘦马,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黑大爷显得越发地苍老了,他那削瘦的脸庞上颧骨突起,本来就松弛的皮肤,完全地失去了韧性和光泽萎缩成核桃皮状,热头上那几道皱纹,又是象用刻刀加过工似的,深深地陷了进去,无法见到底,可他仍然坚”强地挽着发高烧,经常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姚秀芝。他们被山风吹得一歪一斜,相互依偎着向前走去”姚秀芝已经高烧十多天了,西路军中的医生阵亡的阵亡,冲散的冲散,剩下很少的几位医护人员,需要照看那样多的伤残病员,哪顾得过来呢!再说,没有退烧的药品也是枉然啊,她只有硬撑着:当她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时候,或者看见骨瘦嶙峋的黑大爷搀扶着自己行军的时候,真是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但是,请求常浩开枪打死自己的话到了嘴边,又悄悄地咽了回去。她知道西路军就剩下这一部电台了,和党中央联系的密码藏在她的心中,她轻生后永远解脱了痛苦,可是分散在祁连山中的一千多名红军弟兄又怎么办呢?靠什么和党中央取得联系,回到陕北去呢?因此,每当死的念头在心中萌生,她就暗自说着这样一句话:
“为着受难的红军弟兄,要顽强地活下去”然而,精神的力量是有限的!今天一踏上西去的征程,就觉得两条腿发软,心慌成一团,高烧得恍恍惚惚,身上冷得瑟瑟发抖。她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依偎在黑大爷的臂膀里,身不由己地朝前走着。突然,一块不大的石头把她拌倒,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常浩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龙海望着昏倒在地上的姚秀芝,提出他要和黑大爷抬她走。常浩明白这个昔日的大力士,现在也负不起这样的重载了,稍事凝思,他果断地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和龙海抬着电台,黑大爷和姚秀芝骑在马上前进。
常浩和龙海卸下了捆在马上的电台,先让黑大爷骑上马去,然后他们二人又把休克的姚秀芝架上马,待黑大爷双手抱住姚秀芝以后,常浩才不忍心地打了战马一拳,这匹瘦骨如柴的战马摇晃了一下身子,艰难地迈开了四蹄,缓慢地朝前走去。
龙海为了减轻常浩的负担,趁”常浩怅然地目送远去的战马他解开了吊在脖子上的带子,哈下身甩力一搬装着电台的木箱,刚刚离地,疼得“哎哟”了一声,装有电台的木箱失手掉在了地上。
常浒闻声迅速转过身来,一看龙海疼痛的样子,再一看摔在地上的木箱,一切都明白了,他暗自说了一句:“但愿不要把电台摔坏了!”他找了一根干枯的树枝,和龙海拾着木箱前进了。走在后面的常浩,看着龙海的背影,想到刀伤带给这位彝族青年的痛苦,不禁一阵凄楚。
天还是灰蒙蒙的,山谷里笼罩着一团团云雾,弄不清离天黑还有多少时间驮着黑大爷和姚秀芝的那匹战马,累得趴在了地上,仰着头,张着嘴,喘着粗气,看来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抬着电台的常浩和龙海,也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往冰雪覆盖的地上一倒,真想痛痛快快地睡它三天三夜!于是,常浩决定就地休息。”安放电台和姚秀芝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山洞。为了确保电台的安全,总部又拨来一个班的红军战士负责警卫,一同住在这座山洞里。大家就近拔了不少干柴运进洞里,部分生火取暖,部分铺在地上当褥子。新调来的同志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躺在舒适的干柴上,很快就进了梦乡。龙海不停地往篝火上加着干柴,常浩坐在干柴上,守着昏迷不醒的姚秀芝犯愁。他只有一个念头:秀芝同志,赶快醒来吧,我们要早一天和党中央取得联系。
你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负责喂马的黑大爷走进山洞,放下”捆干枯的枸杞棵,从怀中掏出几把红彤彤的枸杞籽,十分高兴地说:
“我在枸杞棵底下找来了这些宝贝,壮阳补肾,给大家煮点开水喝,一定能够提神!”常浩自然懂得枸杞的药性,他帮着黑大爷从洞外弄来冰雪,很快烧开的枸杞水分到了每个人的缸子里。正在鼾睡的战士们坐起来,闭着不愿睁开的眼睛,捧着烫手的缸子,香甜地喝着药味十足的拘杞水。最后,连煮得红红鼓鼓的枸杞籽也分而食之了。喝完后大家都有了精神,笑声取代了鼾声。
黑大爷慢慢地为姚秀芝灌着枸杞水,她渐渐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喝完两缸子枸杞水以后,身上潮乎乎的,额头上、鼻尖上也渗出了大颗的汗珠,感到是那样的惬意和痛快。不一会儿,她竟然扶着黑大爷坐了起来,艰难地指挥大家唱起了红军歌曲。一时间,山洞里回响起了《国际歌》、《打骑兵歌》的歌声。”常浩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他也顺口哼出了几句歌词,用铅笔记在一张破纸上,凑热闹地笑着说,““同志们,会即兴写了一首《巍巍祁连山》的歌词,请我们的大音乐家姚秀芝同志,为它插上音乐的翅膀好不好?”
