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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风流将军的人生体味

万灵女汉子 罗学蓬 9741 2024-10-20 02:35

  

  待到夜色降临,一乘滑竿穿街过巷,将赵中玉送进天主教堂大门。

  随同前往的只有关氏兄妹。关五香今夜着了男装,与哥哥穿同样的密门对襟短靠,头缠青纱帕,腰扎五花靠带,脚蹬黑色皂靴。

  圆月高悬,银了天主教堂后花园的小桥流水,银了竹篁假山。

  树影花丛中,酒案已经备好。

  杨森换下戎装,穿一袭白色夏布长衫,手摇一柄丝绸面折扇,足下蹬一双薄底贡面圆鞋,看上去和气可亲。见赵中玉步下滑竿,竟然在众侍卫面前纡尊降贵地急步迎上,亲切招呼:“来了,中玉小弟。”

  赵中玉见四下里站着身背短枪的侍卫,将手中折扇“哗”地一收,话中有音地说道:“将军大人召见,今晚即便是鸿门宴,我也不敢不来呀。”

  “赵先生说笑了。请,请。”

  赵中玉坦然落座,关氏兄妹腰间各插两支德国造二十响,在他身后三丈开外并肩而立。

  二人把酒寒暄,三杯过后,李副官长传上一怀抱琵琶的年轻绝色女子,在石栏前一张紫檀木花凳上坐下,十指轻拂,柔声弹唱。竟是刘禹锡任川东夔府县令时写下的一首竹枝词。

  竹枝苦怨怨何人?

  夜静山空歇又闻,

  蛮儿巴女齐声唱,

  愁煞江楼病使君。

  女子声音清甜婉转,将一支苦曲,唱得来缠绵悱恻,扣人心弦。

  杨森脸上隐隐有愠态,待女子一曲歌毕,却故作喜色地赞道:“梨花一枝春带雨,大珠小珠落玉盘。好,好!”

  歌女娇羞地移步上前,把壶与杨森、赵中玉斟酒。

  赵中玉注意到歌女强作欢颜的脸上,却分明透出几分悲切之态,遂客气道:“不必劳烦,由我自己来吧。”

  杨森本系海量,与赵中玉对饮三杯后,却故意装出一副小醉微醺,真情毕露的样子言道:“老夫平素滴酒不沾,可今日有幸能邀小弟来此对月小酌,正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世人都知道,老夫系行伍出身,这么多年的杀伐征战,死去活来,让我认定了一个道理,开疆拓土,占地称王,要想成就一番伟业,枪炮固然重要,钱固然越多越好,可这些都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最最重要的,是人,就是赵兄这种不同凡响的人中之杰、青年才俊。”

  赵中玉道:“军座过誉了,中玉哪里算得什么人物才俊。”

  杨森道:“本夫不才,带兵打仗,齐家治国平天下,靠的不过是一本《水浒》,一本《三国演义》。刘备三顾茅庐,终得孔明相助,方能三分天下;宋公明官不过一小小押司,却能以义服天下,尽收天下英雄之心,最终坐上水泊梁山头一把交椅。老夫于这乱世之中,要想成就宏图大业,做一青史留名之人,不效前朝古人榜样,求贤若渴,焉能成功?中玉老弟如此一个聪明绝顶之人,莫非还听不出老夫这番高山流水之音么?”

  赵中玉没想到杨森刚一和自己见面,便使出了这种不加任何掩饰的拉拢手段,不由得心中暗笑,言道:“将军实乃慧眼,惜乎中玉绝非明珠,岂敢奢求将军抬爱?不过,今晚得此良机,能当面聆听将军教诲,让中玉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也。”

  杨森道:“赵兄若能与老夫携手并进,定是出将入相之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以赵兄之雄才大略,何以会去那万灵山中,与萧天汉此类顽冥鲁钝的山林草寇为伍?”

  赵中玉淡淡一笑:“绿林草寇之中,自古也不乏潜龙卧虎之辈。掐指数来,那梁山一百单八将,那刘邦、朱元璋、李自成,洪秀全,努尔哈赤,哪一个又不是出自山野草泽之辈?”

  杨森见赵中玉心存戒意,说话滴水不漏,遂举杯相邀:“喝酒,喝酒,我们边喝边谈。”

  待赵中玉将酒饮下,杨森才关心地问道:“中玉小弟,我看你眉清目秀,俊朗端丽,一身书卷气,完全不像个干浑水袍哥的角色。想必是因着什么不平之事,身不由己,才上山入伙的吧?”

