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江南织造曹玺带着儿子曹寅来明府拜访。曹玺本是康熙最信任的人,此次他又给明珠呈上一份厚礼,让明珠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就说江南目前百废待兴,请朝廷减免丝织府三年的税银。明珠略加推让便笑纳了,他让公子带曹寅去府中游玩,说自己与织造大人有事相商。
原来康熙年间水患频繁,河工与漕运也是皇帝的心腹之患,此前已派工部尚书玛尔塞下江南,去视察淮扬河工,又派明珠督促此事。玛尔塞从江南给明珠写了一封信,告知他事态严重,除了治河、漕运困难重重外,太湖也是年年大水,淹没了民田。自顺治年间到本朝,本应富饶的江南竟十年大荒!明珠不知该如何呈报皇上才好?
曹玺从江南来,对河工之事当然熟悉,他说此事确实很麻烦,朝廷至今拿不出一个治河的方案来。目前三藩之乱还未平息,朝廷也没那么多银子治理河工,曹玺建议明珠暂时隐瞒灾情不报,等战乱平息之后再说。两人又说起,这么重要的事需要一个得力干员,明珠说他正在琢磨合适人选呢!让曹玺给他推荐一个治理河工的人材,曹玺便推荐了安徽巡抚靳辅。后来康熙听从了明珠的意见,立刻下旨,命靳辅为河道总督,即刻上任,又免去江南三年的丝织税银,明珠算是大大了帮了曹玺一个忙。
这些事清史上早有记载,我没想到的是,后来的事情竟然牵连到我,发展下去,我竟连明府的栖身之所也没了!
那天纳兰带着曹寅还有我前往后堂,刚好在西花园碰见了冯子剑,他们两人看见对方,都不由地站住了,无声地对视着。
曹寅挑衅地瞪着冯子剑:本爷是府上的客人,你还不快给本爷请安?
冯子剑也仇视地瞪着他:是吗?本爷也是府上的客人,跟你地位相当,而且比你先来,你说一说,该谁给谁请安?
曹寅怒气冲冲地说:是吗?可这府上住着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你倘若也有,如何不敢去应试,为皇上和大清效力?
冯子剑冷冷地说:那是你的皇上和大清,与我何干?
曹寅更加愤怒,挺身指责他:可是,你天天与之打交道的格格,正是皇上的亲妹妹!你既说与皇上无关,又如何跟她来往密切?
冯子剑冷笑道:就算我跟她来往密切,又干卿何事?
曹寅无言以对,正欲发怒,公子连忙拉住他说:好了,子清,你怎么这么大火气?你是客人,他也是客人,你们彼此都客气点儿吧!
曹寅只好瞪了冯子剑一眼,拂袖而去,冯子剑也悻悻地走开,公子在他们身后无可奈何地一笑,才带着我跟上去。
进了通志堂,公子就吩咐我去倒茶,又对曹寅笑道:子清,你也太不随和了!难道在你府上,就没有几个朋友清客?你怎么瞧谁都不顺眼啊?
曹寅想了想,就问:我听说了一件事,怎么皇上在你家喝酒,又闹出一场天大的风波?后来到底查出来没有?谁是躲在你府上的刺客?
纳兰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说哪里话?我府上哪有刺客?
曹寅冷笑着指了指房外:你这明府可不像我们曹府,这里不仅住着清客,还住着那么多汉人学子,你就不认真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纳兰微显不悦地说:子清,你这话似乎有所指啊?
曹寅敲敲桌子:当然了,我看呀,最有嫌疑的就是刚才那个冯子剑!我已到户部、吏部调查过了,所有的功名册上都没有这个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本不是一个读书人,也没拿到过任何功名,你却对他奉若上宾!
纳兰有些生气地站起来:天下的读书人,不一定都要去搏功名,这次开新科,冯子剑没去应考,也是他个人的事,我们不能因此就怀疑他!
曹寅低头想了想:好吧,我们谈点儿别的……格格最近来过吗?
纳兰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至少,我没碰见过她。
曹寅不悦地皱起眉:这么说,她还是来过,跟那个冯子剑在一起,是吗?
纳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真是让容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曹寅生气地挥挥手:好了,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算认栽了!
纳兰忙又宽慰他:子清,你先别生气,情份上的事,除了讲缘份,还要靠人力为之……我看呀,也只有靠你去多多接近格格,自己去争取她的一颗心了!
曹寅站起来,气愤地说:容若兄,你弄了这么多有文化的高人学士,到你府中来住着,格格都看花眼了,哪里还能看上我呢?
纳兰忙说:子清你别急呀,格格确实年幼无知,喜欢凑热闹……但要说到,她喜欢上了本府的哪一位朋友,这也尚无定论啊!
曹寅逼视着纳兰:是吗?这一点,你能担保吗?
纳兰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是的,容若能担保,本府上的朋友,都应该是明白事理的,绝不可能与皇帝的妹妹相爱!
曹寅冷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一切拜托仁兄了!如果格格真与府上的某位朋友惹出事儿来,我在皇上面前,也绝不会替仁兄说一句好话!
我在窗外听见,很替公子抱曲,这曹小子真是混帐!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别人相爱?还要公子来负责,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这么一想,就弄出了动静,屋里的曹寅似乎听见了,突然望向门外,又问公子:哎,好像门外有谁在偷听?
