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黄河,虽然**的洪峰已经过去,然而宽阔的河面上仍然浊浪千层,泛起一个又一个漩涡,发出怒吼,永不停息地向东方奔腾而去。一船船国民党军队的伤号、败兵,源源不断地由北岸运往南岸。河面上间或漂来一两只运载难民的木伐子,随着浊浪的起伏,在自然地升沉漂摇,越发为黄河增添了悲枪的气氛。
应开封地区军政要员之约,上海演剧第二队,驱车赶到黄河大堤上,向所谓的浴血奋战的抗日伤员、彩号做思劳演出。冼星海登临绵延起伏的大堤,俯看气势雄伟的滔滔黄河,油然生起一种说不出的豪情,暗自赞叹说:“啊!黄河,你百折不回,奔流不息,这是你最伟大的性格所在! ……”鲁人突然敲响了锣鼓。冼。星海急忙回身一看,围观的难民、伤号,早把二队的同志们团团一围住。他匆忙拨开人群,挤进场地。这时鲁人、小瑛业已化妆完毕,待命上场。冼星海走到乐队前边,右手举起脂挥棒,轻轻一点,简易的小乐队奏响了凄凉、婉转的序曲。接着,鲁人和小瑛登场,共同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小瑛那动听的歌喉,使得围观的听众都洒下了泪水。
正当演剧二队的演出,紧紧地扣住观众的心弦之际,一辆挂有《蒋委员长夫人慰劳抗敌将士》横幅的军用卡车,沿着黄尘滚滚的大路急驰而来,并停在演出场地的一边。杨德烈、易青萍等《五花歌舞班》灼演员相继下汽车,大声地吹喝着,打开场子准备演出。正在围观《放下你的鞭子》的伤员、难民闻声回身,一看“蒋委员长夫人慰劳抗敌将士”的横哼,小声地议论:“来头不小啊,蒋委员长夫人送来的戏一定好看……,遂相继离开了演剧二队的场地,向着《五花歌舞班》的场子走去。
冼星海全心地投入到音乐之中,没有注意到场地观众的变化,他只是凭借训练有素的耳音,发觉刘浪的小提琴声停止了。他气愤地用指挥棒向着刘浪软点,示意他继续演奏。刘浪没有拿起琴弓,只是向着观众努了努嘴,意思是说:“决看看吧,不要留在音乐中自我陶醉了!’冼星海会意地向两侧一看,方知观众走了大半。此刻,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桃花江》的前奏。他愕然一征,暗自愤然地说:“真是冤家路窄啊里他们怎么也来了……”他有意回眸,恰恰和准备演唱黄色歌曲《桃花江》的易青萍的目光相遇。冼星海迅速转过头来,一面指挥,一面愤然地说:
“刘浪!快把你的小提琴奏响,观众会很块回到我们场地上来的!”
刘浪摇了摇头,无精打彩地拉响了小提琴。但是,先星海这几句批评的话语,却犹如一副精神振奋荆,激励着每个乐手,全神贯注地盯住冼星海的指挥棒,越演奏越有感情。场上的鲁人和小瑛也演得入情逼真。那悲凉的歌声飞入长空,和易青萍演唱的《桃花江》的浪声,很是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在争夺着这不寻常的听众:
九月十八又来临,
东北各地起了义勇军,
铲除卖国贼,
打倒日本兵。
攻城夺路杀敌人,
游击战争真英勇,
日本的军队有好几十万,
消灭不了铁的义勇军,
冼星海的预言是正确的,观众们很快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五花歌舞班》的演出场地,回到演剧二队这边观看《放下你的鞭子》。杨德烈、易青萍看着纷纷离去的观众,索性中断了演出,听着小瑛那富有感染力的歌声,一个个气得大眼瞪小眼,失却了主张。
杨德烈气乎乎地一挥手,说:“立即发放慰劳品,把他们的演出搅了!”接着又大声呼喊:“哎!发慰劳品了!蒋委员长夫人送的,每人一盒罐头,发完为止,快来领!……”
杨德烈、易青萍等人站在军用卡车上一面吹喝,一面向车下扔着绿色的,长圆形的铁皮罐头。少顷,围看《放下你的鞭子》的伤员、难民再次蜂拥而来,团团围住这辆军用卡车,在地上拼抢着一盒盒特制的罐头。一时间,施舍罐头的叫喊声,争抢罐头的吵闹声,还有那被罐头砸破脑袋的哭闹声汇成一片,是那样刺耳地回**在黄河大堤的上空。
《放下你的鞭子》的演出被彻底搅停了。冼星海、洪深、鲁人、小瑛等人怒视着争抢罐头的场面。只有刘浪一人抱着提琴,象看耍猴似地笑了。
不知何时,易青萍走到刘浪的身边:“刘浪,我们出门打的是蒋妾员长夫人的旗号,走到哪儿都被奉为上宾。怎么样?还是跟着我们走吧!”
