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清朝简直是料事如神,立刻想到曹公子不会走远,一般来说,他肯定在明府门外等格格,我也就预先埋伏在那里。果然,天快黑时,我看见端敏提着剑兴冲冲地走出大门,一面还不断地比划着……
也不知道曹寅预先埋伏在哪儿?现在他却现身了,迎着格格走去。
端敏看见他有些意外,又立刻高兴起来:哎,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曹寅指指她手中的剑:是不是你有师傅了?正在教你什么剑法?
端敏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你刚才进去过?看见我们了?
曹寅长叹一声:是啊,格格到哪儿,奴才就跟到哪儿……可惜格格的魂儿,最近不知被什么人勾住了,我曹寅想跟也跟不上了!
端敏装傻道:魂儿?我有什么魂儿呀?就算有魂儿,也是一心练剑……
曹寅阴沉地望着她:可你在跟谁练剑啊?谁有幸成了格格的师傅?
端敏坦然地望着他:就是那个冯子剑……那天,还是他追回了风筝!
曹寅沉下脸来,叫道:哼,我就知道,他那天没安好心!那风筝是我送给格格,讨格格欢心的,关他什么事?他却拿来在格格面前邀宠!
端敏也沉下脸来:邀宠?他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曹寅生气地看着她:你说什么?难道我是这样的人?
端敏想打出免战牌,转身欲走开:这个,你自己知道……
曹寅长叹一声:端敏啊端敏,我昔日在你身上所费的心,难道都白费了?
端敏站住了,却没转身,曹寅跑到她面前,痛心疾首:格格,咱俩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我们在一起多开心啊!现在你却让那外来的什么子呀剑呀的,勾走了你的心!这、这让我能不难过吗?格格你说呀,是不是这样?
端敏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好了,曹寅,你别这样……你非要说这些,我只好告诉你,虽然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但只仅此而已,我、我心中并没有别的想法!
曹寅生气地吼道:可是格格,你知不知道?皇上已经亲口把你许给我了!
端敏大为震动:什么?这、这不可能……我要去问皇哥哥!
她又想走开,曹寅吓得连忙拉住她:哎呀我的小祖宗,皇上、皇上只是说,如果你喜欢我,愿意嫁给我,他就会成全我们!
端敏瞪了曹寅一眼:那么我就告诉你,我、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她没说完就转身跑开,曹寅望着她的背影,叹道:这回我是真完了!
我也替他惋惜!曹公子虽然说不上是个好人,但他几十年后出生的孙儿曹雪芹,却在国人心里很有地位。我也喜欢那部惊世骇俗的《红楼梦》,它赚了我不少眼泪。我还不知道他爷爷也是个情种,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始终不能忘怀。凡是至情至性都值得我佩服,只是这事又证明了一点:爱一个人太麻烦了,哪怕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当晚,我又陪公子来到冯子剑的住处,等了好一阵,才见他提着剑走来,他发现我们等在门外,公子又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冯子剑走近公子,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地问:容若,你在等我?
纳兰点点头,望着他手中的剑:我还不知道,你的剑法居然如此高超!
冯子剑冷冷地说:怎么?你都看见了?看见格格与我在一起?
纳兰拉着他坐在一棵树下,又把他的剑也搁在一边:子剑,在我认识的江南学子中,你是最年轻的一个,我从没问过你,在家中可有妻室儿女?
冯子剑神情黯然地点点头:我的家人?他们,他们全都不在了!
纳兰大吃一惊,忙说:如此,容若唐突了!不该对你提起他们……
冯子剑含泪抬起头来,望着天边:没什么,想这人生在世,不过碌碌无为,无论从何而来,将欲何往,早晚都是要离开尘世、化为云烟的……
纳兰感动地望着他:我见你潇洒飘逸,没想到你心中,竟有如许痛苦!
冯子剑仍是看着天边,又说:没什么,你看那暮云朝露,都是匆匆而过,昔日的一切,故园父老,家室亲人,早已化成灰土了……人生得意与失意,又何足挂齿?
纳兰点点头,又望着他:既如此,你与格格……
冯子剑苦笑了一下:她无非是对我好奇,缠着想学天山剑法罢了!
纳兰沉吟道:容若也正在奇怪,子剑即是江南学子,又为何到了天山?
冯子剑猛地站起来:容若如果信不过子剑,子剑这就告辞了!
纳兰连忙也起身拉着他:子剑你说哪里话?容若只是……
冯子剑看着他: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实话告诉你吧,子剑飘泊一生,流落天涯,从未想过要娶妻室,更不敢去爱上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我觉得自己该插话了,就上前说:公子多心了,我们公子也是好意!
