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敌演剧二队的同志们开赴前线后。经受一次又一次战火的洗礼,大多数同志为抗战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刘浪却在救亡抗日洪流的冲击下,慢慢地现了原形。他从一个激进的救亡者,蜕变成一个悲观的亡国论者。 自然‘他约变化汪是经厉了一个过程的。刘浪还是一个爱青理想主义者,一亘爱情的理想破灭了,他就又得出了人生如梦、不过如此而已的理论,他是一个狂热的救国主义者,一旦遇上所教之国越救越亡时,他就又变成了一个失败主义者;尤其当他看见易青萍从左翼阵营跑到右翼阵营,享着人生的“清福,,唱着软性的调子时,他便对自己徒步千里,深入敌后做救亡宣传感到吃了大亏。如果再遇上意外的困难,他就愈是悲观失望,精神上随之也解除了武装。不久以前,在徐州向难民们演完了活报剧《徐州逃难》以后,有意逃避演出的刘浪,终于和冼星海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刘浪!你为什么不参加《徐州逃难》的演出?”冼星海训斥地质问着。
刘浪指着三五成群的逃难百姓和国民党的溃败散兵,颇有抵触情绪:“他们是在徐州逃难的,我们不也是在徐州逃难的吗?逃难者向逃难者演出《徐州逃难》,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社会效果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我们不是逃难者。我们是鼓舞逃难的人民奋起抗战的宣传者!只要有一个人走上抗日的强场,救亡户就多一分力量,我们的工作就会取得了一分成绩!”
“哈哈……”刘浪失意地冷笑了一下, 自我解嘲地说:“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做教亡宣传,结果又如何呢?平津陷落了,上海失守了,南京就要迁都了,这古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如今也变成了逃难的地方!尊敬的星海老师,我可以跟着您再呐喊一年,结果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是全国都落入日本鬼子的魔掌?还是由于我们的宣传、鼓动, 日本鬼子就会放下屠刀,全部撤回到他们东洋国土上去了呢?”
冼星海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大声地怒斥:
“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俯首就擒是奴才,拼上一死是英雄,你懂不懂?!”
“可实质都是一样的! 中国必亡……”
“这是奴才的哲学!”冼星海的左手猛地捉住了刘浪的衣襟,右手紧紧撰成的拳头在面前掂了掂,又忍住了,声音哆嗦着说:
“你、你不愿意做我的学生,干脆,就离升演剧二队吧!……”
刘浪沉思片刻,无可奈何地叹了劝气说:
“我无家可归,还是跟着你们吧……”
冼星海随着演剧二队,乘坐陇海线上的客车,穿过茫茫无垠的豫东平原,来到了帝王之都开封,住在河南大学的礼堂里。留在学校从事救亡的热血青年,听说谱写《夜半歌声》主题歌的作曲家来到开封,向人民群众普及救亡歌咏运动,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就在大礼堂的座席上聚集了几百名男女大学生,渴望见见冼星海。冼星海当即答应了,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在一位中等偏高的身材、表情憨厚的男大学生的陪同下走上舞台。满面的笑容,取代了旅途劳累的倦神,非常热情地说:
“同学们!今禾初次见面,我不了解大家的音乐水平,下车伊抬乱讲一气,很可能是无的放矢。我建议,大家先提问题,能解答的就讲,需要做些准备的,改天再讲,好不好?”
“好!”全体大声回答。
一般的青年人,都有崇尚名人、大家的好奇心理,再加上二十年代末叶,丰子恺先生编写了几本西洋大作曲家的传记,不适当地夸大了作曲家的天才,给不少青年学生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因此,同学们在没有见到冼星海之前,每个人的心里都幻想了一尊不同凡俗的偶像但是一见面,偶像即刻被打碎了。记录这次相见时的文字是这样写的:
“……他是一个健康、朴素、面带笑容,待人充满热情的青年朋友;他并不象我们所想象的‘音乐家’那样,似乎该有些矜持、尊贵、不同凡响的样子。不,你从外表上看起来,从他身上实在找不出什么‘家’的特征。
这次相见是愉快的。有人问他是怎样创作。《夜半歌声》的?有人问他学习作曲需要什么条件?”一其中,有一位自命不凡的大学生提了很多有关音乐家的轶闻轶事,请冼星海一一解答。
第一次会见就这样结束了。他把同学们送走之后,在那位憨厚同学的陪同下,刚想去看看开封的古迹,洪深却怒气冲冲地走来,“星海!你的那位高足呢?”
“不知道啊!他没有参加你们排练《放下你的鞭子》吗? 即冼星海疑惑地说。
“没有!”洪深格外生气地说:“排练全都结束了,也没见到他的人影!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行!我看今天晚上要开个会, 又州也严肃地批评一下!”
“我同意!”冼星海送走洪深以后,转身又和霭地询问陪同的大学生:“你叫什么名字?一定是很喜欢音乐吧?”
“我叫马可,是业余的音乐爱好者。”马可从随身挎着的书包中取出一探文稿,有些羞色地说:“星海老师,这是我写的一些歌曲习作,想得到您的批评,但不知您的时间……”
“行,行!”冼星海接过习作,亲热地说:“我现在就看,然后咱俩边走边谈,你看这样好吗?”
“这……我心里就不安了……”马可为难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冼星海认真地翻阅每一首作品。有的是心里默唱,有的是小声哼吟……看完全部作品,笑了笑说:
“马可同学,咱们按原订的计划,边走边谈吧!”