“好”
“然后再请她教给大家唱行不行?”
“行”
姚秀芝接过这首《巍巍祁连山》的歌同,草草地看了一遍,就被那真挚的诗情感染了。随即,音乐的灵感一泻而出,很快谱完了曲子。她放声唱了一遍,战士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接着,她又一句一句地教同志们唱起了这首《巍巍祁连山》:
巍巍祁连射高天,
狂风暴雪卷巨澜
哀草枯枝随风去,
松柏岿然立山巅。
啊
红军昂首战祁连,
洒尽热血染冰川。
乱云遮住星点点,
疾风难送夜漫漫,
枪声报道是追兵,
胡笳声声伴夜寒;
啊!待到东方破晓时,
马踏飞雪露笑颜。
夜深了,同志们带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满足沉了梦乡,做着各种幸福的梦。常浩望着精神转好的姚秀芝,商量地说:
“怎么样?可以向陕北中央发报吗?”
“可以!快打开发拫机吧。”姚秀芝兴奋地说。
常浩打开锁好的箱子,取出比生命还可宝贵的电台,细心地操作着。好会儿,常浩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难道电台发生了故障?”姚秀芝不安地问。
“看来,方才是被龙海摔坏了。”常浩低沉地说罢,又急得叹了口气。
说来也巧,龙海恰好睡醒了,他听说电台被自己摔坏,一骨碌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赶到跟前,看见望着电台一筹莫展的常浩,急得自责地说:
“都是我的过错啊”请首长处分我吧!”黑大爷睡觉轻,也被吵醒了,他躺在草地上翘起头,不安地看着姚秀芝爬到电台前,和常浩一块焦急地修着电台。他悄悄地挪到龙海的身边,不安地问:
“还能修好吗?”姚秀芝和常浩望着黑大爷焦急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回答老人家的问话,二人只好沉默着。
蹲在一旁的龙海误以为电台报废了,他捶打着自己的头,不住声地骂着自己。
熟睡的战士们都被吵醒了,一起围拢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情况。正当姚秀芝向同志们解释电台出故障的时候,山洞外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瞬间,大家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常浩收好电台,镇定地说:
“不要慌张等我出去看看再说。”常浩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又匆忙回到洞中,告诉大家,是小股的马匪袭附近一处的红军。为了这部唯一的电台不落在马匪的手里,他建议由自己带着一班聱卫战士主动出击,把马匪引到山南的峡谷里去。
龙海一听可急红了眼,他坚持由他带一班战士出击,去完成这一特殊的战斗任务。常浩说他伤了一只胳膊,应当留在山洞里养伤。尤海说他是首长,肩负着和陕北党中央联系的重任,应当留在山洞里修理电台。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最后由姚秀芝做仲裁:龙海带领一班战士出击。
激烈的枪战一阵紧似一阵,令常浩和姚秀芝感到欣慰的是,枪声越来越远,且是向着南方退去的。枪声终于消逝了,这说明龙海胜利地完成了这一特殊的任务。长夜就要逝去了,龙海和同志们没有回来。常浩和姚秀芝又不得不怀疑原来的判断,暗自问着:“龙海他们会有意外吗?”黎明已经来临了,龙海和同志们还是没有回来。常浩再也呆不住了,委托黑大爷看好姚秀芝,便一个人冲出了山洞。”余火莞全地化成了灰烬,黑黑的山洞里射进了一缕晨光。姚秀芝和黑大爷知道天亮了,可是,常浩还没有把龙海和同志们带回来,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出洞喂马的黑大爷慌慌张张地跑进洞来,惶恐地说着:“他,他们回来了!”姚秀芝坐在干草上,两眼痴痴地盯住那明亮的山洞口,随着一阵痛楚的呻吟声,常浩和一名姓李的战士,把负伤知龙海抬进洞来。姚秀芝跌跌撞撞走到龙海的身边,只见他那只伤胳膊的衣袖上全是血污,两眼半闭着,痛苦地呻吟着。她慌忙解开龙海的上衣,小心地取出受伤的胳膊,仔细一看,发现在刀口的上方又中了一弹,动脉血管被打断了,不住地淌着血。她急忙撕下自己内衣的大襟,请常浩用力地系在枪口的上方,强行止住流血,然后又细心地为龙海包好中弹的伤口。她一边为龙海穿好衣袖,一边心疼地问,
“疼吧?”
