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土木堡樊忠除王振 北京城于谦保大明
“皇上有旨,驻跸土木堡,命三军就地扎营!”正统皇帝行营太监喜宁和绵衣卫校尉袁彬纵马向军中驰来,边驰边传达皇上的诏令,“皇上有旨,驻跸土木堡,命三军就地扎营……”
“胡闹!”一听那喜宁传出的旨意,随军出征的张辅立即大怒道,“这肯定又是那奸宦王振出的主意!这土木堡地势极高,旁无水源,这三十多万大军到哪里饮水去?”
“那传旨的阉宦不是喜宁么?”望着马蹄扬起灰尘远去的太监,站在张辅一旁刚刚擢升为内阁大臣不到三个月的张益说道。那年南杨阁老江南变法,喜宁勾结南昌宁王事发,不是被贬到献陵守陵去了么,这家伙怎么又回宫了?”
“唉,”内阁首辅曹鼐接口道,“自从大前年南杨阁老殁后,那阉贼王振便没有顾忌,不久便将喜宁放了回来,还升成了太监呢!”
“管他什么太监、少监,现在要紧的是赶快去请皇上发令,进军怀来!”兵部尚书邝埜着急地说道,“我们再也不能容忍王振那家伙了!前几日,驸马都尉井源、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等已经战死沙场,前日恭顺侯吴光中、都督吴克勤战殁,昨日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军救援,又在鹞儿岭遇伏,全军尽覆,朱勇、薛绶为国捐躯,五十万大军只剩三十五万了,尽是王振那家伙瞎指挥的恶果!张国公,您带头,我们一起去面见皇上!”
“对,我们一起去面见皇上!”户部尚书王佐情绪激昂、大声叫道,“南杨阁老的遗嘱言犹在耳,我等岂能眼睁睁地任其胡为么?不把那个祸国殃民的阉贼除掉,眼看这五十万官军和大明江山全都会毁在他的手里!”
提起杨溥遗言,在场的众多大臣群情激昂,曹鼐和张益应声道:“好,我们都去!”
说罢,张辅同曹鼐、张益、王佐、邝埜、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八人义无反顾地向正统皇帝行营御帐走去。
土木堡本名漠统镇,唐初高开怀占据怀戎时所置,后来讹为土木堡。明永乐初在这里设立兵堡,属万全都司延庆右卫怀来所。在怀来所东面二十里的地方是一处地势较高,扼守着宣府途经怀来,东北至延庆,东南至北京昌平的交通要道,是一处要塞,那里就是土木堡。
正统十二年正月,宣府、大同巡抚、佥都御史罗亨信见瓦剌太师也先吞并蒙古鞑靼、兀良哈部分部落,势力逐渐强盛,不服瓦剌可汗脱脱不花节制,一意孤行,多次侵犯塞北,抢夺财物,骚扰边境,便上书朝廷说:“瓦剌也先专候衅端,企图入寇,建议朝廷于北京北边诸要塞,增置城卫土城备之,不然恐贻大患。”奏闻,王振不以为然,说漠北残寇,岂能大举入侵?莫要危言耸听!兵部尚书邝埜坚持固边强兵之议被王振斥为“多此一举”,于是北边逐渐松弛,但瓦剌也先也不敢贸然进兵,仍然年年向朝廷进贡马匹,朝廷仍然按例向进贡的瓦剌官员进行赏赐,而且为了显示他王振威权,令礼部对瓦剌厚加赏赐,瓦剌欢喜不已。一时边境安宁,王振也自以为得计。
正统十四年二月,瓦剌也先一下子遣使三千人进贡马匹,企图多获朝廷赏赐。这时,王振又一反显示富有大方的常态,又滥施威权,下令压低进贡马价,降低赏赐标准,瓦剌也先不禁大怒,决意兴兵侵犯边境,大肆抢夺财物。
正统十四年七月八日,也先纠集蒙兵十五万,号称二十万,突然大举进攻大同,大同参将吴浩猝不及防,战死。边报当日报至北京,正统皇帝慌了,问王振怎么办,是否召集张辅、朱勇等五军都督、久经考验的将领和大臣会商,但王振满不在乎,他不但制服了朝臣,满足了任意驱驰文武大臣的欲望,他还不满足,还要尝尝指挥千军万马统帅三军的滋味,于是他不与任何人商量,擅权矫旨,命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各率兵万人出击。王振还觉不够威风,便劝正统皇帝征讨瓦剌也先。正统皇帝随王振摆布,遂下旨御驾亲征。命太师英国公张辅、太师成国公朱勇率师以从,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内阁大臣学士曹鼐、内阁大臣张益等扈驾随征,发兵五十万,克期征讨瓦剌也先。