纳兰也望了望门外,不禁笑起来:小宛子,你要端茶倒水,就快进来吧!
我没想到自己又被抓了个现行,只好神态颇不自然地走进去,对纳兰说:公子,小宛子特来请示,不知给客人沏什么茶才好?
纳兰笑笑说:曹公子不是外人,你尽管拿好茶沏来!
曹寅仔细地看看我:你这小书僮,是不是喜欢到处乱跑?
纳兰笑道:他是有些调皮,我也管不住。怎么,你在哪儿碰见过她?
曹寅跷起一条腿,仍在观察我:是啊,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碰见过他!
纳兰不置可否,转对我说:这样吧,今天的客人除了子清,还有他阿玛……小宛子,你去把我柜子上顶上的那盒茶拿来!
他又对曹寅说;这茶有个可怕的名儿,叫“吓杀人香”,还是去年你阿玛进贡给皇上,皇上又赏了我阿玛,阿玛又赏了我,我都没敢喝。
曹寅笑起来:拐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我这个事主还没尝一尝呢!我听说过这茶,说是产于洞庭湖,一大片茶田只采得几斤,若用滚沸的水泡开了,茶叶得了热气,便会散发出异香,能把人吓一跳,对不对?
纳兰点点头,又对我说:你拿了茶叶,再去厨房烧一壶滚水……哎,水要用我去年收集的雨水,放在瓮里,埋在地底下的,厨房里都知道!还有,多泡一壶茶,送到厅堂里去,让曹公子的阿玛也品尝一下!
我答应着去了,听见背后曹寅对纳兰说:就你们这些文人罗嗦,泡一壶茶那个费劲儿啊!还说会享受生活,生活是什么?就是一壶茶吗?
我抱着茶叶与水罐匆匆离开,心里也在捉摸:生活是什么?每个人好像都有不同的理解。对我来说是尽快回家,对公子来说是写诗作词,对曹小子来说是追求格格,而对冯子剑来说,可能就是报仇雪恨了!
哎,说什么,什么就到,瞧,在花园长廊的对面,冯子剑正向我走来,他看见我,就不悦地问:你这么匆匆忙忙,又在为姓曹的忙活儿?
我随口说:还有他爹,他爹也来了,公子让我沏茶!
冯子剑如雷轰顶,一把抓住我,叫道:什么?他爹也来了?那个混帐……
我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你认识他爹?
冯子剑一拳砸在廊边的柱子上,两眼透出愤怒的光芒:我不认识……可我在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他,忘不了找他算帐!他就是杀害我爹我娘、还有我全家的罪魁祸首!是我江南士族最痛恨的告密者!那个曹玺……
我看了看四周,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哎,你没搞错吧?怎么会是他?我看过“四大名著”,最喜欢《红楼梦》,知道他后代是个好样的……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又听不懂。算了,总之曹家的人,并不都是坏人吧?
冯子剑咬牙切齿:怎么会搞错?就算他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我正在想,了了这边儿的事儿,就回江南找他算帐,不料他竟自己闯上门来,我决不会放过他!
我连忙拉着他:哎,你要干什么?难道又想在这府上闹个天翻地覆?刚才我去通志堂,还听见他儿子在怀疑你呢,说你不像个读书人!
冯子剑又抓住我的手:他真是这么说的?公子呢,他又怎么说?
我连忙脱开手:哎呀,你放手,别让人看见了!公子当然替你说话……哎,我说冯大哥,你到底与他们家有什么仇?就别在这儿闹了好不好?
冯子剑沉着脸想了想:现在没时间说了,得赶紧想法子,不能放走他……对了,你刚才说,公子让你沏茶对不对?也要款待他爹是不是?
我忙把茶叶盒与水罐抱紧了:哎,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子剑红着眼珠子,小声说:我给你的那包“毒魂散”还在吧?你去扔进茶里,我要毒死他们爷儿俩!你放心,茶可以在厨房里泡好了,再端进去,分别呈给喝茶的人……你小心点儿,保护好老爷与你的公子,别把有毒的茶给他们喝就成!
我大吃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那怎么行?
冯子剑连忙捂住我的嘴,也看了看四周:有什么不行?这药的毒效慢,一天一夜才会发作,那时他们早已离开明府,别人也不会发现是谁在作案!
我担心地皱紧了眉:可是……可是我跟他们无怨无仇,这样不行啊!
冯子剑生气地说:没有可是,没有不行!告诉你,小姑娘,这位曹大人不是康熙,身上没有肩负着那么多励精图志的使命,他活着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而杀了他一个,除了给我家报仇,也不会给天下人带来任何损失……你要是这次不肯帮我的忙,以后就别再叫我冯大哥了!
我目瞪口呆,喃喃问:冯大哥,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冯子剑冷冷地看着我:不做又怎样?难道你愿意看见我发疯发怒,手提三尺剑冲进厅堂,一剑刺穿那个老贼?
我连忙摆摆手:不,不能那样,那更糟……
冯子剑点点头:那就用这无色无味的毒魂散,来解决一切吧!
他侧身从我面前走开,又低声说:事成之后,我在住处等你!
我看着他走开,发了一会儿楞,不禁叹道:怎么又要让我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