“疼得厉害”
“忍一点吧,等脱险以后有了药就好了。”姚秀芝看着痛苦的龙海,宽慰地说。
“常首长,姚老师,你们不要再管我了”
“不要这样说!”常浩铁青着脸,无比痛苦地说,“要坚强地活下去。”
“嗯,嗯”龙海哽噎着说。
接着,龙海告诉大家,他们把一百多名马匪吸引到了南山,一路上停停打打,消灭了几十名马匪,可也付出了将近一个班的红军战士的生命。就在一个向阳的山洞里,马匪发现了十多名负伤的红军战士,他们兽性大发,把这些受伤的红军战士赶出山洞,象砍菜那样,一个一个地杀死在山洞前。他趴在隐蔽的山坡上,再也忍不住了,举着枪边射击边向山下冲去。没想到,一颗子弹把他打倒,要不是一位小李同志背着他,沿着东山坡滚下山去,早就没有命了。最后,龙海十分焦急地说:
“马匪惨杀了南山洞里的红军伤员,估计不会再去清剿了,你们赶快带着电台,向那个山洞里转移吧!”常浩认为龙海说的有道理,遂决定立即转移。出发上路时,才知没有能力带着龙海一块走,大家全都为了难。龙海是清楚这一点的,乎是在恳求同志们:
“我不行了。”常首长,姚老师,你们赶快带着电台转移,把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不行!”姚秀芝紧紧地抓住龙海那只未受伤的胳膊,“你不能留在这儿,要死我们死在一块!”龙海将姚秀芝用力推开,又跪在了她的面前,哀求地说:
“姚老师!你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修好了电台,和陕北党中央取得了联系,我就是死在这里也高兴!”
“龙海!”姚秀芝抱着跪在地上的龙海,失声痛哭。远方又隐隐传来了枪声,常浩果断地决定:他和战士小李抬着电台,黑大爷和姚秀芝依然是骑马,四人先行转移。然后,黑大爷骑着马再来接龙海。大家都同意这个决定。”龙海痛苦地躺在草地上,望着就要离去的常浩、姚秀芝、黑大爷和小李子,一种怆然的情感由心底泛起。他急忙转过脸去,忍不住地哭了。常浩缓慢地跪在龙海的身旁,擦去满面的泪痕,低沉地说:
“就要分手了,龙海同志,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这时,龙海看到啼哭不止的姚秀芝,想起了她那坎坷的经历,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制住了自己的泣哭,凄然地说:“常首长!给我留下一封介绍信吧,有了它,将来回到陕北,我还是一名红军战士,共产党员,好继续为党工作。”
常浩多年从事肃反工作,他明白龙海为什么要他留这样一封信件。但是,今天当龙海向他讨要这样一封信时,他的心碎了。他用颤抖的手写了一份证明材料。稍事犹豫,猛地咬破了右手的食指,在证明人常浩的名下,按了一个殷红的血印。”龙海接过这封材料,看着那殷红的血印,格外激动地说,
“谢谢首长!谢谢首”“不要这样说。”常浩沉吟片时,“身边还有子弹吗?”
“就剩下十岁红给我的那几颗了。”
常浩深沉地点了点头,于是从身上取出一把子弹,塞到龙诲的手中。
常浩带同志们依依惜别了龙诲,踏上了转移的征程,到达预定的山洞以后,天色又渐渐地黑了下来。他和黑大爷、小李子用积雪掩埋了洞前的红军战士的遗体之后,祁连山完全躲进了夜幕中。他正要派黑大爷骑马去接龙海,北边突然传来了交战的枪声。他暗自祝福:“龙海!你一定要坚持到天明。”
遂命令在洞中升火休息。
姚秀芝又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病弱的身体又出现了虚脱和休克。她躺在干草上缩成一团,冻得全身抖瑟着,恨不得跳进火坑里。随着体温逐渐地升高,她觉得自己走进了雪的世界:空中飞舞着的是雪,地上堆积着的还是雪,她身上披着的是雪,扑面飞来的还是雪。啊!雪的世界好干净啊,灵魂也得到了最高层次的升华!她是何等的想把自己化做一尊冰雕啊,永远地挺立在雪的世界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姚秀芝醒了过来,她躺在山洞中的干草上,看看洞口射进来的那一柱光线,知道黑夜逝去了。她望望守在电台旁边,小声哼唱着《国际歌》的常浩,知道电台还没有修好。她担心地问:
“常浩同志!这电台还有希望吗?”
