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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女囚徒 王朝柱 16003 2024-10-20 02:34

  

  天刚刚蒙蒙亮,村西北的沙漠上忽然卷起了滚滚的烟尘,马匪的骑兵,在机枪大炮的掩护下又尾随追来了!双方又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敌人的机枪疯狂的扫射,围墙被打得冒起一溜溜的尘土;炮弹不断在阵地上爆炸,弹片和着泳冻的土块扬扬洒洒,象雨点似地飞到了人们的身上。为了打退敌人的尾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西路军总部决定:所有伤病员,立即向祁连山中转移。

  常浩望着躺在担架上的十岁红犯了难,不知派谁和黑大爷抬着她走。龙海负责电台,一时不能离开阵地;派一名战”士去吧,又要减少一个战斗力,再说杀红了眼的战士,谁也不愿意从战场上撤下来。他于无意之中又看到了姚秀芝,禁不住地叹”口气,似乎又在说:“这个累赘怎么办?又派谁去押着她?”姚秀芝虽然多次做过囚徒,但每逢遇到困难,她就会忘记囚徒的身份,以主人公的姿态出谋划策,希望能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革命。这次,她首先想到的还是革命。她走到常浩的面前,凄凉地说:“请把抬担架的任务交给我吧”常浩听着激战的枪声,看着姚秀芝那笃诚的表情,喟叹”

  不已地跺了下脚,似乎是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为什么这样的不清白啊?”姚秀芝理解常浩此时的矛盾心情,十分冷静地说:“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给十岁红同志一支手枪,我和黑大爷抬着她,如果我有不规行为,你授权给她,可以开枪处决我。”姚秀芝”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震撼了常浩那矛盾的心,他沉吟了片刻,从一位战士的手中要过一支多余的手枪,颤抖地交到了十岁红的手里。他望着姚秀芝和十岁红交换了个眼色,遂和黑大爷艰难地抬起了担架。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龙海是个容易动感情的汉子,此刻,赞成杀掉姚秀芝的观念动摇了,望着她拾担架远去的背影,不禁地自问:“她怎么会是出卖革命的叛徒呢?”

  十岁红躺在担架上,手里握着那支顶着火的手枪,望着眼前那摇摇晃晃的身躯,痛苦的想着:姚秀芝是自己革命的引路人,可又是共有过一个丈夫的情敌,但是,当她听见姚秀芝方才说那番话的时候,她全身又激动得颤抖了,当再看见她那虚弱的身体,迎着凛冽的寒风,抬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时候,她那只抖瑟不已的手,终于松开了那只紧紧握住的枪。数倍于我的敌人,很快包围了南流沟。他们用沙包,箱柜在我军周围筑起一道道工事,夜间生起一堆堆篝火,妄图将我西路军全歼此地。与此同时,惨无人道的马匪又派出了少数轻便的骑兵,追歼向祁连山方向撤退的伤病员。沿路上枪声不歇,经常发生伤病员奋起自卫的战斗,在古道上又谱,写了一曲曲感天地、泣鬼神的悲歌!”

  一天清晨,姚秀芝和黑大爷抬着十岁红,吃力地向前走着。天气晴朗,绵亘起状的祁连山披着银装,闪着斑斓多姿的光点。黑大爷拍了拍担架的扶手,说:“歇会再走吧,快到梨园口了。”姚秀芝放下担架,累得当即就倒在了雪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着。

  突然,远方传来了马踏冰雪的声音,坐在地上抽烟解乏的黑大爷倏地站起身来,循声一看,只见三匹战马飞驰而来,他再一看穿着老羊皮的骑马人,大惊失色:“不好!马匪的骑兵追来了。”十岁红惊得一翻身,从担架上滚到了雪地上,慌乱地爬起,立脚不稳,又摔倒在地,她两手捂着隆起的腹部,疼得哀叫起来。姚秀芝一步跨到担架前,严厉地命令:“快交出手枪!”十岁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误以为姚秀芝盼来了时机,妄图夺过她的手枪叛变投敌,她慌忙拿起放在担架上的手枪,转身对准姚秀芝的胸口,战战兢兢地说:“你……你要干什么?”快杀马匪!”姚秀芝忘记了个人的安危,大声地命令着。”

  十岁红醒悟了。她蓦然转身,刚一拾手,啪的一声,枪掉在了雪地上。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马匪,又哀求地说:“姚老师!你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快,快把枪口对准马酿。”

  姚秀芝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必须消灭马匪。她俯身拾起手枪,就势滚到距离担架有五步远的地方,说了一声“全部卧倒!”她双手抱住枪,对准了来犯的马匪。马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姚秀芝依然没有开枪。黑大爷和十岁红焦急地说着打快打吧”姚秀芝说,不准讲话又继续盯着飞驰而来的马匪。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姚秀芝趁敌以为他们俯首就擒的错觉,突然举枪,啪!啪!啪!连发三枪,三个马匪应声栽下马来。三匹战马蓦地收蹄,长啸几声,转身落荒逃去了。姚秀芝迅速地爬起身来,提着枪赶到马匪的尸体旁边,狠狠地踢了两脚,直到确认毙命之后,才把手中的匣枪揺在腰里,又从马匪的尸体上取下三支马枪,以及全部的子弹。她大步走回担架旁边,看着依然趴在地上不动的十岁红和黑大爷,笑着说:“战斗结束了,快分胜利品吧!”

