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弄奸诈王振攫权位 议朝政君臣定国策
当天下午,张太皇太后命安泰到乾清宫去召正统皇帝,恰巧王振说侄儿来了回皇城东朝阳门南侧的家中去了,正统皇帝由乾清宫内侍张环和顾忠二人护侍来到了张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
一见小皇帝,张太皇太后万分疼爱地将孙儿拉到身旁问道:“皇上肚子还疼么?”
正统皇帝憨笑着回道:“不疼了,不疼了。”
张太皇太后又关切地问道:“还拉肚子么?”
正统皇帝又回道:“昨儿下午就没拉了,孙儿今日还上了早朝呢。”
“不错,不错。”张太皇太后夸奖道,“皇上从小就勤政爱民,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只是今后吃东西要注意,不要贪嘴,吃多了肚子受不了,你看这两天拉肚子都瘦了一圈呢。”
“不碍事,不碍事。”小皇帝摇头说道,“孙儿这不是已经好了么?”
“好了就好。”张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昨日大阅皇上见过纪广骑射么?”
小皇帝摆摆手说道:“孙儿拉肚子没去大阅,没有看见纪广骑射。”
张太皇太后继续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纪广夺了冠军呢?”
小皇帝回道:“是王公公奏的。”
张太皇太后又问道:“皇帝擢拔纪广什么品秩呢?”
小皇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孙儿升纪广一级呢。”
听小皇帝的回答,张太皇太后明白了。她又叮嘱小皇帝要用心读书啦,玩耍时要注意安全啦,时常去看望母亲孙太后啦等等一些事情,然后命内侍张环和顾忠二人将小皇帝护侍回宫歇息去了。
大阅后的第三天午后,张太皇太后同皇帝来到了西角门便殿,召见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英国公张辅和礼部尚书胡滢五人,张太皇太后居中端坐,左右女官佩带刀剑,侍卫凛然。正统皇帝立在东侧,杨士奇等五人站在西侧。张太皇太后对身旁的太监安泰吩咐道:“去,把司礼少监王振叫来!”
安泰应了一声,走到便殿门口高声叫道:“宣王振进殿!”
这一下倒出乎王振的意料,平常皇上到哪,他王振跟到哪,唯独今日随张太皇太后来到便殿被挡住了;平常张太皇太后叫人只是说一下便是,今日怎么郑重其事地“宣”起来了?王振不由忐忑不安起来。他随着安泰走进便殿,见太皇太后左右女官都佩着刀剑,侍卫森严,又不禁心下一颤,今日是怎么了,这等架势?
王振慌忙趋前一步,俯伏在地叩头道:“奴才叩见太皇太后!”
张太皇太后面色严肃,从桌上拿起一帖往地下一丢,问道:“王振,你看看这帖上开具的凡是署你名字的各项事情都是你到内阁交办的么?”
王振拾起那纸帖一看,原来是内阁开具的验事帖,上面逐条逐条记载着某月某日某中官以某事来内阁商议,如何施行的,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看后,王振叩头道:“启禀太皇太后,帖上开具的凡是奴才到内阁所议之事都属实,是奴才去的。”
“那好。”张太皇太后又从桌上拿起一纸帖丢下,说道:“你再看看这张帖子。”
王振又捡起一看,原来这是内阁开具的六部衙门和四方奏章请旨的摘要,也是一条一条地记载着某月某日某时某部某官报呈某事,内阁票拟大意等等。王振一看,傻眼了:原来那太皇太后心思缜密,把内阁所呈的报帖都保存得好好的,两份帖子一比较,验事帖上多出的几项事,不就是王振假传圣旨擅自加上去的几件事么?王振立时明白,今日张太皇太后要惩罚他矫旨擅权,性命难保了,他顷刻之间浑身抖了起来!
只见张太皇太后颜色顿异,冷冷地说道:“哀家且问你,四月八日,你传谕旨,说皇上恩恤太宗皇帝从龙上宾王杏王顺妃,草场二百亩,命蔚州知州悉数划拨,可有这事?”
王振不敢回答,这是他为兄弟王扬谋的一笔土地,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被太皇太后用验事帖一验便露馅了,他连连叩头,默不作声。
“六月十二日你又背着皇上干了一件事!”张太皇太后板着脸又问道,“你到内阁说,皇上要赏赐大臣,命南京织造局、苏州织造局、杭州织造局各运三百匹绢到通州,可有此事?”