“秀芝!”常浩激动地站起来,急忙端来一缸子白开水,“快喝下去!只要你的病好,这电台一定能修好”姚秀芝一口气喝完了水,心里畅快极了!稍息片刻,又问:“黑大爷和小李子呢?”
“一毕就去接龙海同志了。”立时,泣别龙海的清景又闪现在面前,她禁不住地暗自祝福:
“龙海同志!快些平安地回来吧。”不时,山洞外传来了脚步声,常浩警觉地拔出手枪,停立在洞口的一旁,镇定地等待着;姚秀芝也习惯地掏出了手枪,把枪口对准了明亮的洞口。然而走进来的不是马匪,而是失声痛哭的黑大爷和小李子。常浩和姚秀芝不约而同地收好手枪,摘下了军帽山洞里,响起了一片哭泣声。
龙海牺牲了!常浩带人转移不久,搜剿的马匪,又寻着龙海的血迹摸到了这座山洞。龙海爬到洞口,把身体隐藏在洞壁的后面,沉着地射击着敌人。子弹打光,他又用手枪砸烂了一个马匪的脑壳。最后,惨无人道的马匪挥起马刀,把龙海同志杀死在山桐前。但他的遗体周围,却有七具运不走的马匪尸体。
常浩和姚秀芝很快停止了哭泣,为了替龙海复仇,他们更精心地修起了电合。突然,电台赛出了嘀嘀嗒嗒的响声,常浩激动地拥抱了姚秀芝,几乎同时喊了一声“万岁!”姚秀芝未等惊喜的心情举静一下,又开始全神贯注地向陕北党中央发报。“电报发出去了,中央能不能收到呢?什么时候才能回复呢?谁也不得而知。就在姚秀芝紧张地守在电台前面的时候,黑大爷悄悄地溜出了山洞,到日头偏西的时候还没有回来,这又增添了大家盼焦虑。小李子奉命去找黑大爷,刚刚走出洞口,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高兴地说:
“黑大爷回来了,还带回一只兔子呢”黑大爷觉得这样下去是难以长久的,他偷偷跑到远远的山里,打来了一只兔子,用刺刀熟练地剥去兔皮,掏出内脏,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很快,诱人的香味飘满山洞,可是大家谁也没有心思看这鲜美的兔肉,两眼都盯着那部修好的电台,希望它早些带来震奋人心的喜讯。
突然,电台发出了收报的信号,姚秀芝惊喜地操作着。常浩,小李子,还有专心烘烤兔肉的黑大爷都围了过来,紧张地等待着。姚秀芝终于收完来电,并译出了电文。她摇着抄有电文的纸片,大声地喊:
“同志们!中央回电了”常浩第一个夺过电文,反复地看着中央的指示:要团结一致,保存力量,可以走星星峡西进,共产国际已派人通过新疆的关系接应你们。尔后,他昂起头,放声地念了一遍。他们四个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地喊着:
“万岁!万岁”山洞中飘着烤焦的兔肉味,大家一时辨不清是什么烧胡了,警惕地察看着。黑木爷转身从篝火中抓出了烤焦的兔肉,他高兴地喊着:
“吃兔肉了!吃兔肉了!”常浩一收笑颜,看着馋涎欲滴的小李子,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小李子同志,备马!”