  赵中玉听了这话,眉棱一抖,突地望着杨森说道:“将军不知,先父赵庆云,生前也曾是本县一显赫人物,生平最恨土匪,只可恨那狗官郑稷之……”

  赵中玉一张嘴恰似闸门大开,心中深仇大恨,如潮水般涌流而出。末了,他说道:“像郑稷之这样的民国罪孽,贪赃枉法之徒,政府不仅不将其斩首示众,替我父报仇,为百姓申冤,反而长期委以重任,任其**一方,祸害百姓。我从欧战前线携功而返……唉,想不到刚回到在海外时让我魂牵梦绕的故乡,郑稷之竟然公报私仇,欲将我公开大辟,幸得萧天汉仗义相救,劫了法场,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此,我才投靠飞龙会,成为和萧天汉生死与共的弟兄。”

  杨森叹道:“官府庸劣,真是逼良为匪,逼良为匪啊……不过,”话锋陡地一转,“倘若本人出面主持公道,还你一个清白之身,保你一个锦绣前程,你意……又将如何呢?”

  赵中玉一怔:“将军,此话怎讲?”

  杨森道:“如今国家恰逢多事之秋,本军长正四处延揽人才,意欲为国效力,于乱世中干出一番宏伟事业来。我看中玉小弟仪表出众,文韬武略齐备,实乃一旷世难得之人才,故而有心请你出山,协助本军长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至于你的前程嘛……嘿嘿。”

  赵中玉正色道:“将军此言不妥,人各有志,不能强勉,萧天汉虽系草泽之人,却是中玉眼里一巍巍豪杰,旷世英雄。他率手下劫了法场,对我有救命之恩,且待我情同手足。我今日奉他之命,前来与官府谈判,怎能背主求荣,作一万人唾骂之无耻之徒?”

  赵中玉态度凛然,一腔话掷地有声。

  “好一个赵老弟!义节可风,义节可风啊!”杨森闻此言大为感慨,“本军长刚才不过故意小试你一下,果然得见你胸中怀有一颗耿耿忠心。啊,难得……真是难得!”

  赵中玉道:“中玉不才,却也认真习过几年武,读过几年书,又到欧罗巴打过几年洋仗,武德义风,圣贤教诲,须臾不敢忘怀。也正是靠着这两条做人准则,中玉涉身处世,方能做到行无愧怍。”

  赵中玉愈是义气干云,不为所诱,杨森反倒对他好感倍增,继续说道:“趁这风清月明,美色佳酿,我们何不敞开胸怀,来一推心置腹的交谈。”说到此,杨森向副官侍卫们挥挥手:“你们全都退下吧。”

  赵中玉见此,也向关氏兄妹摆摆手,让他俩也退下。

  杨森谈兴大发:“本夫的身世,自不消说了,报纸书刊,连篇累牍,毁者踏我入地,誉者捧我上天。巴蜀百姓,士林坊间,早已是耳熟能详。尤其是本夫一人独拥十几个大小婆娘的家事,更是让重庆著名文人江南一叶,演衍成了当代《金瓶梅》、《绣榻野史》之类的黄色小说,还为这小说取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儿,叫做《军帐红尘》。老夫麾下部属一怒之下,将江南一叶抓获,要杨某将他公开斩首示众。不成想,老夫不仅毫不生气,反而重赏了江南一叶三千大洋,并勉励他再撰新著,续写老夫经历。中玉小弟,这本《军帐红尘》始而风行巴蜀,继而风靡全国,你不会没有读过吧?”

  赵中玉道:“中玉有幸,很早便得以浏览。中国有句话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如此处置,实是大智若愚,英明盖世。那江南一叶虽是用笔野俗,把将军描写得犹似**魔一般,却对将军的文治武功,雄才大略,也颇多赞美艳羡之辞。小骂大帮忙,此书实为经典。著书人巧借**色之事,让将军英雄本色不胫而走,深入千家万户,实乃一万金不可奢求之事,说他有功,自不为过。”

  杨森展颜大笑:“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中玉小弟能有如此见解,足见也是一心胸博大,超凡脱俗之辈。”

  乘着几分酒意,杨森兴致勃勃大发起感慨来:“孟子曰:‘食色,性也。’子夏曰:‘贤贤易色。’这好色乃人之本性,宋儒偏要将德与色对立起来,说什么好德不好色,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自欺欺人,不诚已极,朱熹老儿偏偏又要说‘存诚’,你想这种歪论,岂不可恨?那至尊至上的孔圣人也老得发昏,年轻时精血充足,还说过好德如好色,待年老体弱,精血枯竭后又变了副嘴脸,整日里只言周礼,不言人欲。不然,删诗为何以《关雎》为首?试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而弄得辗转反侧,神魂颠倒,难道可以说这是天理,而非人欲吗?”

