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历史夹缝中的抉择002
“绑了、绑了!把这几个杂种统统都给我绑了!”赵尔丰的卫士长草上飞何麻子一进门就大声武气地吼嚎。一拥而进的是赵尔丰新近从康区调来的一批巡防军。他们一律黑纱包头,手上端着九子钢枪,腰上挎着战刀,凶神恶煞的样子。巡防军如狼似虎般扑上来,用绑人筋痛的细麻绳把九个老爷绑成粽子一般。特别对张澜,罗纶“优待”——绳捆索绑犹嫌不足,巡防军们以刀架其颈,以枪抵其胸;大有不刀劈即枪毙之势。何麻子更是把袖子挽起多高,露出手臂上的块子肉和饱绽的青筋。麻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充血,像要吃人。他手中拿着一块一尺多长的白布,在拿在手上的那把四五尺长、寒光闪闪的宽叶大刀上擦了又擦。九位老爷中,除张澜、罗纶又跳又闹外,其他都吓得打哆嗦。
九位老爷被带到花厅时,像挟着一阵风,在亲兵们的簇拥下,主角赵尔丰出场了。
“哼!”赵尔丰进到花厅,也不落坐,用手指着这帮老爷们,厉声斥责,竭尽歪酸刻薄之能事:“枉自你们还都是有功名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千年的圣谕,做人的基本道理!这些,你们都不懂,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既是借款修路,路归国有的大政方针已定,你们还在一边横扳顺跳做啥子?你们煽起民众反抗朝廷,借题发挥,制造混乱。你们是一群乱臣贼子!事到如今,你们只有认错;否则,本督非严办你们不可!”
今天,赵尔丰一改往日的迂回曲折,露出了“屠户”本色。他高踞堂上,肃然端坐,脸色铁青,显示着一种足以征服任何对手的力量。他那有棱有角的脸,那皱蹙的眉,那环张的豹眼,无不蕴藏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
“赵制台此言大谬!”被背剪绑起的张澜却毫无畏惧,顶风而上,对赵尔丰那番“宏论”予以痛斥:“先圣人有言,民为重,君为轻。铁路准归商办是先皇帝光绪定下,现仍实行的国策。朝廷既是准我川人筹资修路,为何今又出尔反尔,说我护路非法?这,从何说起?依理依法,该惩治的是那帮贪赃枉法,拱手将铁路大权送给洋人,引狼入室的盛宣怀等人,大帅怎么一反以往,对我等镇压起来了?”张澜这番反驳、诘问叫赵尔丰噤声不得。
哎呀呀!万不谙蜀人这样难批整;这批文人的嘴竟是这样了得,这样犟!真应了四川人俗话一句:“鸭子身上的毛——难打整!”看罗纶又要开腔,理屈词穷的赵尔丰赶紧闸着,拍案厉声喝斥:“张澜太豪强!”手一挥:“把他们给我押下去!”何麻子带着巡防军一拥而上,大动干弋;一阵“乒乒、砰砰”乱响之后,张澜等九名老爷被押下去关起了。好像是算计好了似的,这时,一阵阵传呼传进花厅来:“成都将军玉昆到!”赵尔丰站起身来,走出花厅,降阶相迎。
玉将军进到花厅,稳稳坐在当中那把雕龙刻凤的黑漆太师椅上,端起仆役泡上的盖碗茶,一手拈起茶盖,用茶盖轻推茶汤、弹花;把过场做够了,开始呷茶。好像他到督署不是来同赵尔丰商谈什么机要大事,而是来喝盖碗茶的。赵尔丰一边冷眼观察眼前这个成都将军的神情,猜测着玉昆来意,考虑着措词。玉昆将军文静,脸黄无须,一看就是那种头脑冷静,平时豁达,遇到大事不糊涂的人――他是一个真资格的满人,镶黄旗,地位虽在赵尔丰之下,但地位很特殊。沿袭清廷的规定,玉昆将军不仅负有保护成都满城内数万满人的责任,而且,凡属重大问题,总督必须要有成都将军同时签字划押才能决定。玉昆将军在对待四川人争路保路问题上态度一贯鲜明:同情、支持。作为成都将军,他耳线密布,岂有不知赵尔丰今天干的事情?!但这会儿却佯装不知,也不说话,稳起。
求人难!那么矜持的赵大帅想了想,没法,只有这样试着启齿:“玉将军,你知道吗?我已将煽动闹事的保路会、股东会首领张澜等一干人拿了?”也不等玉昆问询,他将拿这些人的理由讲明。
“赵制台意欲如何处置这些人?”
“治乱世需用重刑。现我省抗粮抗捐已在这些人的煽动下闹起来了,大有燎原之势。我意将这九人立即正法!请玉将军同我共同签名上奏!”赵尔丰快人快语。
“不行!”不意平时说话慢声细语的玉昆今天拒绝得如此决绝,赵尔丰不由一怔。
“这几位被捕者都是士绅,不是土匪。总不至于因政见不合就要杀人吧?”玉昆抬起头来,看着赵尔丰,不满地诘问:“这样大事,季翁怎么不先向朝廷请旨?”
“朝廷只知责备季和对川路事处理不力、镇压不力。然而,季和早就将处理这几个闹事带头人的奏章上报,事至今日,却无踪影。”赵尔丰似有无限怨气。
“如此看来,朝廷尚慎重。我们怎能随便抓人、杀人?要知道,人头不是韭菜,割了又会长起来,须慎重。我看,还是待请示后再说吧。”看玉将军话说到这里,就要关门,堂堂的赵大帅赶紧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争取同情。他说:“玉将军,非季和不慎重,是我电奏后,又电询再三,朝廷始终不批不理;而川省种种动乱,日盛一日。当今之势,若不杀鸡给猴看,猴子真的就要反朝了!”
“此事非请准圣旨不可!”玉昆毫不通融,语气坚定:“谅弟不能签这个字!”说完后,拂袖而去。
咦,这可是你们满人的天下啊!赵尔丰看着玉昆消失的背影,心里怨恨不己:天都要垮了,我赵尔丰在一边干着急;你个真资格的“满满”倒在一打倒锤?!赵尔丰气得颔下那把白胡子一翘一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