  十岁红从极度的惊恐中醒来,翻转身,欲要伸手接受姚秀芝馈赠的长枪的时候,再次感到了腹部的剧疼,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姚秀芝清楚地知道:十岁红要提前分娩了。她急忙把十岁红扶到担架上,和黑大爷匆忙抬起担架,她想寻找一座供分娩用的民房。但荒漠的戈壁四野,连棵树都看不见,又去哪儿找房子呢?太阳从东方转到了西方,也没有找到,可她和黑大爷已经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把担架停在冰雪覆盖的戈壁滩上,听着十岁红产前的痛苦呻吟,苦思冥想着应急的办法。

  血战南流沟的部队突围南下了,一个个满身征尘和血污,疲惫地走着。每个战士路过担架旁边的时候,都留下了同情的目光。

  太阳就要落山了,十岁红大声哀号着,在担架上滚动着,眼见着就要分娩了。在这冰天雪地的戈壁滩上,又当着这样多撤退南下的部队,怎么能就地接生呢?真是急坏了黑大爷,也难坏了姚秀芝。

  这时,常浩带着龙海和一班新战士赶到了,龙海要求背着十岁红向南撤退。但来不及了,十岁红就要分娩了。常浩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了,他忘记了姚秀芝的身份,干脆地说:“姚秀芝!你说怎么办吧?”“还有行军帐蓬吗?连人都快拼光了,那里还有帐蓬啊?”常浩被战争折磨得有些变态了,眼下生孩子需要什么,你就痛痛快快地说,一切由我来解决。”

  要有个遮风避人的地方,也需要给大人和孩子取暖的东西。”姚秀芝说。

  常浩蹙着眉头一声不响,背剪着双手在原地快速地踱着步子,十岁红的叫声越来越尖利了。突然,远方又传籴了激战的枪声,他知道殿后的部队又和马匪交上了火,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一难题,莫说十岁红分娩不能等,马匪的骑兵更不会驻兵不前,怎么办他一筹莫展。

  十岁红疼得再也忍受不了啦,虽说她是初次分娩,但她不相信生孩子会有这样痛苦、这样困难,因而她想到自己可能是难产。接着,又由难产想到了死。她听着远方的枪声,看着首长和同志们焦虑不安的神色,忍住了疼痛,无力地哀求说,

  首“长,同志们快给我一枪吧,

  “不,不行”黑大爷以为真的要开枪了,一步跨到担架旁边,伸展着双臂护卫着十岁红,“你们要开枪,就先打我吧”黑大爷看着同志们为难地低下了头,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慢慢地放下了手。

  他惟恐十岁红受寒,脱下身上的老羊皮,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突然,黑大娘临终前的嘱托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拱起双手,朝着大家边作揖,边哭着哀求:“救救干女儿和孩子吧,要不,我那死在九泉之下的老伴,也不原谅我啊!”

  龙海听着这话,心如刀绞,他也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十岁红的下身,蹲在担架旁边,紧紧地抓住十岁红的手,凄楚地说:“不要胡思乱想,首长会有办法的,你也一定会得救的。”

  十岁红看着龙海那难过的表情,大叫了一声“龙海!”伤心地大哭起来。

  常浩突然收住了脚,看了看十多名低头不语的战士,严肃地说:“全体听从我的命令,立即挽着臂膀,围住担架。”

  龙海和十多名战士迅跑到担架的跟前,面朝里,臂膀相挽地结成了一圈人墙。“向后转!”常浩大声命令。

  龙海和十多名战士转回身,组成这圈人墙的战士,背向担架,面朝荒野。”常浩脱下自己身上的皮大衣,双手交到姚秀芝的手里埤:“快进去为十岁红接生吧!”姚秀芝激动地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天才!”双手抱着皮大衣钻进了人墙。

  战士们听着背后越来越响的叫声,一个个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哀嚎突然停止了,常浩和战士们焦急地猜测着。黑大爷躲在一边,急得更是坐立不安。片刻,姚秀芝抱着一个死婴从人墙中走出,常浩和黑大爷急忙迎过来:“一切都顺利吧?”还算顺利,不过,姚秀芝痛楚地,“由于营养不良,孩子是死的,大人也处于休克中。”,黑大爷夺过还有余热的死婴,喊了一声:“老伴!我对起你啊!”放声哭了。

  常浩拾起头,看见就要落山的太阳,烧红了西半天,是那样怆凉、悲壮。他沉吟了片时,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龙海抬上十岁红同志,向梨园口撤退”