  一番引经据典的宏词高论恰似黄河之水天上来,震得赵中玉也不由得暗自惊叹,这位十六岁进保定军校,从此后二十几年间戎马倥偬,南征北讨的大军头,过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介赳赳武夫,今日细细观之举止,闻之谈吐,想必在那行军打仗之际,也从未忘记在中军帐里,秉烛苦读圣贤之书哩!

  想到此,对杨森的敬意,兀地便添了几分。

  杨森却是余兴未减,继续说道:“中国文化,自来崇拜强权,你想那历朝皇帝,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嫔妃三千,臣子百姓除了羡慕他有能耐,谁人还能从道德上去谴责于他?就说那前些时候入据紫禁城的袁世凯,不也大大小小讨了十个老婆,还有三个小妾,是他驻军汉城时,带回来的高丽货。山东的张宗昌,官不过一省都督,却一口气讨了四十二个老婆,其中竟然有十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洋婆子和到中国逃难的白俄,还有三个日本婆娘,一个朝鲜婆娘。一日三餐时,饭厅里简直就像在开国际会议。”

  赵中玉道:“将军就算在你指挥的二十军中,也进不了三甲之位。民间哪个不知,你麾下第七师江湖人称范傻儿的范绍增师长,不就已经娶了近二十个正式大小夫人么?至于非正式的,恐怕就得车拉船载了。”

  杨森道:“我杨森虽离那英雄尚远,却从不讳言生平极爱美色,一口气讨了十几个大小太太,在军中本已不是秘密,让江南一叶流布于肆,反倒让我部官兵,大长志气,有了效法的楷模。英雄美女,自古皆然,看到自己的长官锦衣玉食、美女如云,岂不是也给了他们一个美好实在的奔头?懂得穿上这身二尺半,便只有军前效命,建功立业,方能加官晋爵,妻妾成群,尽享人间荣华富贵。”

  赵中玉道:“将军所言,惊世骇俗,细细想来,一言一语,却也尽在俗情常理之中。江南一叶以通俗之文字取悦于民众,杨将军以通俗之理论灌输于官兵,一文一武,倒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啊。”

  杨森自然听出赵中玉话含讥讽,却毫不在意,以一种极亲切的目光盯着赵中玉,满含痛惜地说道:“今夜长谈,即便不能使君与我结为同志,共襄大业,却也让我见识了中玉小弟伟岸激越之人品与精神,面对小弟而不可得,让老夫真是既喜之爱之怜之,又悲之叹之惜之啊。”

  赵中玉缓缓道:“将军,中玉倒想冒昧一问,倘若飞龙会接受招安,政府打算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编制?”

  “招安?”杨森神情一诧,“萧天汉有这意思?”

  赵中玉摇摇头:“不,萧天汉绝无此意,不过是我随便问问罢了。”

  “如愿接受招安,你部速将实有人数造册报来。”杨森紧追不舍,“中玉小弟,你实话告诉我,飞龙会现有多少人马?”

  赵中玉略一顿,将手一摊,抖了抖五个指头。

  “五百?”

  “笑话!五千。”

  杨森举杯相邀:“老弟,你是在和我玩笑吧?萧天汉眼下能凑拢两千人马,也就顶天了。哈哈,今晚我们把酒赏月,不谈公事,不谈,不谈。干,干了。”

  老鹞岭上,月明风清。

  萧天汉与金煜瑶步出万灵寺山门,缓步来到峰顶上。

  山下,苍山若海,小河如带。鸡不鸣,狗不吠,天地宁静空朦。而在远处万灵镇方向,一串串火光在夜色中闪烁跳动,恰似猛兽的眼睛。

  回山数日来,金煜瑶一直惴惴不安。她不敢将自己已遭郑稷之**之事告诉萧天汉,她知道萧天汉一旦知晓,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叫她去死。对萧天汉这种争雄于江湖的人物来说,天下再没有比自家老婆遭仇人**更大的耻辱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万难更改了。她没有办法,即便这奇耻大辱像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块,刺得她心上淌血,她也只能将它深藏于心底。