冼星海大步赶来,一把拉住刘浪,两只冒火的怒眼瞪了易青萍一下,愤愤地说:“卑鄙!无耻!刘浪,走!”
这时,哄抢罐头的场面达到了**。一个挂了花的大兵在地上滚了半天,好不容易地才抢到了一盒罐头。他溃退上千里,也没有吃到一餐带油腥的饭菜了。今天他笑着从枪上摘下刺刀,用力挑开罐头铁皮,大出所料的是全是炒黄豆。他气得把罐头铁皮往汽车上一扔,大喊了一句:“我们上当了!罐头里装的是炒黄豆!”刹时之间,抢着罐头的人争着把罐头打开,倒出来的全部都是炒黄豆。随即便是扔罐头、骂娘的声音。其中一个山东大兵骂得最响亮:“我日他娘的旦蒋委员长的夫人干骗人的事,她一定不得好死:”
突然,黄河北岸隐隐传来了飞机的马达声。杨德烈用力砸了两下车篷,大声喊了一句:“日本飞机来了里快开车!’就是这样,代表蒋委员长未人的《五花歌舞班》,演完了这出用黄豆罐头慰劳抗敌将士的真实丑剧之后,又乘着军用卡车逃跑了。
刹时,黄河南岸大堤上乱做一团,尽管洪深、冼星海、鲁人等大声地呼喊:“不要慌!赶快躲在大堤的南岸!”可仍然制止不住这混乱的场面。国民党的残兵败将犹如惊弓之鸟,闻声丧胆,夺路逃命,没有防空经验的难民,误以为溃败的大兵懂得防空,跟在四处逃命的国民党败军之后乱跑。演剧二队的同志们,望着由北方飞来的日本飞机,就近贴在大堤的南侧。不一会,十多架轰炸机“下蛋”了,浊浪翻滚的水面上掀起了冲天水柱,一艘艘满载伤员、败兵的机帆船翻入河巾,一具具尸休顺流东去,把河水染成了一片红色。
日木的飞机轰炸结束了,仰起头向北方飞去。幸留人间的难民、伤员、败兵惊魂未定,悻悻然地纷纷离去。天空布满了低沉的阴云。一时狂风大作 浊浪排空,冼星海伫立在堤岸上,俯视着发怒的黄河,听着它发出的怒吼!
沿着黄河大堤走来了一位龙过四一卜灼衣民。他穿着一件槛褛不堪的黑色中式上衣,腰中系着一条粗粗的灰布腰带,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吃力地挑着一副担子,步履艰难地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女,身材细长,面色憔悴,两只俊俏的大眼深深地陷了进去。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哀哭的娃娃,瑟瑟的秋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陡然间,挑担的农民身子一晃,往前一倾,摔例在地上。中年妇女抱着干嚎的娃娃扑在他的身旁,凄楚地哭叫着召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孩子的哭声,中年妇女的呼叫,惊醒了望着黄河凝思的冼星海。他急忙拉着小瑛赶到跟前,蹲在晕倒的农民身边,摘下军用水壶给他喂水。不省人事的农民渐渐醒来,微微睁开双眼,感激地看着冼星海和小瑛,干枯的眼里侵慢地溢出了泪水。冼星海关切地问:
“老乡!你觉得哪儿不舒服?我们随身带有药品,可以送给你一些。”
“我、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是饿昏了。”
冼星海深知挨饿的滋味,从挎包中拿出两个馒头:“吃吧!人是铁头饭是钢,吃下去就有力气了。
饿昏的农民饱含着热泪接过馒头,放到嘴边,刚要咬吃,听见了娃娃越来越弱的哭声,他又慌忙把馒头从嘴边移开,递给了中年妇女:“孩子他娘,你快点把它吃下去吧,多长点奶水,好喂喂咱这可怜的孩子……”
冼星海一听慌了神,赶决把小瑛、鲁人、刘浪等人随身带的馒头全部搜来,放进农民的挑担里:“老乡这是我们的午饭,全都送给你吧,留着在逃难的路上吃!
这位农民拉着中年妇女跪倒在尘埃,冲着演剧二队的同志们作了两揖,颤抖地说:“好人,你们都是一些好人”一我们一家三口从关外逃到关内,也没有碰上象你们这么好的好人啊!……”
冼星海扶起这对逃难的夫妻,伸手逗了逗孩子,只见娃娃满脸泪痕,蓦然间又绽开出稚气的笑容。
小瑛佗把身上的水壶摘下来,双手捧到这位农民的面前:
“这儿有水,你们夫妻一面喝水,一面吃着馒头。口中年妇女细心地嚼着馒头,然后从嘴里取出一些嚼成粥状的馒头,抹到娃娃的嘴里。孩子那大口大口吃东西的好玩样儿,把演剧二队的同志们全都逗笑了。
这时,洪深快步走过来,心情沉重地说:‘同志们!对岸有不少被鬼子飞机炸伤的人员,我们应当赶过河去做些急救的工作。”
鲁人听后把双手一摊,问道:“船呢?我们总不能飞过去吧?!”