王振不禁瑟瑟抖了起来。这件事也是他假托皇上的名义,要内阁命人驿传三大织造局的,打算用这些绢到北京命内侍暗地里开个丝绸店,捞些收入,现在也被太皇太后查出来了。
“前天你又矫旨干了一件更大的坏事!”张太皇太后越说越严厉了,“大阅场上纪广骑射技艺本是平平,三箭只中了一箭,比别人差得远了,你却谎奏他得了第一,蒙哄皇帝降旨升纪广一级,昨日你在朝堂上宣谕时再将纪广骤升三级,从指挥佥事拔到都督佥事。这些事哀家已经问过皇上了,皇上都不知道,都是你矫旨妄为,恣意不法,你还有何话说?”
王振吓坏了,浑身颤抖,通体冒汗,他连连磕头认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见王振服了罪,张太皇太后咬着牙说道:“你侍奉皇帝起居,如此不律,哀家饶你不得,今日当赐你死。来人,将这奴才斩了!”
站在左右的宫女们应了一声,立时冲上四人,两人扯住王振两臂,一人抓住王振长发,一人持刀架在王振脖子上,只等太皇太后一声旨下,便要开斩了!
这一下事发突然,吓坏了一旁的正统皇帝。小皇帝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声央求道:“祖母,王振杀不得!杀了他,晚上谁陪朕睡觉?”
这王振虽说接连干了几件矫旨谋私的事,但他以前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并无恶行败露,在座的五位大臣对他并无恶感。站在西侧首位的英国公张辅首先跪下为王振求情道:“太皇太后息怒!念王振多年来侍奉皇上有功,请太皇太后饶他一死吧!”
杨士奇、杨荣、杨溥和胡滢也觉得王振矫旨性质虽然严重,但罪不至死,便一齐跪下求情道:“王振这是初犯,请太皇太后饶了他吧!”
见皇上和五位大臣都跪下求情,张太皇太后怒气消了一些,接着一想,真的杀了王振,那小皇帝还真是一时无人侍候得了。也罢,给皇帝和五位大臣一个面子,饶王振一死吧。
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指着王振狠狠地骂道:“你这宦贼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矫旨营私,是欺皇上年幼么?你可知道外有内阁验事帖记载详细,内有哀家议事帖一一查验,你休想做奸舞弊!今日本当赐你死,幸有皇上和五位大臣为你求情,哀家且把你那狗头暂寄在你项上。今后你奉公守法,小心侍候皇上则已,倘若再犯不法,哀家定斩不饶!还不快快谢过皇上和五位大臣!”
得到了这道赦旨,王振心下一喜,连忙叩头道:“奴才谢太皇太后不杀之恩!奴才谢皇上垂恩!谢张国公和四位大人求情!奴才今后再也不敢触犯律法了!”
太皇太后厌恶地斥责道:“量你也不敢,滚出去!”
王振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出了便殿,候在丹阶之下,他仰头看了看西偏的太阳,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吐了一口长气,暗自庆幸捡回了一条命。不过,他也被张太皇太后的威权吓坏,后来几年他再也不敢矫旨擅权了。
待王振走了,张太皇太后神情凝重地对正统皇帝和五位大臣说道:“皇上年少,岂知此辈自古误人家国多矣。今日哀家听皇上及诸大臣的求情宽恕了王振,此后不可重令此辈干涉国事,那纪广擢升的职务立即取消,待他立功后再升吧!”
正统皇帝眨了眨眼睛,点头说道:“孙儿知道了。”
王振这矫旨营私的罪行本来可大可小,大则当死,小则不论。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和胡滢本是以宽大为怀,秉公为王振求情,但他们没有想到,就是这次一念之差,留下了一个祸害,十四年后险些毁了大明江山!
自从张太皇太后欲斩王振之后,王振自知张太皇太后时刻关注自己,终日胆战心惊,只好收形敛迹,老老实实办事,也赢得了一片好声,张太皇太后逐渐放下心来。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九月十八日的秋祭大飨就要到了,按照礼制,大飨之日,皇上要摆驾率领文武百官到禁城东南的圜丘大飨殿合祭历代祖先的神主,那庄严隆重的祭祖仪式除了礼部主持外,内宫众多宦官女官需要司礼监掌监太监主持调派,而现今的司礼监掌监太监还是金英,王振不过是刚随皇帝登基进入司礼监的少监,资历、品秩、影响均不如金英,如果还让金英出面,王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想到这大飨礼制,王振动起了心思。他叫来心腹曹吉祥附耳低语了一番,曹吉祥去了。
不一会,曹吉祥来到了东六宫北面的乾东五所,这里是内宫太监们聚集的地方,金英也在这里居住。曹吉祥走进金英院落,只见金英和神宫监太监兴安在一起下棋。曹吉祥上前行礼道:“金公公和兴公公好雅兴,鹿死谁手了?”