王振满以为双倍于敌的兵力,加上皇上御驾亲征的威风,一定会使瓦剌闻风丧胆,官军一定会马到成功。事出突然,举朝震骇。吏部尚书王直及大小群臣数百人,跪在乾清门前请留,改派大将军率军出征,而且张辅自告奋勇,愿代陛下讨伐瓦剌也先,但王振执意不从,又故技重演命闭宫不见诸人。七月十六日正统皇帝命太监金英辅御弟郕王朱祈钰居守北京,遂同王振一道率领五十万军马从北京,向西北方向的大同出征。七月十七日,驻跸昌平县西十八里的龙虎台。七月十八日出居庸关,过怀来,至宣府。连日风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群臣纷纷上章请留,王振大怒,派出中官下到各营督阵,严令不前者斩。大军继续前进,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粮,僵尸满路。敌寇也佯避后撤,诱官军深入。
八月初一日,五十万官军北京至大同八百里路走了十三天,终于到了大同,但不见瓦剌也先兵的踪影。张辅、王佐、邝埜、曹鼐、张益等人再次上章请正统皇帝回銮,改命大将征讨,王振又矫旨怒斥,并命王师继续北上,追踪瓦剌也先。正在这时,先遣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兵败身亡的消息传来,当天傍晚又遇黑云压顶白昼如晦,狂风暴雨大作,全军震惊,王振心腹钦天监彭德钦也害怕有去无回,便告诉王振,说此乃天意示警,不可再前,王振始有惧意。当天晚上,前方又传来更坏的消息:前军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等全军覆没,王振开始害怕了。深夜,王振心腹、镇守大同中官郭敬密告王振:据可告消息,瓦剌也先已在前方设下陷阱,形势危急,决不可前!有了心腹郭敬的密告,王振才真正惧怕起来,便决定班师。
八月初二日,正统皇帝班师令下,大同总兵官郭登告诉内阁学士曹鼐,车驾回京,宜从大同往东南走,经浑源、灵丘、涞源,再到紫荆关,只有不到四百里路,组织得好三天即可到达。紫荆关自古是北京西部屏障,那里地势险要有重兵把守,过了紫荆关,就等于到了北京,可保万无一失。郭登这个撤退方案经曹鼐上报,张辅等人均称可行,王振也采纳了,大军便向大同东南方向的浑源撤退。走了一日,到了涞源。按照郭登的这个走紫荆关的路线,的确千稳百当,可以远离瓦剌也先的追兵,因为瓦剌也先不敢孤军深入内地。可是到了涞源,不料那王振突然萌生了一个想在家乡人面前炫耀自己威权的念头。原来到了浑源,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往东南走一百二十多里便是灵丘,从灵丘转向正东八十多里便是涞源,从涞源再向东八十多里便到了紫荆关,只有二百多里不到三百里,道路通畅,很快便可到达。另一条是从浑源折向正东经广灵一百八十多里便是蔚县。那蔚县是王振的老家,王振便命官军改变路线往蔚县前进,任凭张辅、邝埜、曹鼐等怎么上章劝谏,王振只是不听,裹挟着正统皇帝前往蔚县,到他家里住上一晚,以便光宗耀祖,向世人显示荣耀。
八月初六日,大军到了蔚县,再往东走了四十里,已经到了王振家的田庄,看着那自家一望无际的玉米、大豆、高粱,王振犹豫了:这数十万官军走过去,不踩毁已经收获的禾稼么?那损失就太大了,不能去!想到这里,王振立刻下令大军改向北京的宣府前进。那宣府是什么地方?宣府是北京通往塞外的要冲,在蔚县北方二百四十里,离长城张家口仅数十里,虽说那里有万全都司护卫,但瓦剌也先如果知晓,他的兵马半日即可追到——这不是远离追兵,反而是趋危赴险了!尽管张辅、邝埜、王佐、曹鼐、张益等人极力反对,但无济于事,数十万大军仍然遵照“圣旨”向北进发了。
八月十日,大军到了宣府,再向东南,终于踏上了返回北京的大道上。全军将士还暗自庆幸,再往东南走二百二十里便是居庸关,只需二三天的时间便可回到关内了。王振也自以为指挥有方,趾高气扬、沾沾自喜起来,这次总算有惊无险安全回来了,谁再敢说我王振不会行军打仗?数十万大军,指向哪里就走向哪里,威风至极呢!
