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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战争逼近,文武大员莫衷一是

张献忠-大西皇帝梦 田闻一 4414 2024-10-20 02:35

  

  崇祯十七年(1644)秋日的这一天,阵阵哀恸从素常肃穆庄严的成都会府蜀王家庙中传出。束束明亮的阳光,透过镶嵌在雕龙刻凤窗棂上从西洋进口的莹洁的玻窗射进来,斜斜地拖在地上,将蜀王家庙照得通明。

  这是一间长方形硕大的屋子,很像是一艘前进中的船。正面壁上,挂一幅占了半壁的祟祯画像。那是请成都名画家古中古老先生画的,将崇祯画得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仔细看,画像上的崇祯一脸忧戚;脸有些侧,那双先人留下来的、保留着朱明王朝血统特色的鼓眼睛中有一丝猜忌、一丝暴戾、一丝犹豫。率领百官前来哀悼崇祯的蜀王朱至澍,久久地打量着墙上的崇祯皇帝,也不说话,呆呆地。那神情,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木愣。终于,蜀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是痛哭,哭得一下跪倒在地。

  蜀王的哭声就是信号。早已候在家庙外的乐队奏起哀乐。齐齐候在蜀王身后的文武百官也跟着跪下,大放悲声。

  这离崇祯之死,已经有了一些时日。北京、成都相距遥远,交通工具落后,信息极为不畅。当躲在深宫中,终日深浸于**乐中的蜀王,得知他们朱家天下已经完蛋的准确消息,在这里悲痛不已时,他不知道,全国山河已是一片鱼烂。而且,最直接的威胁正在悄悄逼近。一心要在成都立国,在四川做皇帝的张献忠,已挥师一举拿下万县,正进军重庆途中。重庆一旦拿下,成都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在钟鸣鼎食中顺风顺水长大、年过半百的蜀王朱至澍他,这是第一次遭受重大打击。他没有经过生活的磨炼,没有任何一点本领、才能,他只会享福、耽于**乐。喜怒哀乐,人之本能,这会儿,他只知道哭,除了哭,还是哭。

  蜀王哭,百官们也都陪着他哭。然而,跪在后面的成都县令吴继善哭了一下,就不再哭。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璧上,被秋阳照着,神态显得唯妙唯肖的崇祯,思绪一下走得很远。从心里说,他承认崇祯是明王朝中最勤于王政的一个皇帝,继位以来,可以说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过过。他接过手的朱明王朝犹如是只航行在惊涛骇浪中、千疮百孔的大船、破船。官吏队伍庞大,武官怕死,文官爱钱,国库空虚,国内各地灾害频繁,民怨沸腾。更要命的是,山海关外满清崛起,发展得空前强大,屡屡犯关,战争不断。崇祯三年(1630),陕北高迎祥、张献忠一旦起事,便迅速扩散开来,如星火燎原,半壁江山震**。在内忧外患中,崇祯手下也出过几个能人,如卢象升、袁祟焕等,可异惜崇祯不会用人。对于这几个能人,连最先举旗造反,号称善战,文武双全的“闯王”高迎祥、还有关外清军都佩服、害怕。当高迎祥被俘后,押到北京就刑时说过,如果不是官逼民反,他们何致于提着头造反?如果明廷都是卢象升、袁祟焕这样廉明刚毅、文武双全的将领,他们又如何造得了反?!李自成、张献忠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崇祯皇帝是一个刚戾自用、对部下颇多猜疑的君主。卢象升、袁祟焕这样的国家栋梁就最终死在他手上,他偏听偏信大话炎炎,华而不实如杨嗣昌这样的人,用这样的人主持国事军事。这样一来,崇祯虽殚精竭虑,终是劳而无功,最后对内对外一败涂地,竟致不可收拾。当年,他吴继善还是江南一个博取功名的士子时,听到过一则传说,当时认为荒诞,现在看来果真应验了。传说崇祯接过江山之时,同时接过四个锦匣,祖上嘱咐他必须到某年某月才能分段开匣观看。当李自成、张献忠横扫半个中国,闹得不可开交,风卷残云时,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朱由俭分期分批打开了这四个锦匣。四个锦匣中,藏的是一幅绘得很精致的相互独立而又相互相依的连环画。图画一、金銮殿上,皇帝及大臣们各就各位,神态俨然。下角有几个造反的饥民,拿刀执杖,形象模糊。而从图二到三,则是此消彼长。那几个形象模糊、拿刀执杖占了很小篇幅的造反饥民渐渐长大。到了第四副,饥民占了皇宫,皇帝则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朱由俭看罢,惊吓出一身冷汗,那吊死的皇帝正是他本人。