  数日来萦绕在金煜瑶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在萧天汉得知真情之前,除掉郑稷之。

  此时,萧天汉也有事要与金煜瑶商量。招安若成,那他萧天汉从今以后就不单单是万灵山中的土霸王了,历代祖宗创下的基业,不仅可以长久地保持下去,而且必将得以发扬光大。赵中玉虽然一时糊涂,对招安提出异议,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便转过弯来,认识到了招安的种种好处,进而真心实意地支持他了。但金煜瑶毕竟系一女流,头脑即便聪慧过人,但在处理大事上,见认也未必能与自己相比,脑筋也可能不及赵中玉转得快,再加之她为慧清师太报仇心切,要说服她,看来还真得费上一番口舌。

  他现在把金煜瑶叫到峰顶上,目的正在于此。

  萧天汉问道:“煜瑶,我们虽握住了西票,掐住了政府的要害,可是,这件事情总归得有个了结的时候,你的意思是……”

  金煜瑶毫不迟疑回道:“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官府若不把九村十八寨地盘归还我们,我们就决不释票。”

  萧天汉道:“这个嘛……当然。我已叫赵中玉向杨森提出这一条件。不过……我担心的是,等到我们放了西票,杨森难保不会重新派重兵前来剿杀。”

  金煜瑶道:“那有啥呀?反正我们早晚还得和官军打。”

  萧天汉道:“战火重开,我们枪少人寡,地盘依旧难保啊。”

  金煜瑶道:“怎么会?这些天,不是有那么多棚子派人前来联系结盟么?想我飞龙会,几时在江湖上有过这等声威?”

  萧天汉道:“你咋想得那么简单?这帮人全是想趁水浑来摸鱼,端起碗来舀饭的,和他们结盟,无疑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金煜瑶也有些着急了,问道:“那,军师他……莫非就没有想出个长远妥当的主意?”

  萧天汉道:“主意倒是已经有了,不过,这次可不是军师想出的,而是我的主意。军师当初反对,后来仔细想了又想,才明白过来,转而支持我的意见。当然,事关重大,我还得先听听你咋个想的,才能放手去做。”

  金煜瑶诧异地看着他:“哦?你想出个啥子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萧天汉道:“趁眼下西票在手,胁迫政府,招安我飞龙会弟兄。”

  金煜瑶大惊:“招安?天汉,你要学那宋江?”

  萧天汉道:“煜瑶,你莫着急。我的意思是,我们明里接受招安,暗地里积蓄力量,这就叫做借杨森的骨头,熬我飞龙会自己的油,等到时机成熟,再把飞龙会的大旗哗啦啦打出来,轰轰烈烈大干他一场。”

  金煜瑶一时心乱如麻……接受招安,岂不是要与郑稷之为伍么?煜瑶闻之色变,可心中顾忌,又委实难以出口。

  她激愤地叫道:“天汉,你想过没有?飞龙会一旦接受了招安,你当了政府的官儿,你那死在贺白驹老子手里的爹爹,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慧清师太的仇你可以不报,难道你自己的杀父之仇,也就此与贺白驹一笔勾销?”

  金煜瑶几句理直气壮的话,怎么与赵中玉一个口吻。让早已拿定招安主意的萧天汉一阵火起。他大声说道:“贺栋成打死我父,我又杀死了贺栋成,要说萧贺两家私仇,其实早已了结。师太之仇,我不是不报,招安之后,尚可慢慢来嘛。眼下,我不能因小失大,我首先得为飞龙会的生死存亡着想呀。”

  煜瑶悲愤交加:“天汉,穿上官军皮皮,我们就被杨森捆上了手脚,哪还有机会再为师太报仇!你这番话,不是哄骗三岁小儿么?”

  萧天汉急了,“咚”地单膝触地,赌咒发誓道:“上有苍天,下有黄土,我萧天汉倘若把师太之仇抛在一边,日后必当死于非命!”

  待他转过头来,只闻一串呜咽之声,金煜瑶已径自往万灵寺去了。

  萧天汉恼丧地在地上猛砸一拳,身子一侧,躺在了荒草丛中……

  夜风舒徐,月辉泻地,荣昌已入梦境。

  一乘滑竿,由关氏兄妹和白仲杨几名黑皮警丁护卫,来到了兴隆客栈门前。

  赵中玉下了滑竿,遣回警丁,走进大门。

  候在大堂里的两名幺师涎笑着急忙迎上前来招呼:“赵先生回来了。”

  赵中玉见四处无自己手下,诧异地问道:“幺师,我的弟兄们呢?”