可是噩运来了!八月十三日一早,正统皇帝车驾刚从怀来启程,探马急报,瓦剌的兵马突破万全都司的防御,急速向官军追来,已经追到了宣府,距官军不到一百里,后军都督恭顺侯吴忠、都督吴克勤的数万军马被瓦剌也先围困,形势危急!王振慌了,急令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左、右军三万骑赶去救援。不想那瓦剌也先使的是“围点打援”的毒计,早在前方设下了埋伏。朱勇、薛绶赶到鹞儿岭,钻进了瓦剌也行的口袋阵,全军覆没,朱勇、薛绶、吴忠、吴克勤全部战死!在命令朱勇、薛绶救援吴忠、吴克勤的同时,王振急令各营中官催动官军往回赶,希望能在瓦剌的兵马追到之前,大军进入居庸关——怀来到居庸关仅有一百二十里了。不料,官军人多,车驾、辎重不计其数,本来行走就慢,再加上王振指挥撤退没有章法,人心慌张,互相拥挤,行军速度更慢,一早开拔,走到午后未时,才走了二十里,到了怀来县东面的土木堡。
大军刚到土木堡,探马飞报,瓦剌也先的兵马已经冲过宣府,正在迅速向官军逼来。如果此时王振指挥有方,数十万大军尚可反败为胜,可是那王振一意孤行,利用正统皇帝的名义,急速命令数十万大军就地扎营,驻兵土木堡。
张辅、邝埜、王佐、曹鼐、张益等人来到中军行营,只见正统皇帝正在大马辇上恐惧地东张西望,那王振骑着高头大马立在一旁左顾右盼,显然,他们二人都已惊慌失措了。
一见正统皇帝,张辅来不及行礼,便大声叫道:“陛下,土木堡不能驻兵!”
邝埜、王佐、曹鼐和张益也一起拱手奏道:“陛下,张国公言之有理,土木堡不能驻兵!”
不等正统皇帝说话,王振一旁冷笑道:“土木堡地势高平,怎么不能驻兵?”
那正统皇帝也疑惑地问道:“张爱卿且说说看,土木堡为何不能驻兵?”
“陛下有所不知。”张辅立即说道,“老臣带兵打仗数十年,深知行军驻兵之要。大凡扎营首先要看有无水源,无水之地驻营,乃是兵家大忌。今土木堡地势较高,周围十余里无水,数十万大军扎营于此,用什么煮饭?用什么解渴?倘若敌军逼近,断我水源,将我围困,我军干渴难耐,必定**,不用敌寇进攻,我军便自乱阵脚了;其二,土木堡虽说平台较大,但再大也容不了数十万军队,这么多将士窝在一处,无法施展兵力,不说迎敌作战难以调动,就是开拔后撤也是拥挤不堪,军营兼杂,兵将相混,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怎么指挥?弄不好便会自相践踏,不战而乱。如果敌兵乘机攻击,则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宜从速行动,远离危地,方可避险就安!”
听张辅说得有理,正统皇帝不等王振开口便接话问道:“那我军应该如何行动方好?”