洪深指着停泊在岸边的一只中型木船说:“我租了一只,快上船过河吧!”
北风越吹越大,河面上的浊浪越来越高。洪深带领演剧二队同志们乘坐上木船。那位年过花甲,古铜色的脸上嵌刻着一道道皱纹的老硝公,巡视了一遍乘客,严肃地说:
“诸位先生,一定要坐牢稳,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也不准乱动!
冼星海是渔民的儿子,自小生活在船上,对水对船的习性了如指掌。他顺着木船的自然摇摆,平稳地走到老躺公身旁,和颜悦色地说:“今天风浪高,不好行船,让我给你当个帮手吧?”
老峭公打量了一下冼星海,惊诧地问:“你识水性吗?”
“当着您不敢说大话,在这样的风浪中游泳,保证淹不死!”冼星海笑着答说。
“你会唱行船的号子吗?”老峭公又问。
“我不会唱黄河梢公的号子,不过请你放心,听你唱过两遍以后,我保证能和着你唱的调子唱里 ”冼星海又笑了笑说。
老峭公认为冼星海是说大话,可又不便说什么,只好答应着:“好,您就帮着我掌佗吧!”
老峭公解开拴在河堤船桩上的缆绳,稳稳地掌着船舵,唱着铿锵有力的船夫号子,指挥着四名摇槽的青年,把木船渐渐地划向河道中心。急转的漩涡,跃起的浪涛,不住地扑打着船帮。小船忽而跳上浪尖,忽而调头打转。老躺公全神贯注,用力把住船舵,使劲地喊着号子。冼星海大声和着销公的号子,一边拚命划着,终于划过河道中心的急流漩涡。这时老销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这时,船上突然响起了悠扬,悦耳的号子声。老硝公闻声猛地抬起头,发现领唱号子的人,原来是汗流满面的冼星海。他用心品着这号子的韵味,满意地点了点头:“先生,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聪明啊,没想到哇,您过了一次黄河,把我喊了大辈子的船号就全学会了”。
冼星海望着赞叹不已的老舱公,风趣地说:“老大爷,我刚才不是和你说大话吧?”
“不是,不是……”老躺公伸出大拇指:“象您这样快学会船号的人,我敢说全中国就你一个!”
鲁人听后笑了,半开玩笑地说:“真是人老眼力好!你老一眼就看对了,他―在这方面的能耐,堪称全国第一!”
“不,不!我还得跟着老大爷当学生。”
老峭公听了冼星海这句话一怔,惊奇地问:“什么?你要当我的学生?”
“是啊,你肯收吗?”
“别打哈哈了,我能教你些什么呢?”
“象刚才你唱的船夫号子啊!”
“教这些玩艺中!不过,我会的那点家底啊,你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全会了。”
洪深站在船上,十分幽默地插话说:“好!我们在北岸就呆它一袋烟的功夫。尾海,你就跟着这位老大爷当一袋烟功夫的学生。”
木船停泊在黄河北岸,演剧二队的同志们相继下船登岸,在洪深的带领下做战地服务工作。有的给伤员包扎伤口,有的给病号喂水,只有冼星海留在船上当学生。老躺公坐在船头小声哼唱,冼星海用心记着谱。太阳偏西了,老销公点着旱烟袋,一面吸烟解乏,一面笑着说:
“我这个老师当完了!可以告诉我吗?你记这些玩艺有什么用项吗?”
“有啊!有啊……”冼星海非常认真地说:“这些船夫号子”是你们这些黄河上的叭工创造的。它反映了你们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假如把这些号子改造一下,创作一些反映中国人民抗击日本的歌曲,一定会获得成功的!老大爷里谢谢你啦,我到大堤上看看河北的大地去!”
冼星海告别了躺公走下木船,登上黄河北的大堤。只见刘浪独自站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日本鬼子就要打到黄河边来了,大兵弃甲南逃,我们这些文弱书生却要到北岸看看,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那些留在东三省抗日的义勇军,你刘浪能不能思议啊?冼星海勃然大怒:‘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他首先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可你刘浪呢,竟然说出这些话来,才真是不可思议哪!'”
“星海先生,该回南岸了!”
河中传来了老峭公的喊声。冼星海应声和战友们一齐走下耸立的长堤,登上了木船,划向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