  一名幺师暧昧地笑道:“他们么……嘿嘿,此刻全都在**忙着使劲哩。”

  赵中玉愕然瞪他一眼,撇下幺师,穿过厅堂,挨着一间间客房走去,门窗缝里,皆传出男女嬉笑逗乐之声。

  赵中玉蹙眉叫道:“袁公剑。”

  少顷,旁边一扇门“吱嘎”一声开了,仅穿着条裤衩的袁公剑慌慌张张跑出来:“啊啊……军师,这都啥时候了,你才回来呀?”

  赵中玉抬眼往屋里一瞥,瞅见**斜靠着一个敞胸露乳,头发蓬乱的妖艳女人。

  赵中玉面露愠色:“你们……”

  袁公剑厚皮涎脸地笑道:“这是……嘿嘿,这全都是郑稷之派人送上门来的货。军师,老鹞岭上的日子苦啊,有这机会白白地乐他一乐,弟兄们当然高兴……嘿嘿,你就……嘿嘿……军师。”

  赵中玉叮嘱道:“公剑,我不会扫弟兄们的兴。不过,来到这虎穴龙潭,凡事都需得小心一些才是。弄不好,咋个死的都不晓得。”

  袁公剑乐不可支:“是哩,是哩。”应了两声,急慌慌便欲进屋忙事。

  赵中玉一把将他抓住,拉到廊道拐角处,见四下无人,方低声吩咐道:“明日一早,你速赶回山上去禀报舵爷,招安一事,杨森正求之不得。叫舵爷遍山插满旗帜,并将山中百姓集中起来,满山游走,以造声势。这一边我则见机行事,决心顺藤摸它个大瓜。”

  “大瓜?多大的瓜?”

  “舵爷要我至少给他弄个团长,没准,我给他弄顶旅长的帽子戴戴。”

  “旅长?我的个妈噫!”袁公剑惊得叫出了声,“想当政府的官,先做强盗倒是捷径。”

  赵中玉叮嘱道:“小心,这招安之事,眼下只可对舵爷一个人说。”

  袁公剑连连点头:“这个我懂,我懂。”

  屋里,女人娇声催道:“大哥,快点来呀,你把妹子撩拨得火烧火燎的,咋个反倒跑到外头摆龙门阵去喽。”

  袁公剑着急地问:“军师,还有事么?”

  赵中玉笑道:“悠着点劲,臭皮囊子莫被掏空了,明天起不了床。”

  赵中玉登上楼梯,径自回屋。

  两支大红喜烛,照得满室生辉。

  蚊帐里,依稀可见人影。

  中玉急步趋至床前,撩开蚊帐一看,不由一愣。

  **,正躺着那位绝色歌女。衣裤已经褪去,玉体横阵,泪眼婆娑令人心动。

  赵中玉见女子嘤嘤哭泣。问道:“你哭啥?”

  女子哽塞道:“老爷,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可恨那郑稷之,把我强抓去献给杨军长玩弄。杨军长一天一换,夜夜尝鲜,今晚,他们又强逼我来……伺候老爷。”

  赵中玉呆住了,半晌,便说道:“去吧,你也是个苦人儿,我……不难为你。”

  女子陡地坐起身,痴望着赵中玉,分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中玉喝道:“快走吧!”

  女子吓得跳下床,慌不迭地跑出房门。她窜下楼梯,刚跑进厅堂,就被两名幺师抓住了。

  女子凄惶喊道:“不怪我!不怪我,是老爷撵我走的!”

  一幺师对同伙说道:“你留在这里,我把她带回去。”恶狠狠把女子推出门,“走,回去再听候县长发落。”

  赵中玉听见楼下声响,早已出屋掩在楼口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冷笑一声,重新回到房里,然后推开了窗户。

  他的目光掠过鳞鳞黑瓦,飞到了远处县衙方向。他好像看到县衙深处的一间厢房的窗户上,仍透着淡淡的微光。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筱竺那张美丽而清秀的脸蛋……自从大辟之日,自己亲眼目睹了筱竺在城楼上的嘶声呼喊,后来又秘密与筱竺幽会后,赵中玉才知道筱竺的命有多苦,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筱竺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而作为本应对筱竺的一生苦乐负有责任的男人,自己不仅无能为力,反而怨恨筱竺的不贞是多么的荒唐无理。那种长时间萦绕在心中的憎恶之情,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充塞心中的,是对筱竺的同情与怜爱。他已经再也忘不掉筱竺那双眼睛,那么悲怜,那么凄切……