张辅见正统皇帝松了口风,便立即说道:“为今之计,陛下速速带中军回头退回怀来城,这里刚过怀来二十里,路程不远,那里有兵所城堡,可以坚守待援,左军、右军和前军分驻怀来城外四面拱卫,即使瓦剌兵临城下,也无法攻城,陛下可以转危为安。甚至,我军可以以逸待劳,一举将瓦剌也先击退!”
听罢张辅的建议,正统皇帝觉得这办法可行,就点头说道:“张爱卿此言有理……”
“陛下,张辅用心歹毒,不可信他!”不等正统皇帝把话说完,王振立刻武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张辅呵斥道,“好个张辅,已经走过了怀来城,把瓦剌也先甩在了后面,你让陛下往回走,那不是迎着瓦剌也先的追兵,自动送进虎口么?你是何居心?”
一听王振此话,正统皇帝刚刚觉得返回怀来城可靠的想法立即动摇了,他害怕瓦剌也先追过来,远远躲避唯恐不及,怎么还能迎着送上去?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再迎着瓦剌也先走了。”
“此法不行,还有一法。”见正统皇帝不听,张辅又说道,“那就再往南前行十五里便是官厅河,我军就近河扎营,待避过瓦剌也先锋芒再回师不迟。”
“好个临河扎营的主意!”王振立刻冷笑道,“数十万大军临河扎营,后有追兵,前有河流,你是想让我军背水一战呢,还是想让王师走投无路呢?险恶,用心极其险恶!陛下,那张辅是一派胡言,枉费是所谓一代名将,徒有虚名!陛下,不要犹豫,扎营土木堡!”
正统皇帝仍然犹豫地回道:“那地势果真是高,一旦缺水怎么办?”
“陛下不用担心。”王振哈哈笑道,前几天接连数场大雨,这里已是坑满沟满,地下到处都是水;这两天秋老虎发威,天气炎热,我料定早晚必有一场大雨,我军驻扎高地,正好避免水淹,这是深谋远虑之举,凡夫俗子岂能理解?驻跸土木堡,不用……”
“陛下,王振不懂军事。”张辅不等王振说完,立即大声斥责道,“干旱季节,远离水源,高处扎营,乃兵家大忌,千万不可!陛下,千万不可!”
“大胆!”一见张辅公然当面直斥,往日张辅对他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恼怒,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大声呵斥道,“你敢抗命么?”
这王振擅权,张辅早就恨之入骨,今见他无礼,不觉大怒。张辅挺起腰板,指着王振大骂道:“你这该死的奸宦!你别狐假虎威!你的罪孽还造得小么?你从来不知行军作战,布阵列兵,却妄自称大,当起了三军统帅!这下好了,半个月的工夫,先遣军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败没,四万兵马死于敌手。接着先锋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战于阳和,又是三万人全军覆没。昨日一天后撤途中前军恭顺侯吴忠、都督吴克勤四五万兵马和赶去救援的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三万骑,一个也没回来。短短数日,王师损兵折将十五万,连五军都督府都督朱勇都为国捐躯了,你还嫌不够么?你还要折腾么?陛下,请您立刻将王振拿下,解除兵权,老臣愿临危受命,指挥三军击退瓦剌也先,保陛下平安返回北京!”
“陛下,张国公忠耿之言不可不听啊!”邝埜、王佐、曹鼐、张益一齐急奏道,“张国公深谙孙子兵法,请陛下任命张国公为三军统帅,保驾御敌吧!”
“住口!都是一派胡言!”没让正统皇帝开口,王振便暴跳如雷,“你们想乘危造反么?什么狗屁孙子兵法?那孙武死了几千年,一本破书有什么能耐?我王振的‘王子兵法’胜他十倍,决胜千里,岂怕那瓦剌也先的一群乌合之众?陛下,张辅已经老迈昏聩,侈谈兵法,焉能将兵?莫听他瞎说!来人,将张辅押回他自己的营房去,闭帐思过,等待处理,从今以后不准他干预军事!”