“干什么去?”小李子惊愕地问。
“给首长送喜汛去!”常浩说罢,大步向洞外走去。
中央的电文指示,就象是一座明亮的灯塔,指引着西路军这只在夜海中迷途的航船迤逦西行。
在冰天雪地,渺无人烟的祁连山中,走了整整四十三天,翻过了无数座大小起伏的山峦,徒涉过寒彻骨髓的疏勒河激流,终于从安西走出山口,到达了甘西平川。清点了一下人数,全军还有九百零三人。
姚秀芝的高烧早已退了,但长时间的饥饿和困乏,磨难得她已经不象个人样了。头发多日没有认真地梳理,脸上也多是污垢,瘦得皮包着骨头,似乎见风就要吹倒了。为了保护她的身体,大家一直要她骑在那匹瘦骨嶙峋的马上,保护着那部唯一的电台。但是,她不曾想到走出山口不远,便又进了世界有名的“风库”里,遇上了从未见过的大风。干燥的风卷起戈壁滩上的沙粒和石子,遮住了当空的太阳,大地顿时昏暗起来,人影距离两三公尺就会消失。她伸出双手捂着脸,任那匹识途的老马朝前走去。”攻打安西的战役失败之后,为了甩掉尾追而来的马匪,同志们忘了干渴,也忘了风沙打在脸上的疼痛,大踏步地向西退去。姚秀芝依然骑在那匹马上,夹在部队的中间撤退着”突然,后面传来了激战的枪声,姚秀芝转身一看,只见戈壁滩上烟尘滚滚,数千名马匪的骑兵扑天盖地地冲了上来。为了确保电台不落在敌人的手里,常浩带着黑大爷和小李子,不停地催动着那匹驮着姚秀芝和电台的战马,提前向西面撤去。
“辽阔的大戈壁象一望无际的海洋,起伏的沙丘仿佛是汹涌的波涛,灰褐色的沙丘上,长着一丛丛的干枯了的红荆和沙柳,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我们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拖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没到脚踝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西行走。太阳渐渐升高了,戈壁滩升腾起了难耐的暴热,战士们张着嘴喘气,嘴唇干的裂开了血口,但是一点水也找不到。正在极度艰难的时候,忽然卷来了一阵大风,沙砾在地下流动,回旋起来,似乎整个大地在脚下摇撼,天空中象遮盖了乌云,豆粒那么大的石子都吹到了空中,雹霰般地打在人们的脸上,方向失掉了”幸好常浩带着指北针,还没有迷了路。”
狂风突然又停息了,常浩、姚秀芝、黑大爷、小李子的嘴里、鼻子里、领口里,全都灌了沙子,满脸盖着厚厚的尘土,只有两只眼睛还在转动。更令人难以忍耐的是,喉咙里揭得象在冒火。小李子是个楞头小伙子,他把领口一撕,露出了皮包骨头的胸脯,嘶哑地大声喊着:
“真他娘的不个浓味啊!我可知道了什么叫嗓子眼冒火了老子爬过雪,走过草地,挨过锇,受过冻,可从来不知道没有水喝更难受”常浩渴得不停地咽着唾沫,听了小李子的话后,更加渴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地说:
“咳,现在有一碗淸泉水该有多好啊”
“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奢望,有半碗水喝就满足了。”姚秀芝骑在马上凑趣地说,“同时,我还保证立刻和陕北党中央通电,让大家再一次听到毛主席的声音!”
黑大爷年轻的时候也当过胳驼客,和戈壁滩上的风沙是老交情了,他告诉大家不要说话,系好衣领子的扣子,保住身上的水分。
常浩和姚秀芝沉默不语了,可是小李子仍旧自言自语地说:
“有泡马尿喝也好啊!可这匹瘦马,也有一天多没有撒尿了。”
很快,部队又撤了下来。为了打退马匪的尾追,常浩和小李子也投了战斗。过了一会儿,黑大爷放心不下,也去了激战的前线。现在,电台就由姚秀芝一人看护了。她忍着干渴的威胁,听着近在咫尺的枪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九九八十一难,绝不能断送在这最后的一难上!”片刻,黑大爷和小李子架着负伤的常浩回来了,姚秀芝慌忙取出纱布迎上去。”黑大爷和小李子急忙脱下常浩的上衣,姚秀芝一看左臂上的刀口,惊愕地自语:
“啊!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没事!”常浩神色不变,蛮不在乎地说。”常浩的伤口包扎好了,可能是流血过多的缘故,渴得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只低声地呻吟着,
“揭,渴”黑大爷悄悄地走到常浩身边,小声地问:
“你的胆量大不大?”常浩号问得怔住了,他一看满脸都是血迹的黑大爷,半开玩笑地说:
“你有多大胆,我就有多大胆,人血能解渴,我也敢喝它三大碗!”
“好!我这就给你取去。”黑大爷转身提起一只破铁桶,冲着小李子一挥手,“走!跟着我取解渴的东西去。”
小李子怔住了,问:““去什么地方有解渴的东西?”“前边的战场上。”黑大爷说。”
“取什么解渴的东西啊?”姚秀芝也深感惊奇地问。”“马血!”
“马血?”
“对!”黑大爷望着大家惊得不所措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胳驱客有句俗话,饿了想啃石头,渴了想喝马尿。刚才,我在战场上打死了敌人的匹马,看见它的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鲜血,我渴得实在不行啦,趴在马的伤口上,一口气就喝了个够,当时我那个痛快劲就别提了!”大家听后越发地渴了,一个个叭达着嘴,用舌来舔舔嘴唇,艰难地咽着唾沫。
常浩渴得越发地难受了!但是,他知道取敌人的马血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现在,幸留下来的每一个人是何等的宝贵啊!他果断地说:
“黑大爷,跟我杀马去。”
“杀马?”