  梨园口三面环山,一面对着广袤的戈壁,中间有些民房,是此地进祁连山的唯一的口子。

  东方泛白,稀疏的晓星在寒风中瑟缩,绵亘的祁连山露出了锯齿形的轮廓,仿佛是密密层层的戈矛,黑郁郁地排列在天边梨园口象是用巨大的宝剑在山腰上劈开的一座大门,夹在对峙的几座山峰之间。我们要通过它,进山区的心腹地带,摆脱敌人。疲弱不堪的战士们,以最大的速度行进着,路上扬起干燥的尘土,同志们累得张着嘴,喷着热气,眉毛上、鬓角上、帽檐上,以及由于几个月没刮脸而长得乱蓬蓬的胡须上,都结着雪白的霜花。我们必须快走,用两条腿赶过马匪的骑兵,才能顺利地通过山口。但是数量众多的敌人骑兵,随后就赶来了,为掩护总部机关和伤病人员安全向山里转移,三十军指战员前仆后继,顽强与敌搏击。梨园口内,战马嘶鸣,白刃交加,血肉横飞,战况极为惨烈。当天,我二六四团全拼光,二六三团也大部损失。为了尽快地摆脱开敌人的尾追,总部决定夜以继日地向深山中进发。山,一步比一步险峻,那些高云霄的山披着冰雪的铠甲,寒气逼人,屹立在星光下面。气温已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北风吹来,森林象海涛似的呼啸着,积雩被风吹得漫天遍野地旋转着,扑峡谷,象沙粒似地打到我们的脸上,钻我们的衣领,我们全身冻得由疼痛而麻木了,两条腿还能走路,似乎是出于天然的本能。部队沉默地走着,驮着伤员的战马也一声不响,仿佛都在想自已的心事,所能听到的只有脚下的积雪被咔嚓咔嚓踏碎的声音,和间或传来的一、二声伤员的呻吟。悲愤的气氛象黑夜一样地笼罩着空阔的山野和每个战士的心。

  我西路军且战且走,自梨园口至康隆寺、牛毛山,退到了石窝山头。这又是一个斜阳晚照的时刻。”常浩站在光秃秃的山头上,凭眺披着积雪的群山,象是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巨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他俯视脚下,山坡上躺着一具具烈士的遗体,山头上伤员在呻吟,经过九死一生而留到现在的,已不足两千名指战员了,他们穿着破破烂烂凝结着血污的衣衫,在呼啸的山风中抱着枪,背靠着背,争取几分钟的时间睡上一觉。他鸟瞰山下,奔腾嘶叫的是马匪几万名骑兵,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那是匪徒们在烧饭和烤火,面对这样的险势,他真担心西路军会全军覆没!常浩很快又把思路拉回,想起了黑大爷和十岁红的话:“姚老师绝对不是叛徒!她是我们红军中真正的英雄。”就是这样一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忍辱也为革命尽力的英雄,险些被自己亲手枪杀,内心真是惭愧,可是当他想到姚秀芝和海青结婚的事,再次想到泄露密码,而姚秀芝又说她知道泄露密码的人时,他决定利用激战的间隙去找姚秀芝,一是宣布解除对她的审查,表示欠意;二是查明泄露密码的事件,免得在此险恶的局势下,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姚秀芝不需要宽恕任何人,只需要获得同志真诚的理解。她向常浩汇报了被捕后的经过,又讲述了胖姐等女同志被捕后的遭遇。她蜇旮痛苦不语的常浩,沉重地说:“这种和马匪的结合,就是变节行为吗?难道我们的组织,只要求这些不幸的姐妹以死殉道吗?可只有我才知道,她们虽然被马匪霸占了身子,但是她们的心,无时无刻不是留在红军中啊!”

  常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同情这些姐妹的境遇,也相信她们的心永远向着红军,但根据多年的肃反经验,他知道这是难以辩白的。因此,他只有沉默不语。“常浩同志!我只想说这样一句话:未来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应当为这些姐妹们说公道话。因为是我们的错误,葬送了她们的一切”

  常浩认为姚秀芝的话是中肯的,但听来却不顺耳。他想,这是姚秀芝在为自己的行为辨解。他又继续问:“你真的也嫁给了那个马匪?”

  姚秀芝讲了她和海青的奇遇,以及海青救她的经过,但她没有说和海青同居的事。她说:“胖姐同志在就好了,我的一切都是清白的。”

  常浩并没完全相信姚秀芝的话,尤其想到海青和姚秀芝以夫妻做掩护,同行数月不同居,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姚秀芝突围以来的行为是凛然磊落的,可以证明海青不是凶残的马匪,而是一个受苦的胳驼客。他控制住自己情感,遥望着远天,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恳请海青亡灵的宽恕。“常浩同志!李奇伟叛变了,胖姐她们的身份,就是他泄露给马匪的。本来,姚秀芝早就想把李奇伟叛变的事情告诉常浩,但这几天来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她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了。

  常浩虽说早就怀疑过李奇伟,但听后还是震惊不已。瞬间,他想到了多年审査李奇伟的历史,负疚之情依然在胸,但当他想到李奇伟编织假口供,促使肃反扩大化的时候,他找到了李奇伟叛变的根源。当他又想到姚秀芝和李奇伟、十岁红那特殊的关系时,真为姚秀芝那博大的胸襟感动了。

  “秀芝同志!你真是党的好女儿啊!”听到这样的话,姚秀芝激动得差一点扑到常浩的怀抱里。两行热泪,流到了面颊。”“报告!”常浩和姚秀芝同时转过身来,龙海神态严肃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观察细致的姚秀芝,已经从龙海的表情中预感到发生了问题。“龙海!有什么情况吗?”

  常浩似乎也觉察到发生了问题。“有那就快说吧!”

  “可她……”龙海望着沉默不语的姚秀芝,又犹豫地收住了话音。“她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好同志!”常浩为了打消龙海的顾忌,同时,也是表示对姚秀芝的最大信任,坚定地说,就是再有诬陷姚秀芝同志的事,也完全可以当着她的面讲。“那好,我这就讲。”

  龙海说,“李奇伟首长回来”

  “什么?他回来了?”常浩吃惊地问。

  “对!他还说””龙海又收住了话音。

  “说什么?”常浩发怒地追问。”他说,他说,龙海语塞了,当他一看常浩那暴怒的神情,把眼一闭,“姚秀芝被捕以后,在西宁就叛变投敌了!“啊?”常浩大吃一惊,他以冷酷的目光,审度着坦然自若的姚秀芝,可任何破绽也找不出来。他不解地说:““真是太奇了!姚秀芝刚刚揭发李奇伟变节投敌,李奇伟又突然追上部队,揭发姚秀芝是叛徒,究竟谁是叛徒呢?”