冯子剑望了望我们俩,冷笑道:我不会多心,也请你们放心,我就是玩儿火,也不会玩儿得太过……今后我会离格格远一点,让你们都放心!
他拾起地上的剑走开,我看了看公子,他只得摇摇头,长叹一声。
我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公子还是去找顾先生,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顾贞观听说了此事,紧皱眉头,沉默无言,思量了好一阵,才开口说:看来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正走在长廊上,纳兰扶住栏杆说:这是容若最不愿看见的!梁汾,你要知道,子清和我是儿时的好友,他已经追了格格多年,据说皇上也答应了,只要格格愿意,就成全他们俩!谁知眼下,却钻出来一个冯子剑!
顾贞观想了想:要不,由我去跟子剑说,让他暂时先离开贵府?
纳兰摆摆手:不,不能这样,容若最爱结交朋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顾贞观望着他:可一个是你的新朋友,一个是你的老朋友,你又怎么办?
纳兰抬头望望天,苦笑道:姻缘自有天定,我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走到长廊尽头,正好发现冯子剑独自坐在一丛花树下,怔怔地想着什么心事,而端敏也正向他跑来……
他们两人无言地注视着,冯子剑叹了一口气,问格格:你怎么天天都来?
端敏依着他坐下,望着天边,叹了一口气:宫中没有暮云朝露,没有过眼云烟,没有你的天山剑法,也没有和你在一起的一切一切……
冯子剑吃惊地站起来:格格!
端敏也站起来,勇敢地望着他:子剑!
冯子剑苦笑了一下:算了,别说了,我还有事……
他转身欲走,端敏一把拉住他:别走,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现在不开心,很不开心!我的好师傅,你就在这儿陪陪我吧!陪陪格格……
冯子剑转身看着她:你是格格,贵为皇家,拥有天下,为何还不开心?
端敏摇摇头:只因生在帝王家,我才如此不自由,不开心!
冯子剑冷笑道:谁不想拥有自由?谁不想一辈子开心?可这能做到吗?
他想走开,端敏又拉住他的手臂,深情地注视着他:我想,若能跟心爱的人一道浪迹天涯,行走江湖,一定是件开心的事……你说呢?
冯子剑连忙脱出手臂,冷冷地说:格格别开这样的玩笑,子剑承受不起!
端敏却仍在幻想着:哎,真是这样的,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必定是一件愉快的事……那样,我就能离开皇宫了!
我们听了这番话,个个都揪起了心。还好,冯子剑挺英明,他没听完就走开了。等格格剖析完心事,抬头一看,她的心上人已经走掉了,格格只得闷闷不乐地撕下一片片花叶,又揉碎了丢在地上,也怏怏地回宫了。
我们真该感谢英俊小生,起码他在关键时刻,还能保持一份清醒。是啊,世事如此不如人意,令这个困守明府的英雄人物,也难以尽情一展鸿图,却要想出这些雕虫小技,去糊弄一个纯真的少女,而这个少女却又真心地爱上了他!这也算是人生对他的捉弄吧?他应该明白,他就是想冲破层层桎梏,飘然隐逸,也都难以做到啊!
回到书房,公子立刻叫我铺纸研墨。看来刚才的事给了他极大灵感,一个大词人,当然要把自己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慨叹与情愫,进行一番推阔纵横,融入那悠远深沉的古今兴亡中,再化作一股永难磨灭的对浩渺宇宙、茫茫人世的沧桑感,那正是纳兰词中真情挥洒、必然而至的境界啊!
他写道:“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
词情还没发挥完,一个仆人就走来说:大少爷,老爷请您去……
我陪公子到了明府厅堂,明老爷正背着身子在踱步,见儿子走进来,就皱紧了眉头说:儿子,你文才那么好,皇上居然只点了你一个二甲第七名,这到底是为啥?
纳兰坦然坐下,说:阿玛,可能是你对儿子的期望太高了!儿子实在是才疏学浅,有负阿玛的重望。儿子今后,也不想入朝做官了!
明珠生气地一拍桌子:你又怎么啦?难道这辈子只想当个侍卫?绝对不行!这样吧,阿玛只好替你打理一下,无论点个什么芝麻官,你都先应承着,以后再作道理!
纳兰站起来,坚决地说:不,阿玛,儿子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那些事更有意义……儿子坚决不愿入朝为官,阿玛,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他带着我这个小书僮,坚决地走出明府厅堂,我只听到背后的明老爷叹着气,痛心疾首地一声声叫道:儿子,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