黑大爷惊愕地问。”常浩深沉地点了点头。
“去杀什么马?”
“杀它!”常浩迅速转身,指着那匹驮着电台的战马。
“不许杀它!”大家异口同声地反对。”常浩慢慢地合上了双眼,又无比痛苦地低下了头。
姚秀芝明白常浩那痛苦的心理,这匹战马跟着他北上,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又在河西走廊上与他共过患难,而今,还在驮着这宝贵的电台。现在要杀自己的无言战友,心里能够好受吗?她走到常浩的身旁,啜泣着说:
“不能杀它啊!电台……可是”同志们渴得都坚持不住了”常浩哽噎着说:
大家痛苦地相继低下了头。黑大爷一拉住小李子的手,坚决地说:
“走,跟我杀马去。”小李子点了点头,一把夺过黑大爷手中的破捅,大步走去了。
“站下!”常浩望着驻步的黑大爷和小李子,
“太危险”了。”
“不要紧!”黑大爷笑了,乐观地说,
“为了首长能够解渴,为了姚老师和陕北党中央不断线,豁上我这条老命,值得。”
黑大爷和小李子大步走去了,姚秀芝仍然在担心地喊着:
“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黑大爷和小李子重返激战的前线以后,发现被打死主人的战马,都向着没有枪声的开阔地带跑去。
他们二人俯身躲过激战的枪弹,赶到了一座小山包的后边,一匹惊恐的白色战马四处乱跑着。黑大爷学着马匪的样儿吹了两声口哨,战马收住了马蹄,将侑将疑地走到了跟前,黑大爷抓住了缰绳,小李子对准后腿开了两枪,战马当即倒在了地上。黑大爷取出一把猎刀,对准马的腹部猛地刺去,待猎刀拔出以后,马血就象是拧开的水笼头,哗哗地淌进了那只破桶中。”马死去了,血也停止了流淌。黑大爷一看只有少半桶马血,微微地摇了摇头:
“小李子,你先解解渴吧。”
“不,还是留给常首长和姚老师喝吧。”
小李子执拗地不喝马血。”
“你先喝,然后再放它一匹马的血带回去。”黑大爷笑着说。”小李子早就渴坏了,他端起破桶,一仰脖就喝了步一半,他放下桶,叭达了几下嘴巴,品了品滋味,然后用右手一抹满嘴的马血,笑着说:
“真它娘的过瘾!快再寻找第二个目标吧。”片刻,山包的右边又跑来了一匹黑色战马,惊恐地乱跑着。大爷和小李子依如前法,很快放完了这匹黑色战马的血。黑大爷看着大半马血,满意地笑着说:“
“足够常首长和姚老师喝了!”突然,右前方传来了疾如雨滴的马蹄声,黑大爷和小李子循声一看只见两个马匪举着马枪飞驰而来。黑大爷严厉地说,“小李子,拎上这桶马血快走。”
“不!还是你拎上赶回去,我来掩护。”
“小李子已经拔出了手枪。”
“不准再耽误时间,快走!”黑大爷已经趴在一块石头的后边,把枪口对准了飞驰而来的马匪。
小李子拎起桶,沿着这座小山包,俯身向左边迅速地撤去。对射的枪声,又把他的视线引向后方,当他看见一个马匪中弹从马上摔下的时候,他高兴地暗自说:“打得好。”但是,当他看见黑大爷中弹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放下血桶,惊吼了一声“黑大爷”拼命地跑了过去啦!”马匪连着射来数发子弹,小李子倒在了地上。他自语地骂了一句:“杂种小子,看我的吧!”他倒在地上举毡了枪,“啪”的一声,另一个马匪应声栽下”马来。小李子倏地从地上爬起,提着手枪,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黑大爷的身边,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黑大爷的手,哭喊着,“黑大爷!你醒醒啊!”黑大爷渐渐地醒了过来,一眼看见了小李子的腹部淌满了鲜血,肠子也流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说:
“小李子快,快把肠子塞回肚子里去”小李子俯首一看,方知腹部中弹以后,流出了肠子。他为了宽慰黑大爷,强忍着疼痛,急忙又把肠子塞回肚里,撕下一截上衣,堵住了伤口,咬着牙说:
“没关系!这算不了什么。”
“快,快把马血送回去”黑大爷的头向旁边一歪,闭上了双眼。”
小李子忘记了腹部中弹的疼痛,扑在黑大爷的遗体上大声嚎啕着。忽然,一阵熟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为了常首长能够解渴,为了姚老师和陕北党中央不断线,就是豁上我这条老命,也是值得的。
他停止了哭泣,暗自说了一句:“一定把黑大爷的遗体运回去!一定把这桶马血送回去!”遂俯身背起黑大爷的遗体,拎起那桶马血离去了。