  “首长!怎么办?”龙海有些焦急地问。

  常浩没有作答,仍然站在原地,眺望着西天就要逝去的晚霞。他在思索:“山下遍地都是马匪驻守,李奇伟是怎样上得石窝山来的呢?如果说姚秀芝是叛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假如说他被捕叛变了,此次山窝之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万一二人同财叛变了,为何还要来个狗咬狗呢?”姚秀芝对李奇伟的突然出现,也感到惊讶,但对他诬蔑自己是叛徒却未多思考,此刻,她考虑的是李奇伟上山的目的。片时,她十分冷静地说:“常浩同志”请先把我逮捕吧!”

  “为什么?”常浩惊诧地问。

  “然后,我再向你申述个人的意见。”

  姚秀芝又说。常浩没有轻易表态。他蹙着眉头想了想,又突然地发问;“秀芝同志,李奇伟叛变有什么证据吗?”

  姚秀芝简单地述说了那天夜里出走的经过以后,肯定地说:“我清楚记得,他的头部流了很多血。现在一定还有没愈合的伤口。”对!方才,他撩起皮帽子耳垂的时候,头上是缠着纱布的。”龙海又急忙补充说,“不过,他说是在越狱的时候,被狱卒打伤的。”

  “完全是胡扯!”姚秀芝为了证实自己对李奇伟上山目的的判断,又问:“龙海!他提出要见总部首长了吗?”没有!”

  “他现在什么地方?”姚秀芝又问。

  正在听十岁红同志讲西路军兵败的经过。

  姚秀芝完全证实了李奇伟上山的目的:是领马匪之命而来,一旦探到西路军兵败的实情以后,就会逃下山去。她迫不及待地说:“常浩同志!立即逮捕李奇伟,谨防他再逃下山去。”常浩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李奇伟既然冒险上山而来,绝不会轻易地下山而去。他否决了姚秀芝的意见。这时,总部的通讯员奉命赶到,要他立即赶到石窝山顶开会。行前,他又疑虑重重地问:“谁还在十岁红同志的身边?”

  “黑大爷。”龙海答说。

  常浩抱歉地说:“秀芝同志!还得委屈你一下,由龙海同志陪着你吧。”

  姚秀芝自然明白这“委屈”和“陪着”的含义,平静地说常浩同志!请你把我带到总部看守吧,龙海还是要尽快回到他们身边。“用不着,有黑大爷一人就够了。”常浩看着欲要声辩的姚秀芝,“放心,只要不打草惊蛇,他是不会马上逃走的。说罢大步向着山顶走去了。

  沉沉的夜幕又罩住了大地,绵亘起伏的祁连山雄峙在丝绸古道的南面,象是一座坚固的屏障。龙海真是困饿到了极点,可是每当他看见山下那接成片的篝火,听见那嘶叫不已的战马声,又燃起了复仇的怒火,忘记了饥饿,困神也不翼而飞了。

  姚秀芝就剩下一个谷糠做的饼子了,一直都没舍得啃一口。她看见龙海蹲在地上,大口地吞食积雪,便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饼子,小声地说:“龙海”快把这个饼子吃了吧。

  龙海凭借雪光,隐约地看见了姚秀芝手里的饼子,真想夺过来,一口就把它吞下去。可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阵子,又缓慢地低下头。“把这饼子吃了吧。”

  姚秀芝又说。”龙海缓缓地抬起头,深沉地说:“你吃吧!你的身子比我弱多了。”

  “那这样吧,我吃一口,你也吃一口,好吗?”姚秀芝说罢自己先啃了一小口。

  龙海“嗯”了一声,张开饥饿的大口,却啃了比姚秀芝还要小的一口。他细细地嚼着,心中又生出了一种比饥饿还难以忍耐的东西,那就是感情的折磨。他望着姚秀芝,近似抽泣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为什么不严守女人的贞节啊?”

  姚秀芝理解龙海这种复杂的感情,但一时又无法讲清猹她淡然地笑笑说:“如果我一直为李奇伟守节的话,你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同志,对吗?”

  “对啊!不对,不对”“为什么?”“因为他是叛徒!”那,十岁红同志该怎么办呢?”龙海被问住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撩拨着他的心。自从红四方面军南下之后,李奇伟从狂热地追求十岁红,一直到有意冷淡她,他都看在眼里。他痛恨李奇伟这种薄情的举动,但又尊重他是首长,只好把这种痛恨深埋在心底。李奇伟失踪之后,十岁红把龙海当作了最亲的亲人。他安慰十岁红,从各方面照顾她,但从未产生过其它私情杂念。方才,他和黑大爷看守十岁红的时候,李奇伟在一名战士的看押下闯了进来,当他看见十岁红哭着扑到李奇伟的怀抱时,他感到是那样的痛苦,遂借口离开了。所以,当他听到姚秀芝询问十岁红的时候,意外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他们根本就不该结婚!”姚秀芝点了点头。这时,黑大爷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近前,姚秀芝格外惊讶地迎过去,不安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干女儿的丈夫说,他有要紧的情报要对常首长说。”黑大爷边说边惊疑地打量着姚秀芝。”