王振话音一落,只见布列左右的十几个内侍一拥上前,将张辅推推搡搡,押向中军营房,那张辅毕竟已是七十六岁高龄,怎经得几个如狼似虎的内侍揪扭?他被架着双臂,一路叫骂着向前走了。
一见这个阵势,兵部尚书邝埜再也忍不住了,高叫道:“陛下,张国公忠心为国,陛下圣鉴!臣请陛下车驾疾驱入关,严兵殿后,可保万一!”
王振指着邝埜怒骂道:“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死!”
邝埜也寸步不让,大声道:“我为社稷生灵,何得以死惧我!”
王振不容邝埜再讲,把手一挥,咬着牙叫道:“把邝埜拖回营去!别让他再啰唆!”
几个内侍应声上前,将邝埜拖走了。
王振怒气未息,一回头见曹鼐和张益还站在那里,立即吩咐内侍道:“把他们两个赶走,不准再来烦躁皇上!”
立刻有几个内侍把曹鼐和张益推走了。
这一切被站在近处的锦衣卫都督樊忠看得清清楚楚,一股正义之感不禁油然而生。他立刻想起了南杨阁老临终前对他和于谦的嘱托“望能匡扶正义,为国除奸”,一腔热血“腾”地涌了上来,这时不除此贼,更待何时?他两眼圆睁,怒火中烧,紧抓手中的铁锤,欲待上前锤杀王振。可是两眼一扫,王振周围尽是他的心腹,一股冷气“嗖”地窜了出来,不禁犹豫起来,再进而一想,自己官卑职小,岂是王振对手?他只好无奈地忍下了。
打发了张辅、邝埜、曹鼐和张益,王振气恼已极,以为前来啰啰唆唆的几位大臣都赶走了,他正要让正统皇帝下辇,叫内侍、锦衣卫们安装皇帝出行宿营的“具服幄殿”,忽听大马辇的另一侧有人大声哭叫道:“陛下——陛下——”
原来是户部尚书王佐见正统皇帝不听张辅、邝埜等人苦谏,任凭王振胡作非为一意孤行,不禁悲愤得哭了起来。只见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草丛之中,连连磕头,连连哭喊道:“陛下!张辅、邝埜、曹鼐、张益都是一心为国的忠臣,他们的建议都是临危良策,不可不听!现在还只有申时,距天黑尚有两个时辰,挽救危亡还来得及。臣请陛下乾纲独断,或退守怀来城,或进就官厅河,均是生路!这土木堡决不可扎营!三十五万兵马挤在狭窄的土木堡高地上,一旦敌寇围营,切断水源,我将士危矣!陛下危矣!大明危矣!臣今日以死相谏,如陛下不能恩准,臣就死在您的面前!”
这悲愤欲绝的死谏,令周围有良知的内侍、锦衣卫卒们十分感动,正统皇帝也不禁动容。可是王振立刻暴跳如雷,他指着王佐大骂道:“大胆的王佐!危言耸听,企图不轨,你想动摇军心么?”
说罢,王振回头对几个心腹内侍大声喝道:“还站着干什么?给我把这老贼赶开去!”
一声令下,几个心腹内侍立刻拥上前去拉的拉拽的拽,企图将王佐拖走,可是那王佐死死地抓住荒草不放。那几个家伙没法,只好将王佐硬行抬了起来。王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被抬走了!
这一幕又把站在一旁的锦衣卫都督樊忠气坏了。对王振擅权,他愤慨不已,一冲动,他紧抓铁锤大步跨上前来。可是他立马警醒了,这王振心狠手辣,自己孤身一人动手,胜算不大,倘若被王振反咬一口,一顶“谋逆”的大帽压下,自己立刻便是身首异处!想到这里,樊忠又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缩身退回了原位。
天黑之前,大明的三十五万官军按照王振矫旨在土木堡扎了营盘。由于高地面狭,中、左、右、前各营挤了又挤才扎下来,那是营挨营,帐靠帐,见缝插针,互相穿插,已经分不清谁是中军的营帐,谁是左、右军的营帐了。
傍晚了,一抹残阳从云缝中洒下来,一片血色笼罩着土木堡军营。所幸瓦剌也先的追兵不见踪影,王振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有张良、诸葛之才,便传令各营生火造饭。
生火造饭非水不可,可是这营盘内、营盘周围哪里有水?消息传来,王振便令掘井取水,说前几日连下几场暴雨,地下肯定有水。不料士兵们掘下三尺,无水;掘下五尺,无水;掘下一丈,还是无水;最后掘下两丈,仍然无水!原来这土木堡正如张辅所言,地势高藏不住水,地底下竟是一片涸土!