  不意今天果然应验了……吴继善正在呆呆沉思默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继善兄,你不要太过悲伤!”他站起身,调头一看,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他和好友刘道贞。

  刘道贞是四川邛州人,官居蜀王府审理。这个人足智多谋,长得矮小精干,外貌秉赋上都属于战国时期齐国著名的“晏子”类智囊型人物。

  吴继善不无嘲讽地一笑:“我这个小小的成都知县,有什么太过悲伤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是在为我们目前的处境担心啊!”

  刘道贞说:“这话正是我要说的。张献忠就要提兵打来了,我们是不是约几个谈得来的人谈谈,商量出一个应付的办法?总不能看着张献忠轻易破城而入,把我们捉去杀了!”两人不谋而合,这就去约了齐飞鸾的父亲齐群芳,径直去到内江王家――内江王也是一个藩王,封地在内江,但常住成都,他是蜀王的伯父。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话一点不假。内江王听吴继善、刘道贞等说明了来意,当即答应,由他进宫,去说服蜀王在这个非常时期站出来,振臂一呼,团结川中父老应对危局。然而,都知道蜀王吝啬成性,虽然蜀王府中钱财堆积如山,但要他拿些出来,振军募士保卫成都,那可是比挖他的心还痛的。刘道贞出了个主意。他说,蜀王爱财又爱名!不如我们大家推举他出任监国,换取他疏财答应我们的要求?!

  监国,可不是一个小头衔、小事情。那可是在国家剧烈动**之际,皇帝亡故之后,大家推举出来的战时领头人,以后可能要当皇帝的。那么,还得有巡抚刘之渤出面才行,他是目前成都最大的握有实权的官,既管政又管军。

  说到刘之渤,大家焦倒了。这个与张献忠、李自成同为陕西老乡的人,长得身高臂长,相貌堂堂,性情耿直,满脑袋正统的纲常伦纪,头脑死板性情固执。要想说服他拥蜀王为监国,以换取蜀王疏财整军保卫成都,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再难也得去试试,内江王碍于面子,怕弄僵后,他面子上下不来,这就让吴继善、刘道贞、齐群芳等去。刘之渤听完他们的话,当即发作:“这是什么话!”他把桌子一拍,义愤填膺地指责:“先帝初崩,北都虽陷,但福王已在南京举旗讨贼。请蜀王出面,为国散财募士讨贼,当是好事,但只能称为勤王,如何能称监国?!公等熟读诗书,难道不以唐代永王事为鉴乎?”刘巡抚说的事是,永王磷为唐玄宗李隆基第二十三子,后安禄山造反,璘募士得数万,补署郎官、御使,自号监国。而马嵬兵变,玄宗西逃,玄宗让其第三子李亨继位,号肃宗。唐肃宗知晓后,遂下诏令其改邪撤号,璘不遵,终作捉,以犯上作乱罪处死。

  “这事与唐永王事完全不同。”吴继善反驳道,“唐代永王时,长安虽已陷落,但天子出奔在蜀,天子尚在,而且让李亨继位,太子永王磷怎能僣缨?而今我大明先帝初崩,太子被掳。福王虽在南京虚设六部,但他并非真君。纵观目前形势,非蜀王出为监国,不足以资号召。如果蜀王坐视不管,以目前成都财力,不要说招募壮士充实军队,就连战时的日常开销也无法维持。成都势必落入张献忠之手。如此时节,大人何必拘守常节,惜乎名号?”吴继善这番话说得可谓入情入理,头头是道,在坐的齐群芳、刘道贞都说是。可是,刘之渤是一个川人口中的“牛黄丸”,“四季豆不进油盐”,他脑壳硬起,强词夺理:“吴知县这话,实在是言过其实,危言耸听。现今,仅管如你说,先帝初崩,太子为贼所掳,但大局并非不可为。南京有福王,准南有马士英、刘泽清、黄得功;湖广更是有手提百战精兵,令贼闻之丧胆的左良玉、何腾胶;在蓟北有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唐通等大将。蜀中有率‘天下第一兵’――白杆兵的石柱土司遣孀、巾帼英雄秦良玉……这些可都是令献贼、闯贼和满洲鞑虏闻之丧胆的天下名将。倘若我等拥蜀王为监国,怕是讨贼末成,倒是内乱先起。现强敌当前,我等为官之人,不走正道,反而要陷蜀王于不忠不义境地,不要说我不同意,蜀王也不会同意。”