  “糟了!他要跑。”姚秀芝焦急方分,“龙海,快赶回去,千万不能让他跑掉。”

  “跑?”黑大爷一怔,“他往哪儿跑?他往山下马匪那里跑!”姚秀芝向黑大爷说,李奇伟早已叛变投敌,他上山就是为了刺探军情,一旦马匪获悉我们的真实情况,西路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黑大爷毕竟是阅历多的老人了,开始,就对李奇伟的突然到来抱有怀疑,妒他诬蔑姚秀芝是叛徒尤其反感。因此,当李奇伟提出要见常浩的时候,他就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他听了姚秀芝的话后,着急地说,“坏啦!我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了。龙海!快随我一道赶回去。”

  “可我……”龙海为难地不知可否。“这样吧,姚秀芝果断地决定,“你们二人押着我,一块赶回去”这是一座背风向阳的小山洞,只有一小截蜡烛还吐着银辉,烛影摇曳,蜡泪滴滴,好不凄凉!

  十岁红陷了人生最大的痛苦中。连日来,败退的沮丧,马匪的惊吓,痛苦的分娩,孩子的夭折,使得她灵魂早就麻木了。李奇伟的突然到来,又使她燃起了生命之火,她倒在李奇伟的怀抱里,尽情地接受着爱的温暖,倾吐着满腹的苦水。黑大爷离去不久,李奇伟多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声地说,“亲爱的,我出去看看部队好吗?”

  “不!我不准你离开我。”十岁红紧紧地拥抱着李奇伟,生怕离去。“那我出去行行方便好吗?”李奇伟爱抚地摸若十岁红那蓬松的长发。

  十岁红近似啜泣地“嗯”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松开了双手。

  李奇伟出去好一阵子了,还没有回到这座小小的山洞里来,十岁红急得爬到洞口看了好几次,仍然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暗自怨恨地说:“你的心中只有革命,妻子是不占地方的。”

  但是,当她一想到西路军失败得这样惨的时候,又渐渐地原谅了李奇伟。

  “是啊!他应当去看看溃不成军的部队。”忽然,洞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惊喜地失声自语:“奇伟回来了!”可是,当她再侧耳一听,发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暗自说:“准是干爹和龙海把她押回来了!”她依然是激动地盼着李奇伟回到身边来。”走进洞来的果真是黑大爷、龙海和姚秀芝。但出她所料的是,被李奇伟指控为叛徒的姚秀芝二话没说,进洞便问:“李奇伟呢?”

  “出去看部队了。”

  “糟了!”黑大爷把脚一跺,

  “我真的中计了!”

  十岁红惊呆了,一种不祥的兆头飞心头,撞击得她的心湖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他走了有多少时间啦?”姚秀芝严峻地问。他在干爹走后不久就出去了。十岁惴惴不安地答说。晚了,我们追不上他了。龙海悔恨不已地说。“都怪我!”黑大爷看着紧锁眉宇的姚秀芝,“你说,该怎么办呢?”姚秀芝没有回答。

  十岁红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神经质地自语:“他不是叛徒,不是叛徒”姚秀芝急于要处理眼前发生的事情,趁着黑大爷安慰十岁红的机会,赶快走出了洞口。这时,洞中忽然传出十岁红的喊声:“龙海快,快啊,姓姚的才是叛徒,可不能让她溜掉啊”这时,姚秀芝又清醒了,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叛徒的帽子!”龙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山和姚秀芝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站着,望着那条长满蓬草的山路。

  忽然,前边传来了严厉的命令声:“快走!少罗嗦”

  姚秀芝和龙海同时警觉地循声望去,发现从前方的山路上走来三个黑影。姚秀芝一眼就看出了中间的那个是李奇伟,龙海说了、一句:“是他”转身跑进了山洞,惊喜地说:“快别哭了!李首长回来了。”

  十岁红受刺激太大了,难以自信地说:“他真的回来了吗?”“没错一会儿就到了。”龙海肯定地说。

  十岁红扶着黑大爷站起身来。不时,李奇伟在两个红军战士押解下走进山洞,她踉踉跄跄地扑到李奇伟的怀里,失声地哭述着:“你可回来了!他们说你是叛徒。”

  但是,李奇伟的叛卖行为,象是一把尖刀,刺在了十岁红的心上。

  李奇伟受命上山的目的,一是探听西路军溃败的虚实;二是马匪命他前来做说客劝降。他假借是失散的红军干部,骗过了一道道警戒哨,终于找到了十岁红。又骗得了十岁红的信任,获悉了西路军弹尽粮绝、不足两千人马的真情。他是熟知红军的,劝降的结果,只能使自己丧命。因此,他借口支走了黑大爷,悄悄地离开了十岁红,暗自得意地说:“天亮之后,再发起一个冲锋,就全都报销了!”

  遂绕过山路,准备趁着夜黑混下山去。但,他仍然没有逃过警戒哨的眼睛,被当场抓获了。可他仍然不死心,暗想回到十岁红身边以后,一切都会蒙混过去,天亮前逃下山去是没有问题的。他走进山洞以后,从十岁红的哭声话语中,从龙海和黑大爷那惊愣的表情中,从姚秀芝那怒不可遏的眼神中,发觉情况有变,暗自惊恐地说:“看来,劝降这步棋非走不行了”负责押送的两名红军战士离去了,姚秀芝死死地盯着李奇伟,令他望而生畏。姚秀芝强压着满胸的怒火,神态严厉地问“这也叫缘分吧!当着大家的面,谈谈你此行的目的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李奇伟脸色一沉,大声命令:“龙海!立即把她这个叛徒抓起来,送交总部看押!”