这下王振着急了,便令各营派人到十五里外的官厅河去取水做饭。命令刚刚下达,不料那瓦剌也先的大量骑兵风驰电掣般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首先奔到土木堡的南面切断了水源。再迅速包抄,很快便将土木堡团团围住,远远地扎下营寨,困住大明军营!
事出突然,猝不及防,官军人心惶惶,群情**,正统皇帝大惊失色,王振也吓得手足无措,这一切都不幸被张辅言中了!
正统皇帝本来就庸懦没有主见,身边的扈驾大臣都被王振赶走了,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望着那夜幕深处的人喊马嘶,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快站不稳了,站在一旁的锦衣卫校尉袁彬赶忙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正统皇帝战战兢兢地向王振问道:“先生,这……这该……该怎么办?”
“别……慌,别慌。”王振强作镇定,“观察观察再说吧。”
正在这时,只见监视张辅的内侍急匆匆地跑来了:“启奏陛下,英国公张辅让奴才带话来了。”
正统皇帝急忙问道:“张国公怎么说?”
那内侍回答道:“张国公说,瓦剌已经包围我军,那是早有预谋,我军宜坚守营盘,待明日天亮后再说。”
王振一听觉得只有这样稳妥,但又不愿承认自己指挥错误,便道:“这还用他张辅说?快传令下去,各营坚守不出,待天明后再说!”
八月十四日,天亮了,昨夜正统皇帝吓得一夜未曾合眼,只是在拂晓时际迷糊了一小会。他爬起来站在高处向四周一望,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只见土木堡周围远处尽是瓦剌的营帐,旌旗猎猎,笳声呜呜,肃杀之气,令人胆寒!
看了那阵势,正统皇帝心慌意乱,不禁绝望地叹道:“悔不该未听南杨阁老的忠告,兵不强,边不固,既不安,也不抚,构衅成祸,危殆如此,天灭朕也!”
那一旁的王振看了险恶形势,自知这次耀武扬威一意孤行祸闯得大了,搞得不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不禁束手无策惊惧惶恐,浑身皱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大明三十五万官军上自正统皇帝,下至普通士卒,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了一天一夜。虽然瓦剌也先兵马只围营不进攻,但官军兵卒无水可饮,干渴难耐,再加上干粮已断,将士们又饥又渴,哪里还有斗志?
八月十五日上午辰时左右,正在正统皇帝、王振焦虑不安无计可施的时候,忽见阵前旗牌官急匆匆地跑来了:“陛下,瓦剌派出使者,拿着也先上给您的书信,求见陛下,说是议和来了。现在营寨外等候,见是不见,请陛下旨意。”
一听瓦剌也先遣使求和,王振不禁大喜过望,不等正统皇帝表态,连忙把手一挥,说道:“遣使求和,说明瓦剌也先害怕天兵,那是好事,快去把使者叫来!”
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王振又不禁得意忘形起来,命心腹太监喜宁把仅剩的一点点水拿来,给正统皇帝和自己各沏了一杯凉水茶,慢慢呷着,品尝着那茶叶的苦涩之味。
“去把内阁大臣曹鼐叫来。”王振想了想,那使者来议和,朝廷必定要起草和议诏书,那活儿我可干不了,必须曹鼐来才行。喜宁临走的时候,王振又叮嘱道,“只要曹鼐一人来,别让其他人知道,人多了那些腐儒又要啰唆!”
正统皇帝想了想,接话道:“别人不叫来,英国公张辅懂军事,还是把他请来吧!”
“不用!”王振立即武断地阻拦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还懂得什么?别叫他!”