  他“扑”地吹熄了烛火。

  小巷清冷,赵中玉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兴隆客栈,独自来到了县衙后墙外。

  他一跃纵上墙头,穿过绿竹扶疏的庭院,来到厢房门前,见四下无动静,遂轻声叫道:“筱竺,筱竺。”

  屋里响起了细碎的声响,稍顷,门开了,赵中玉一闪而入。

  门,立即关上了。

  一个人影从竹林中悄无声息地钻出来,蹑行至窗外竖耳偷听。

  黯淡的天光照着他那张阴狠的脸———那是荣昌县警备队长胡之刚。

  墙上的挂钟早已敲过了十点,郑稷之倚靠在雕花大牙**,一支接一支抽烟,依旧毫无一点睡意。赵中玉一进荣昌县城,住在赵家老宅里的郑稷之便乱了手脚。双方尚未正式交锋,赵中玉已经赢了第一个回合。郑稷之万万想不到手握数万重兵的大军头杨森,竟然会对一帮已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残匪迁就让步,这不仅损害了国民政府的威信,而且赵中玉与他同处一城,仅相隔两条街巷,更让他心惊肉跳,寝食不安。

  为防不测,郑稷之已下令从警备队调了百十号人到县衙,将他所住的内院铁桶般围了起来。即便如此,他仍放心不下,又让胡之刚住进内院,作了他的贴身保镖。如此防范赵中玉与他那十来个手下,可以说是确保无虞了。但他也明白,这么做,很有可能是聊以**罢了。他真正担心的,是赵中玉为报灭门之仇,把交出他郑稷之也作为一个释放西票的条件。果真那样,他就是大祸临头了———他非常清楚,在他与外国人质之间选择,杨森是决不会吝啬一个中国人性命的。

  杨森来到荣昌后,作为一县执政,他曾两次前去谒见,都吃了闭门羹。过后,他才旁敲侧击地从李江副官长口中了解到杨森在与外国使节密谈。密谈什么?不言自明。久经宦海的郑稷之立即断定杨森欲借此次前来挽救西票的机会,与外国列强搞交易,求得列强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支持,再挥师西上,剪除刘湘,重据省城成都乃至整个富饶的川西坝子,以报前次兵败之仇。那么,交易若不成,他定然会令部下猛攻老鹞岭、万灵寺,强逼土匪杀死西票。而交易若成,他则会痛痛快快地答应土匪提出的所有条件,甚至包括交出他郑稷之的脑袋!

  唉,当初未能斩草除根,留下赵中玉这个魔鬼,真是最大的失误哟!

  他在一旁长吁短叹,动来动去,把罗芸花也给搅扰醒了。

  罗芸花狠狠地盯了郑稷之一眼,耷着眼皮说道:“都啥时候了,还不睡,床头柜上不是有你买的安眠药么。”

  郑稷之忧心忡忡地应道:“赵中玉大模大样地住在城里,眼下连杨森这样的大军头也让着他几分,我怎么睡得着……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罗芸花嘴一撇:“他来,不就是冲着傅筱竺么!把那小贱人送还给他,不就清静了。”

  郑稷之瞪她一眼:“真是妇人之见,赵中玉此行,可不是单为了傅筱竺啊,他是冲着我郑府一家老小,包括你的脑壳来的。”

  “啊,我的妈呀!”罗芸花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稷之,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正在想主意么!”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紧闭着嘴巴,让那烟雾一缕缕从鼻孔中慢慢悠悠飘逸出来。

  半晌,他忽地一扭头,对罗芸花说道:“只能像眼下这样了,对傅筱竺明松暗紧,拿她勾住赵中玉的魂儿……哼,真到了要命的关头,这小贱人说不准还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哩。”

  “嘭嘭!”门上响了两声,紧跟着有人低声叫道:“县长,县长。”

  郑稷之听出是胡之刚的声音,赶紧披衣下床,将门打开。

  “县长,赵中玉又钻到二姨太房里去了。”

  郑稷之阴沉着脸:“果不出我所料。”沉思片刻,决然道,“你继续前去监视,万万不可惊动他。我马上去见杨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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