  龙海没有执行命令。

  姚秀芝冷冷一笑,泰然自若地说:“用不着你再下命令了,龙海早已受命看押我。不过要不了多少时间,真假叛徒就会水落石出的。现在,你我谁也别离开这个山洞,由龙海一人执勤就够了。

  洞中突然沉寂下来,李奇伟却坐不住了,他望望倚着洞壁的姚秀芝,又看看守在洞口的龙海,真不知如何才能逃出这座洞去。山下传来了清脆的枪声,他沉思片时,冷然地笑了笑,终于图穷七首见了:“既然到了这样一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西路军还有两千人马吧?”

  “这用不着你操心!”姚秀芝鄙夷地答说。

  “可你总该看见山下那一片片篝火了吧?”李奇伟有意值染,“那是安营扎寨的马家军,有上万名骑兵,还有几万名步兵,等天一亮,他们就要发起总攻击。到那时,不足两千的溃败的西路军,能够顶得住吗?你们又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龙海那双愤怒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燃烧着怒火,射向李奇伟,十岁红猝然终止了哭泣,和黑太爷一样惊诧地看着李奇伟!姚秀芝从鼻孔里挤出一个“哼”字来,不冷不热地说“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李奇伟顿时来了精神,他指出不投降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全部战死在祁连山中,再是被马家军抓去当俘虏。说到此处,他长叹了一声:“这俘虏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被冻死活埋,有的被拉去修路、开矿,至于女同志嘛,秀芝是知道的,下场可就惨了。“够了”龙海再也听不下去了,象头暴怒的狮子大吼了一声。

  姚秀芝示意龙海息怒,她看了看抖颤不已的李奇伟,有意地说:“看来,只有投降一条路了?”

  “对”李奇伟自信地说,“我担保大家的生命安全!另外,马步芳司令特别爱才,西路军的将领,他都会因才重用的。

  “哈哈”姚秀芝突然大声狂笑起来,“你果真是来劝降的!请问,上次那份假的密码电报,是你的主意了?”

  “这……就算是吧”李奇伟吞吞吐吐地说。”不知何时,十岁红已经爬到了李奇伟的跟前,翘起头,抖瑟地说:“把我扶起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李奇伟很不情愿地俯下了身子,慢慢地搀扶起全身就象筛糠的十岁红。

  十岁红睁大两只眼睛,仔细地盯着那付很不自然的面孔,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可憎,她陡然挥起右手,重重地打了李奇伟一记耳光,不住声地骂奢:“软骨头!叛徒!我,真是瞎了眼!”李奇伟凶相毕露,倏地拔出一支特制的小手枪,一边威胁地说着;“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毙了谁!”一边贴着洞壁向洞口移着脚步。走到洞口,他惊恐地喊道:“龙海!快闪开,不然我的手枪可不认人。”

  龙海的心肺就要气炸了,瞬间,他又想起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波涛汹涌的江中去救李奇伟的往事广真是后悔极了!怎办?扑上去吗?白白送掉这条命;放他过去吗?等于背叛了革命他急中生智,应声闪身躲在洞口的一边,待到李奇伟退到润口,转身逃走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扑上去,打掉了李奇伟的手枪随之又抱住了后腰,用力将这个叛徒摔倒在地上,抡起右拳向下就打。就在这时,龙海忽然“啊”地喊了一声,一把锋利的七首刺在了龙海的右臂上,疼得他滚到了一边。

  李奇伟趁机跃起,一拳打倒了扑上前来的黑大爷,转身逃出了洞去。”姚秀芝急忙拾起丢在地上的那支小手枪,快步追出洞外,望着就要消失在夜幕中的黑影,镇定地搂响了手枪的扳机。”

  姚秀芝处决了叛徒李奇伟之后,握着李奇伟丢下的那支小手枪,怀着异样的情感又回到了山洞。黑大爷蹲在地上,精心地为龙海包扎伤十岁红气得几乎变成了一个疯人,瘫在地上忽而哭,忽而笑,不住声地骂着:“软骨头!叛徒”

  姚秀芝收好那只小手枪,匆忙俯下身,搀扶着骨瘦如柴、气血不足的十岁红,回到了那裉老羊皮上,伤感地说:“别这样,快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行军、赶”路。”十岁鲜坐在老羊皮上,两眼痴呆呆地一动不动,蓦地伸出双手,抱住姚秀芝失声地哭了。”姚秀芝爱抚地摸着十岁红那蓬松的头发,深情地说:“要理智一些,你的身子经受不住,听我说,快躺下休息吧。”十岁红停止了哭声,悔恨交加地说:“姚老师你可要原谅我啊!如果人真的能转世的话,下辈子,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姚秀芝紧紧地拥抱着十岁红,她异常难过地说:“不要说这样的傻话,要坚强地活下去,我的好同志,好妹妹。”