正统皇帝听了,沉默良久,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喜宁走了,站在一旁的锦衣卫都督樊忠忖了忖,回头对身旁一个锦衣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个锦衣卫回身匆匆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内阁首辅曹鼐赶到了。接着,阵前旗牌官带着瓦剌的一个使者来了。那使者走进幄殿,将也先议和的书信呈了上去。王振接过来看了一遍,那书信的大意是瓦剌这次兴兵是因为去年进贡马匹时,朝廷赏赐太少,众人不服。现在见天兵威武强大,瓦剌自知不是敌手,只要朝廷补偿去年贡马所缺赏赐,来年贡马时加赏,瓦剌愿意即刻退兵,与朝廷修好,云云。看过之后,王振将书信递给了正统皇帝,正统皇帝看后,又将书信递给了曹鼐,并命将瓦剌使者暂时带出幄殿待命。
曹鼐看后,疑惑地问道:“陛下,瓦剌也先既然将我军团团围住,而且断我水源,明知我军已两天断水断粮饥渴难耐,行将崩溃之时,为何不战反来求和?这大悖常理,恐怕有诈,陛下还是小心为好!”
曹鼐这一说,正统皇帝一想也对,答应议和的心思马上动摇了,正要问曹鼐该怎么办,只见王振大声说道:“曹学士休得又生事端!那议和有什么诈?明明是瓦剌见我天兵勇猛,又见皇上御驾亲征,天威难犯,是以转而求和。天赐良机,不必再说了,陛下已经允和,你赶快起草和议诏书吧!”
一听王振这话,正统皇帝也觉得很有道理,天威难犯,退而求和,顺理成章,还是不失良机,早些回京的好!
想罢,正统皇帝正要命曹鼐起草诏书,忽见监视张辅的中官忽匆匆地跑来,一见正统皇帝立即禀道:“陛下,英国公张辅托奴才带给陛下一封信,请陛下御览。”
说罢,那内侍把一张叠着的纸片直接呈给了正统皇帝。正统皇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句话:“议和有诈,诱我懈怠。坚守营盘,乘夜突围。攻其一点,乘胜掩杀。速入居庸,庶几脱险。”
原来樊忠见王振阻拦,不召张辅,便密令锦衣卫速去给张辅报信,看张辅有何主张。这样张辅才写了那张纸片托监守内侍火速送来。
正统皇帝看了,拿不定主意递给了王振。王振一看,立刻将纸片撕成碎片,骂道:“不知进退的老贼,一派胡言!曹学士,起草和议诏书吧!”
那曹鼐不知纸片上写的什么,只好低头写起和议诏书来。
不到半个时辰,和议诏书写好了。正统皇帝命尚宝监用了玉玺,派两个通事与瓦剌使者回瓦剌军营。那使者和两个通事叩别正统皇帝,穿过官军营盘,向瓦剌军营去了。
半个时辰后,阵前旗牌官来报:两个通事和使者已经进了瓦剌中军大营。这时已是午时初刻了。王振一听,不禁大喜。他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秋阳,想了想,转身对喜宁说道:“立刻传令各营向南移动,到官厅河边就水扎营。”
各营将士已经干渴得实在受不了了,一听说移营就水,大喜不已,操起行装便争先恐后地向南方河边奔去,巴不得一下子喝上河水。三十五万大军扎营时已经混杂不清,现在一起拔营又杂乱无章,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南行不到三四里,队伍已乱!
这时,只见瓦剌也先营中一声炮响,呜咽胡笳,四面吹起,那二十万瓦剌大军骑着快马,风驰电掣般地从东、西、北三面掩杀过来。一霎时马蹄嘚嘚,尘土飞扬,刀枪霍霍,箭镞如雨,一场屠杀无情地开始了!
原来所谓议和,那是也先使的狡计。官军虽说蚁聚于一处高地,但三十五万数量庞大,几乎双倍于瓦剌,如果硬攻,官军严阵以待,瓦剌肯定讨不到便宜。也先狡猾,便使出诈和之计,目的是松懈官军警惕,乘其急于就水之机,铁骑掩杀,必定大败官军。果然不出也先所料,那王振惊慌失措,一意孤行,中了也先奸计,落入了瓦剌陷阱!