  齐群芳适时顶上一句:“拥蜀王为监国事,蜀王知道,他同意。”

  刘道贞和吴继善当即对齐群芳以目示意,对他这话表示赞赏。

  可是,刘之渤却鼓起眼睛,看了齐群芳一眼,怔了一下。似乎他在惦量这话由新近窜红的齐妃父亲齐群芳口中说出来的份量和真实性。

  刘巡抚虽无话可说,却霍地一声站起来,手一挥,很不讲理地说:“你们要拥蜀王为监国,你们去。反正我不去,我也不同意。”话就封门了。他说完这话,气哼哼地走了。

  刘道贞等这又折回去,会同内江王一起去到蜀王府。蜀王接见了他们,内江王把拥蜀王为监国,换取蜀王疏财募士整军,保卫成都的意见及此事的紧急性,还有巡抚刘之渤冥顽不化的态度都详细深说了。蜀王先是怔了怔,也不表明态度,而是站起身来,招呼齐群芳同他一起出去。站在庭院中的一座假山后,他问齐群芳,如果他出一定的钱财,他们拥他为监国此话当真?事到此,蜀王关心的是他的名位。

  齐群芳对他保证,这事是板凳上钉钉子――十拿九稳。

  听了这话,蜀王那张带着些许忧伤、犹豫虚胖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他抖抖那身做工精细、光鲜亮丽蜀绣衣服的宽袍大袖,露出一只肥胖的白手,拍了拍齐群芳的肩,说:“这事,我信得过你,我答应你们,全盘交你办处。事成之后,我立飞鸾为皇后。”

  回到室内,蜀王笑嘻嘻地对内江王说:“伯父的意思,我不敢不依。”想想又说:“不过,你们既拥我为监国,你们得拟设出一个勘乱讨贼时期的班子,这样,我这个监国也才有个监国样子。”

  这是他们早料着的。内江王说有,示意刘道贞将他们拟设的名单送蜀王看。蜀王懒得看,他要刘道念。

  刘道贞这就手展单子,挑声夭夭念起来:“服膺于监国麾下的大学士两人,他们是巡抚陈士奇(时在重庆)、刘之渤,分管川省军民两政。刘道贞、齐群芳、赵芝为尚书。吴继善、沈尹祚入阁……”

  蜀王很仔细地听了后,拿起监国的样子表态:“照准。不过在监国之下需设摄政王,此职由世子平栎担任,统管你们那个办事班子。”大家忍着笑,都说好。事情就这样定了。接下来的几天,刘道贞、吴继善等人忙得连轴转。他们从蜀王手中领得一批钱财,一面募士整军,一边以蜀王的名义,火速传令阆中守将龙文光,速带一彪劲旅驰援成都。就在他们忙得晕头转向时,这天中午时分,一彪飞骑闪电般来在蜀王府前,蹄声嗒嗒,溅起串串火星。这匹专用的口外高头大马尚未停稳,马嘴咻咻喷着白沫,那个骑在马上,汗湿衣衫,一脸紧张,窄衣剑袖,满身风尘,肩上斜挎黄包袱的使者从马上翻身而下,手举写有“专递”字样的一个牌子,卫士不敢阻拦,任由他飞奔而进报信。

  不出所料,消息是这样令人惊心动魄!蜀王接到重庆方面派出的这个由专人专马送来的急报:重庆已被张献忠攻破,巡抚陈士奇及其属部,血染嘉陵江……蜀王府立刻炸了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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