  十岁红缓缓地,仰起泪脸,望着姚秀芝那悲恸抽搐的面庞,惊疑地问:“姚老师!你真的原谅我啦?”姚秀芝答道:“只要你真的理解了我,就等于你给了我最大的幸福”姚老师!”十岁红激动地张着嘴,昏倒在姚秀芝的怀”抱里。”姚秀芝轻轻地把十岁红平放在老羊皮上,摸了摸她那微”弱的脉搏,又擦去她那满脸的泪痕,缓慢地站起身来。突然,她觉得眼睛模糊了,身子也开始摇动起来。她慌忙闭上双眼,极力保持着身子的平衡,她感到一双祖大的手扶着她的后背,她缓缓地睁开双眼,侧首一看,原来是黑大爷。她难为情地笑着说:“不要紧,起得太猛了,有点头晕眼花。”龙海的刀伤包扎好了,他蹲在老羊皮的旁边,焦急地看着微闭着双眼、脸色煞白的十岁红,轻轻地喊了几声,十岁红没有反应。他倏地站起身来,急得失魂落魄地说:

  “姚老师!她怎么了”

  “身子太虚了。”

  “不要紧吧?”“

  不要紧!”姚秀芝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你就守在这里吧。”

  “那你呢?”龙海慌忙地问。“由黑大爷陪肴我去总部,找首长汇报李奇伟的情况。”姚秀芝说。

  黑大爷借口干女儿有病,离不开身,要姚秀芝自己去。姚秀芝喟叹地摇了摇头,说:“老人家,我那顶叛徒嫌疑的帽子还没摘,怎么能单独行动呢?”

  黑大爷不再说什么,跟着姚秀芝走出了山洞。那截本来就不长的蜡烛就要燃尽了,龙海用身体遮住由洞口吹进来的山风,用手抠着淌下来的蜡泪,又小心地捏在蜡蒂的上端,希望这将要熄灭的火焰能延长些时间。十岁红醒了过来,她望着龙海,一动不动地守在自已的身边,哽噎着呼叫自已的名字,心里非常酸楚。她无力地问:“龙海,姚老师和干爹呢?”龙海怔了片刻,说,“他们去总部汇报了!”

  “又用力抓住十岁红的手,忘情地说:“谢谢老天爷,你可活了!”说完,竟失声地哭了。龙海泣哭的原因是复杂的,有对姚秀芝的欠意,也有对李奇伟的仇恨,但主要的还是对十岁红命运的同情。他是多么地想说,“你不要难过,还有我真心地爱着你呢!”

  十岁红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紧了,这是力的象征,还是爱的表现?她不愿去多想,她只希望这西只紧紧相握的手永不分离!忽然,她似乎看到了死神在招手,她应当尽快地了却这最为珍贵的爱,为此,她又违愿地抽回了右手,从身上取出三发子弹,颤抖地交到龙海的手里,感伤地说:

  “就剩下这三发子弹了,给你吧我用不着了。”

  “不!不你用得着。”龙海复又把三发子弹往十岁红的手里塞,可她怎么也不接受”“快别说傻话了,象我这样的人,多活分钟,就给大家多增添一分负担,再说,我的身子”“不要再说下去了,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背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

  “这怎么行!”

  “行!”龙海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说了一句“不信,就试试看。”猛地俯身一抱十岁红的身躯,那只受伤的臂膀一阵剧疼,随着“啊”的一声,龙海松开了臂膀。

  蜡烛的光焰晃了几晃,完成了照明的任务,随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山洞里黑了下来。”

  “龙海,我永远地记住你。”

  “我也不会忘了你。”

  “可一切都晚了”

  “不晚!一切都不晚。”

  “一切都晚了!”

  “真的不晚!”

  “是真的晚了。”十岁红感伤地哭了,“我真希望人能转世啊!”“转世又有什么吊呢?”

  “有啊!”十岁红充满着幸福的憧憬,我一定还要变个女人,给你做妻子。”

  龙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忘却了臂上的刀伤,也忘十岁红那病弱的躯体,蓦地抱住了十岁红。

  十岁红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听着洞外那呼呼作响的山风,恳求龙海扶她到洞外看看。龙海执拗不过,只好扶起她,挽着她那无力的臂膀,缓慢地向洞外走去。啊!好大的风,怎么又飘起雪花来了?十岁红看着满山的雪景,又望望附近烈士遗体上盖着的一层白雪,无比难过。

  “暴风雪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回洞里去吧!”龙海劝她。

  “不!”十岁红摇了摇头。

  尤海不了解十岁红此时的心情,他搀着十岁红来到了向北的一座绝壁悬崖前,忽然一阵打着旋的暴风雪扑面袭来,吹得他们站立不稳,龙海担心地说:

  “这儿风太大了,地势又险,还是快回山洞里去吧!”

  “你这是怎么了?”十岁红侧过险,爱怜地说,“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小了?难道这儿比雪山还危险吗?”

  这句话勾起了龙海美好的回忆:十岁红身着白色的内衣,头上戴着一顶闪着金光的红星军帽,高唱着《盼红军》的歌声,一马当先地走在雪山冰道上的形象又显现在眼前。那时,她的生命真象是一团火。龙海是个刚烈的汉子,不愿意在心爱的人面前示弱,又不愿刺伤心爱的人的心,他只好默默地伫立在原地,紧紧地挽着那纤细的臂膀。

  十岁红缓缓地昂起头,远眺着山下那片片摇曳的篝火,忽而这儿熄了,忽而那儿又亮了。

  “我敢断定,马匪的日子长不了啦!”十岁红指着山下随风倒伏的篝火,很认真地说。“龙海也有同感”他感慨地说:

  “我真希望姚老师站在这里,望着山下就要熄灭的篝火,用小提琴奏响我们必胜的音乐。

  听了龙海的话,十岁红突然生出了神力,她用力挣脱了龙海的搀扶,精神抖擞地立在了悬崖边。她象往昔登台演出那样,先把头垂在胸前,片刻,又昂起头,放声唱起了《肋红军》:

  “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龙海凝视着十岁红,满眼泪水倾听着这熟悉的歌声。

  常浩参加完具有历史意义的石窝会议以后,已经是深夜了。他无比惆怅地离开了会议室,真想对着这骤起的暴风雪大吼几声,姚秀芝和黑大爷赶到了。他听完汇报,十分担心龙海的伤情和十岁红的病情,于是又和姚秀芝、黑大爷匆忙向着山洞赶来。就要到洞口时,忽然随风飘来了一缕婉转、凄凉的歌声,他们三人几乎同时惊疑地说:“这不是十岁红的歌声吗?”他们快步走来,看见龙海一个人站在暴风雪中,静静地倾听十岁红歌唱。黑大爷担心干女儿受风着凉,想赶上去制止十岁红歌唱。姚秀芝是理解十岁红的心情的,她拦住了黑大爷,伏耳说了一句:“让她唱吧,唱完了,心里也就好受了。”旋即,三个人站在暴风雪中,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听着十岁红歌唱着《盼红军》。

  音乐是神奇的!同是一首歌曲,在不同的地点,由不同的人演唱,效果也不尽相同,即使是同一位演唱者,由于环境的变迁,情绪的改变,也会有不同的效果。姚秀芝是一位造诣很深昀音乐家,不仅懂得音乐特有的可塑性,而且还能从音乐中,看到每位表演艺术家的心。

  《盼红军》的歌声低回百转,姚秀芝知道这是十岁红在讲述自己参加革命的情感变化。听,这是在倾述热爱红军、憧憬爱愦的真挚情怀;听,这又是陷了革命失败、遭到爱情冷落后的痛苦哀思;听,这是她在指问苍天:红军是中国的希望,为什么我爱的李奇伟给予我的却是失望呢?”突然,歌声高亢、激越起来,随之又戛然而止,只听到十岁红这样的呼唤:

  “红军万岁龙海哥哥永别了”

  “十岁红!”

  “十岁红”十岁红纵身跳下了悬崖。

  龙海望着呼唤自己,纵身跳崖的十岁红,惊得呆滞了,旋即惊呼了一声“等等我”他也向着那黑幕中的绝壁冲去”

  姚秀芝感到十岁红的悲剧就要发生,她迅速跑来,但是已经晚了!这时,她又看见龙海疯了似地冲去,她慌忙抱住龙海的腰,大声地吼着:

  “站住!”龙海真的站住了,他大吼了一声:“我真该死呀!”扑通一声跪在了悬崖绝壁的前面,双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嚎啕着。

  黑大爷缓慢地走过来,紧挨着龙海也跪在了雪地上,叫了一声“干女儿”,便哭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暴风雪越来越大了,黑黑的夜幕中只有这一高一低、一强一弱的哭泣声。然而,在姚秀芝耳边回响的,依然是《盼红军》的歌声!她迎着扑面的暴风雪,鸟瞰着山下那忽明忽暗的一片片篝火,这《盼红军》的歌声,猝然化做了一曲最为悲壮的交响乐,在她的心中回响着。同时,在她的脑海屏幕上却映出了一幅幅壮丽的、凄怆的画面。这音响,这画面,又渐渐地化做了一首慷慨激越的悲歌,在苍茫天地之间流泻暴风雪啊!你猛烈地吹吧,快将这低垂的浓云吹散,露出那湛蓝的夜空,显出那满天的繁星!”我是一名虔诚的共产主义信徒,此刻,我更愿相信星宿下凡的传说。因为我想通过这一颗颗晶莹、闪烁的星星,再次见到那些殉难在丝绸古道上的英烈魂灵!请告诉我吧,哪颗星星是苦妹子,哪颗星星是海青,而十岁红你又化做了哪一颗明亮的夜星?

  姚秀芝表情肃穆,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中,她似乎在默默地吟诵:

  “暴风雪啊!你猛烈地吹吧,请你向那些先行者带去我的心语,也捎去十岁红《盼红军》的歌声,祝愿他们永远安息,不要挂念我们坎坷艰难的征程;我们不会旁徨失望。相信吧,我们会用敌人的鲜血冲刷古道上的耻辱,用敌人的头颅来慰藉他们的英灵。”

  这悲怆的氛围,常浩岂能不动感情?十岁红的歌声盘旋缠绕,久久不绝于耳;龙海和黑大爷的哭声随风袭来,使他悲痛欲绝。他宣誓般地自语道:“我是一名红军的指挥员,此刻,我是何等地希望能沿着河西走廊再走一趟!看看染遍烈士血迹的脚印,听听红军战士至死还喊着冲杀声的回响;让我这位败军之将从迷纪中转向,带着英雄的亡灵鏖战在这古道沙场!”

  不知不觉中,天蒙蒙亮了,风也小了,雪也住了。在这黑夜即逝,黎明就来的时刻,只有山下零星的枪声,以及龙海和黑大爷的啜泣声。姚秀芝揩去满面冰凉的泪痕,缓步走到绝壁的前面,依次扶起木然而跪的龙海和黑大爷,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坚强些!爱惜身子,准备战斗。”龙海和黑大爷止住了哭声。他们紧咬住嘴唇,瞪着复仇的双眼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们都会把仇恨化做力量,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姚秀芝转身又走到常浩的身旁,她颇为感慨地说:“革命的真经,不是容易取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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