一见瓦剌也先的铁骑军如狂风般袭来,那饥渴了两天一夜的官军,早已丧失了斗志的将士,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兵士们争先奔逃,势不能止,互相踩踏,死伤枕藉。那瓦剌也先的高头大马骑兵奔腾而至,长刀砍杀,如削瓜果;铁蹄**,如踏蝼蚁;箭镞带风,密如雨下。那些内侍,锦衣卫浑身是箭,状如刺猬。那些官军们躲无处躲,逃无处逃,像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成片倒下。不到两个时辰,那土木堡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败惨之状,令人不能卒睹!
大军乱了!官军败了!正统皇帝绝望了,那王振也惊惶得像丧家之犬,不知所措。
这时,只见那站立一旁护卫的锦衣卫都督樊忠义愤填膺,他奋身跃起,挥舞着手中铁锤逼近王振,指着他狂怒地骂道:“你这个祸国殃民、罪恶滔天的奸宦,今日惨败,你高兴了么?五十万大军将士死在你的手里,你快乐了么?大明江山毁于一旦,你满足了么?吾为天下诛此贼!”
说罢,樊忠手挥铁锤照那王振的脑袋一锤打去,“砰”的一声,王振脑浆迸裂,晃然倒地,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那樊忠异常英雄,见瓦剌兵士向正统皇帝涌来,他手抡大锤,奋勇冲杀,左冲右突,一连锤杀敌兵数十人,终于寡不敌众,被瓦剌乱兵杀死。
那正统皇帝目睹王振死去,樊忠尽忠,一时悔恨交加,万念俱灰,他干脆下马盘膝面南而坐,等待死亡。
内侍们、锦衣卫们,死的死,逃的逃,除了袁彬持刀站在近处护卫,别无他人。那个平日紧随王振寸步不离的太监喜宁早已投降瓦剌,把朝廷的虚实尽数出卖给了也先,并为其带路,成了人所不齿的汉奸!
混乱之中,张辅、邝埜、王佐、曹鼐、张益数百名文武大臣尽数遇难,为国捐躯,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明朝既不输在兵力上,也不输在将才上,更不输在国力上,竟然因错用了奸人,而被一个小小的瓦剌部落打败了!
那个管不住身边的人,任用奸佞、庸懦无能的正统皇帝也落了个应得的下场:被瓦剌也先俘虏了,押回北方大漠,过了一年的囚徒生活才被放回。
土木之变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举朝震惊!当日朝会,群臣请族诛罪臣及其同党。给事中王雄高声大骂,奋起揪住王振同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殿上的文武大臣愤恨已极,一齐拥上前,你一拳他一脚立刻将马顺和王振心腹中官毛丛、王谋三人打死在殿上。随即摄政王郕王朱祈钰发令,立即将王振侄儿王山、王林凌迟处死,查抄王振家共查封金银六十余库,玉一百盘,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珍器宝玩不计其数,王振擅权仅七年,贪贿之多,令人咋舌!
过了一天,探马飞报,瓦剌也先兵飞速南下,敌寇已逼近昌平,北京危在旦夕!
这时候,满朝文武惊慌混乱,侍讲徐呈等人提议迁都南京,还有人主张与瓦剌议和赔款,等等。这时候,就是杨溥临殁前不久向正统皇帝建议召回京师,写下著名《石灰吟》“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诗句的兵部左侍郎于谦挺身而出,力排众议,主张立即调兵遣将防卫京师,召勤王之兵讨伐瓦剌,再加上内阁大臣陈循、苗衷、高谷、吏部尚书王直等人力助,于谦力挽狂澜,终于稳住了危局。
土木之变后的九月初六日,经孙太后批准,由杨溥力主擢拔的于谦、陈循等人拥立正统皇帝的异母兄弟,就是当年住在寿昌宫的吴妃生下的那个郕王朱祈钰做了皇帝,年号景泰,保住了大明江山,从此又延续了近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