古都开封那狭小的街巷,充塞着乞丐、难民,从他们那惶恐不安的面孔可知,都在耽心日本鬼子何时打过黄河,玫占这座帝王之都。冼星海和马可并肩漫步在街头,穿行在难民之中。他们却十分认真地交谈着:
“马可同学,你的习作告诉了我,你是一位很有音乐才华的青年。你的这些作品,不仅富有强烈的战斗性,同时还充溢着浓郁的泥土味道。很是可惜,你缺乏专业的作曲技巧,限制了你的聪明才智的发挥,也妨碍了这些作品在内容深度方面的开掘!”
“星海老师t我不是学艺术的,更不知道如何作曲,只是凭着我对生活的感受,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由心中流出,由口里哼出来的。”
“这是一切艺术作品成功的先决条件!你不是在玩弄技巧,而是在自然地倾泻自己的爱和恨。当然,你如果有了高超的作曲技巧,这爱和恨所表达的深度、广度就会大不一样。重要的是,人民易于接受你的爱和恨,通过你的作品和你产生情感上的共鸡,这就是潜移默化的艺术感染力。”
“您说得很对!您能收我做个学生吗?。
“我是很想收下你这个学生,可是……”
“通往艺术的大遣太艰苦了:是吗?”
“是的!在这样动乱不定的岁月里,想学习专门的作曲技巧,是非常困难的!比学其他学问所付出的代价要多得多!”
骤然之间,马可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他就象宣誓出征的战士那样,坚定地说:
“您放心吧!我也不畏艰辛,象您在巴黎求学一样。只要能学到振兴中华民族的作曲本领,再苦、再难,我也心甘情愿!”
冼星海紧紧地握住马可的手:“让我们一齐努力吧!”
冼星海和马可沿着大街走到拐弯处,有一座不大的豫记酒家。虽说它占有地利的优越条件,然而由于战争的风云笼罩着中原上空,前来问津的顾客寥寥无几。站在门前招徕生意的小伙计,一见冼星海和马可跳姗走来,急忙喜笑颜开地迎上去,躬身杏笑地说:
“二位先生,请!喝酒有杜康,吃菜有活蹦乱跳的黄河大鲤鱼。价钱公道、便易,酒菜可口、实惠。请!请……”
冼星海微笑着摆了摆手,以示谢绝。同时,他随意地斜视了门内的餐厅一眼。发现食客冷落,空空****,只有刘浪醉酗酗地在独饮,显得是那样扎眼。冼星海一见火冒三丈,他大步走进豫记酒家,不由分说,气得重重地打了刘浪一拳。严厉地训斥:
“成何体统:大家都在紧张地排练,你、你跑到这儿来耍酒风,真丢脸!”
刘浪挨了一拳,神志并没有清醒。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我、我刘浪丢脸?……大半个中属―丢了,又是谁丢脸?一我从东北流浪到上海,又从上海流浪到开封……等我把中国流浪完了,中国也就完了!哈刀合……”
“住嘴,”冼星海暴怒地大吼一声,遂又举起右手,重重地打了刘浪一记一耳光。刘浪身子一歪,靠在了桌子上。他捂住脸抗议地说:“老师,您、您为什么打我?……打死了我刘浪,中国……就不亡了吗?……”
冼星海顿时感到太不冷静了,他强压下满腹的怒火,痛苦地向刘浪陪了个不是。为了照顾社会影响,他几乎是凄楚地说:
“快回去吧,明天一清早就动身,还要赶到黄河边上做慰问演出呢!”
刘浪虽说神志不清,但他慑于老师的精神威严,遵从了。他摇晃着身子,边走边说:“好,好!我这就走,到黄河边上……演出去!到时,隔着黄河,望着北方沦丧的大地,再唱上一曲……亡国的哀歌……”
那位跑堂的小伙计,急忙赶过去,拦住了刘浪的去路。伸出右手,笑着说:“先生!您还没有付钱哪。”
“找我的老师要……吧!”刘浪回身指着冼星海:“他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夜半歌声》的配曲者……”。说完,推了小伙计一把,转身哼唱着“追兵来了,可奈何,娘om!我象小鸟回不了窝……”歪歪赳趟地走出了豫记洒家。
冼星海心情沉重地取出钱,代刘浪付了酒钱, 昂首向大门口走去。
这时,坐在柜台里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银灰色大褂的先生匆J吐起身,快步赶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星海先生!您是我祟拜的人物,我顶喜欢您写的《夜半歌声》这支歌子啦。’我国有句俗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您一定要赏光,品尝一次咱豫记酒家的酒菜,’看看中不中?”
“谢谢,谢谢“……改天再来吧。”冼星海婉言相辞,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豫记酒家的大门。马可一直站在门外, 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当他看见怒打刘浪一记耳光的时刻,不由地暗自说:‘真是一位厉害的严师啊里 ……”当他回想到刚才和冼星海的谈话,又感到象是一阵和熙的春风,轻轻地吹拂着白己的心。他望着满面怒色的冼星海,小声地问:
“星海老师!刚才那位喝醉的先生……”
“是我的一个不可救药的学生!”
“那……咱们去凭吊宋代的古迹吧?”
“不去了!”冼星海登着眉头,格外沉痛地说:“我必须赶回去,再和他谈一次,绝不能让他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