“不分胜负,伯仲之间。”曹吉祥本是金英手下的一名小内侍,原先对金英也是亦步亦趋,混得极为亲热,宣德四年开设内书堂的时候,还是金英推荐,同王振一道进内书堂读书的,可是后来曹吉祥同王振混在一起,觉得王振是个人物,又是皇太子的近侍,便转而巴结王振,成了王振的腹心,对金英反而渐渐疏远了。金英见王振成了内宫新贵,曹吉祥依附王振,也是见怪不怪,不在意下。今见曹吉祥一来就行礼,颇有尊敬之意,便笑道:“我和兴公公人老了闲来无事,不过是消遣消遣而已,何来鹿死谁手?曹公公此来有事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是有件事儿呢。”曹吉祥笑道,“后天不就是九月十八大飨么?王振公公向皇上说了,想请您老去主持祭祖大典,特派我来当面请您呢!”
一听王振要请自己去主持祭祀大典,金英不由心中一喜。自从皇帝登基那时任用王振作宣谕官后,金英便日见冷落,无所事事,几个月后金英便干脆借口有疾躲着偷闲了,但那在文武大臣面前显摆张扬的心思却一刻也没有放下来。今日见王振有请,又可在众人面前露脸,他焉得不喜。他脸上露出笑容,热切地问道:“皇上答应了么?”
“皇上开始没有答应。”曹吉祥不经意地说道,“后来经王公公央求,皇上方答应下来。王公公还说,只要您老答应去,王公公准备召集内侍宫女们训话,严令内侍女官要听您调遣,不得轻慢呢。”
曹吉祥这话初听起来似乎是在关心金英,可是仔细一想这话外的意思是禁宫内侍宫女们早已不服他金英调遣了。一旁的兴安很快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私下里用脚踢了踢金英,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说金公公,你这哮喘病不是还没见好么?怎么又想去自寻烦恼了?”
兴安的一句“自寻烦恼”,提醒了金英,他马上想到了王振可能不怀好意,不能去揽这个差事。王振年轻,又是新贵,我金英年纪已大,又失去了靠山,不是王振的对手,岂能与他王振去争宠?罢了罢了,图个安逸吧!
“谁说不是。”金英想明白了,便笑着接话道,“这几日哮喘病又犯了,连走路都喘不过气来,哪还有精神去主持大典?我还准备就这几日去向皇上央求央求,辞去司礼监掌监的职务呢。曹公公,请你代我向皇上和王公公致意,我这身体实在不争气,年岁也大了,大飨之仪我是去不了了,还请皇上顾念老奴,把我那掌监的职务卸了吧!”
见金英如此一说,曹吉祥不由暗笑:果然不出王振所料,金英知难而退了!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曹吉祥假意敷衍了一番便乐呵呵地回去了。
待曹吉祥走远,兴安“呸”了一声,对金英说道:“那王振真是用心歹毒,明明要你让出司礼监掌监的位置却不明说,偏偏还派人来假惺惺地故作姿态,这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么?”
金英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不由得黯然神伤!
曹吉祥回来把情况一说,王振喜之不胜,便在小皇帝身上做起了文章。如此这般教了一番,那小皇帝便前往清宁宫去见张太皇太后。
一见太皇太后,小皇帝便按照王振教的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哟,皇上长知识了!”张太皇太后喜笑颜开,连忙把小皇帝拉到身旁,问这问那。末了,她问道,“皇上来有事么?”
“孙儿正是有事来请您懿旨的。”小皇帝愁眉苦脸地说道,“后天就是大飨的日子,礼部都准备好了,可是后宫的准备还无头绪呢。”
张太皇太后笑着说道:“那没关系,叫司礼监掌监金英去办就是了。”
“您别提金英,说起金英孙儿就不高兴!”小皇帝嘟着嘴道,“那老头儿老是气喘,不干不净,孙儿害怕传染呢!”