小李子的体力越来越不支了,他脸色惨白,额头上、面颊上挂满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他张着大嘴,急迫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走着。他累得几次趴在地上,又几次重新站起来,终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当他隐约地看见常浩和姚秀芝站在前面,正在焦急地等着他回来的时候,又鼓起了人生最后的勇气,一边喊着“姚老师”常首长”一边背着黑大爷的遗体,拎着那桶马血朝前爬去。
姚秀芝听见了李子的呼唤声,循声望去,吓得浑身一哆嗦,大吼了一声“小李子!”无力的双腿,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象个醉汉似地一溜歪斜地向前冲去。
小李子终于看见了亲人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马血桶,朝着姚秀芝微微地笑了笑,旋即昏倒在地上。黑大爷的遗体,从他的背上滚到了一边。
“小李子!小李子!”姚秀芝悲天动地地呼喊着,又把小李子唤回到了人世间。他指着那大半桶马血,气喘吁吁地说:
“姚老师……这是黑大爷……黑大爷”!姚秀芝扑到黑大爷的遗体上,悲痛地哭喊着。
小李子望着姚秀芝那复仇的双眼,再次指着那大半桶马血,无力地说:
“这是黑大爷用生命,换来的你,常首长喝了吧。”
常浩拖着伤痛赶到了跟前,他一看小李子那痛苦的表情,大声道:
“秀芝同志!快抢救小李子。”
“不用抢救了”小李子哀痛地说。”姚秀芝慌忙蹲在地上,轻轻地把趴在地上的小李子翻过身来,一看那少了一截子衣襟的腹部,继续向外流着鲜血,肠子又顺着伤口滑了出来。”
“啊!肠子”常浩闻声吓了一跳,他匆忙跪在小李子的身边,用手一点一点地把肠子塞回腹腔。旋即从身旁解下那只破缸子,从桶中舀了半缸马血,送到小李子的嘴边,凄楚地说:
“快,快把它喝下去”
“我喝过了”小李子噙着滚动欲出的泪水,“首长,你需要它快喝吧。”
“不!你更需要它。”常浩几乎到了发疯的程度,大声地吼叫着。
“首长……黑大爷说”为了和陕北党中央,不断线……就是豁上……老命……也是值得的。”小李子的身躯突然颤抖了,嘴巴也有点不听使唤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依恋着这激战的沙场,舍不得离开共过患难的首长,眼眶中噙满的泪水无声地滚了下来。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哆嗦着说:
“红军胜利,万岁!一定要……保住……电……台。”这就是小李子的最后遗嘱!他久久不愿合上的双眼,终于缓缓地闭上了。
常浩端着半缸子马血,缓缓地站起身来,注视着黑大爷和小李子的遗体,悲痛地把头垂在了胸前。随后,他缓缓地把缸子放在嘴边流着泪喝完了马血。
常浩俯身又舀了半缸子马血,送到姚秀芝的面前,异常沉痛地说:“秀芝同志!为了革命,为了黑大爷和小李子,你也把它喝下去。”
姚秀芝吃力地起身,目光呆滞,那对黑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定在眼眶里,她迟缓地接过马血,放在眼前看着、看着,她哭了,泪水掉在了马血中。她迅速合上了溢满泪水的双眼,一口气喝下了这大半缸子马血。
常浩默默地摘下了军帽,再次悲痛地把头垂在了胸前。
姚秀芝端着那只染有马血的缸子,宣誓般地自语道:
“黑大爷,小李子,你们放心吧,只要我活着,这部电台就会留在我的身边,保持着和党中央的联系,一直到回到陕北去”常浩和姚秀芝刚刚掩埋好黑大爷和小李子的遗体,就又接到立刻撤退的命令。他们将剩下的马血留给作战的部队,赶着那匹战马,继续向西退去。
夕阳西下了,彩霞披在光秃秃的戈壁滩上,显得是那样的不协调。忽然,面前生起一团旋风,瞬间又形成了一座由沙粒构成的圆柱,缓缓地移动着。再向远方一看,有不少这样的奇景散布在戈壁滩上,就象是一座座拔地而起、支撑着青天的柱子,真是壮观极了。
晚霞尚未消逝的时候,常浩和姚秀芝已经退到了三十里开外的红柳园子,这儿并无村庄,仅有一片红柳。他们从战马上卸下电台,准备向陕北党中央报告西进的情况,溃退下来的大部队也撤到了这里。天黑了,敌人的骑兵带着闪亮的马刀又尾追而至,把红军团团地包围在无屏障可依的红柳园子,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为了研究突围的作战方案,常浩奉命参加会议去了。姚秀芝隐蔽在一丛红柳的中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自已把电台又捆在了马背上。她右手提着手枪,左手牵着战马,做好了随时突围的准备。枪声、杀声,还有敌人的马嘶声、叫嚣投降的喊声会成了一片,组成了一支最为残酷、最为壮烈的战争交响曲,在红柳园子的上空回**着。到了下半夜,常浩才大步赶回来。一见面就大声地命令:“秀芝同志!立即把电台从马上卸下来。”
“是给中央发报吗?”
“不!”
“那”
“立刻把它砸掉!”
“啊?”姚秀芝惊得几乎昏过去!没有电台,就再也听不到陕北党中央的声音了。溃败的红军又象是一条触过礁石的船,航行在夜雾笼罩、波涛汹浦的大海上,这是何等危险的事啊
她纵身跃到战马的旁边,伸展开双臂,
护着马背上的电台,神经质似地大吼:
“不准砸毁电台!”
“服从命令!立刻把它砸毁。”常浩愤怒地喊着。
“为什么要砸毁它?”
“服从突围的全局!”
“我们把它安全地运出去,不行吗?”
“谁能保证你我能安全地转移出去?”姚秀芝被问得张口结舌,好一阵子没有答出话来,于是悲痛地低下了头。”常浩缓缓地走到战马的旁边,伸出手,费力地解开了捆电台的绳子,他蓦地把双眼一闭,用力一推,电台从马背上摔到了全是沙石的地上。”姚秀芝闻声就似触了电,迅速转身,扑到电台上,紧紧地抱着,失声地哭着。突然,她昂起头,停止了哭声,打开箱子,双手抱出电台,高高地举过头顶,又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在这首最为残酷、最为壮烈的战争交响曲推向**的时候,猝然响起了姚秀芝撕裂心胸的呼喊声:
姚秀芝随着英雄的红军完成了突围任务,顺科地撤到了星星峡。
“一九三七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我们和星星峡驻军一块开会庆祝这个全世界劳动人民的共同节日。就在这天,乌鲁木齐派来三架飞机,给我们送来了供应品。接着又开来了几十辆汽车。我们兴高采烈地围绕上去。从前面的一辆车里,走出了党中央代表陈云同志和滕代珲同大塞齐向他们伸出手去,并且都象小孩子一样地跳跃欢呼。
这些历尽了艰难和风险的同志们,压抑禾住丙心的激动。
彤儿和妈妈分别两年多了,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姑娘。她很早就赶到了宝塔山下,忽而抬头望望蓝澄澄的长空,忽而俯皆看看冰洁如带的延河,心在不安地跳动着。她只有一个愿望,妈妈应该回来了!
前方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欢迎的人群呼着口号,敲着鼓,打着锣,吹着唢呐迎了过去。可是,彤儿却失掉了冲过去的勇气。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希望能看见那个慈祥的形象,可一直没有找到。汽车停在了山坡的下面,归来的人们个个从车上跳下来。当她看见一位苍老的妇女边下车,边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似的,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妈妈一一!”从山坡上俯冲下来。
彤儿投到了妈妈的怀抱里,姚秀芝紧紧地抱着那丰满的身躯,母女二人只有啜泣,谁也不愿过早地离开谁。姚秀芝抚摸着彤义黑的头发,伤感地问:
“彤儿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彤儿仰起泪脸,望着母亲那过早地衮老的面容,感情地说:“霍阿姨和爸爸去太行山打鬼子啦。”爸爸,当然是指张华男。姚秀芝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朽云,有些激动地问:“你爸爸还活着?”
“活着!去太行山以前,和霍阿姨结婚了。”
“什么?他们怎么会结婚呢?”
“雷阿姨的丈芙东征的时候,战死卜嗜河边上了,这样,他们就又结合了。”
姚秀芝脸上掠过的愁云消逝了。”
“那位架桥的李叔叔回来了吗?”
“他……死了!”
“妈妈!”
“彤儿!”他们母女再次拥抱在了一起。
延安的天空连一点云丝儿也没有,阳光也是那样的明媚,那样的和煦,照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真象是醉样。姚秀芝挽着彤儿,十分幸福地漫步在延河的岸边。她着这阳光普照的大地,听着遍地的欢歌笑语,突然生出了样一个念头:“我再也不会遇到不公平的审査了吧?
我校阅完了《囚徒的长征》,擦去满面的泪痕,遂又掩疑思。当我再看到姐妹篇《宝塔山下》那厚厚的一摞稿子对候,真猜不出妈妈在延安整风中又遭了多少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