一听金英患病,皇上害怕传染,张太皇太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金英天天和你在一起么?”
“那倒没有。”小皇帝回道,“他有好多天没随侍了,老在家中养病,昨日他还来请辞掌监之职呢。”
张太皇太后一想,这金英不是东宫旧人,本来与小皇帝就比较生分,再加上确实年纪大了,哪个小孩子愿和生分的年纪大的人在一起?再说现在实行的是内阁拟票,司礼监代皇帝批红,金英又不识字,如何胜任?那金英的确不适宜继续担任司礼监掌监太监,这司礼监掌监太监是该换人了。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向小皇帝问道:“这事皇帝打算怎么办呢?”
小皇帝想也没想,立刻回答道:“换人,把金英换了!”
张太皇太后又问道:“那你打算换谁呢?”
小皇帝脱口而出:“让王振当司礼监太监掌管司礼监吧!”
“不行!”一听小皇帝开口便是王振,张太皇太后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王振那家伙唆使皇帝来的,不能答应!她说道,“王振侍奉皇上多有不律,他不能掌司礼监!”
见张太皇太后不同意,小皇帝马上想起王振教的法儿——若是太皇太后不答应,便哭着求她。他立时抹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道:“祖母不喜欢孙儿了!孙儿喜欢的人祖母不用,弄个孙儿不喜欢的人,孙儿有话向谁说去!嗯嗯……”
小皇帝话未说完,便“嗯嗯嗯”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果然把太皇太后的心哭软了,看来弄个陌生人来那小孩子倒真是不适合,怎么办?张太皇太后想了想,哄着小皇帝道:“别哭了,别哭了,皇上哭鼻子多难为情!不是祖母不赞成,那王振心眼多,你让他掌司礼监,他矫旨擅权怎么办?”
“祖母,您别多心了。”小皇帝止住哭说道,“孙儿自小就是他抱大的,整个内宫除了祖母和母后,就算王振跟孙儿最亲近,他对孙儿最忠诚了!”
一听小皇帝说王振对他最忠诚,张太皇太后心里一动,忽然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忧丝。寡祖孤孙坐着这大明江山,就如坐在那火山之上,别看平日这火山平平静静,但一旦地动它发起威来,说不定就会把寡祖孤孙掀入火海。现在这外朝有三杨执政,那是最为忠诚的大臣了,不必用疑,但外朝内宫隔着重重殿宇,孤孙年幼不能理政,寡祖又深居禁苑不能随时掌控,一旦有人欺瞒,无人通报消息,寡祖孤孙如之奈何?难怪太宗皇帝当年时不时派中官外出,原来意图是用中官制约外官,以利掌控天下,如今皇帝身边也应该有个忠于他的人,来牵制外朝,内阁和司礼监互相制约,那不是更有利分权而治,更有利掌控朝廷么?那王振自从上次欲斩之后确实老实了许多,也未尝不可用了,不怕那家伙狡黠诡诈,有哀家在就不怕他翻了天去!
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终于下了决心。她拍拍小皇帝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别流泪了,祖母答应你,升王振为司礼监太监,掌管司礼监吧!”
一听太皇太后答应了,小皇帝高兴得跳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说道;“这下好了,王公公名正言顺了,祖母真好!”
说完,小皇帝像民间小孩子一样,一溜烟地跑了。
就这样,王振凭着他那狡诈的心计和如簧的巧舌,终于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二步,坐上了内宫宦官的第一把交椅,抓住了那支用来批红,可以左右朝政的朱笔,开始了他矫旨擅权害民误国的罪恶生涯!
张太皇太后也是妇人之见,未能深谋远虑,本以为有她在可以控制王振,诸事无虞,可是她驾鹤西归之后,谁来制衡王振呢?
正统元年的阳春三月到了,丙辰科会试、殿试已经结束,正统皇帝取了周旋等一百名进士,忙了好几天才把这事忙完。初六这一天,午饭后,张太皇太后带着小皇帝,由安泰和王振等人护侍来到了文渊阁。内阁正准备举行议政会,到会的有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郭琎,礼部尚书兼署户部胡滢,兵部尚书王骥,工部尚书吴中,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左通政陈恭和大理寺卿魏骥。除刑部尚书自宣德三年八月原尚书金纯致仕后兼任刑部尚书的右都御史熊概已于宣德九年十月病故,此部尚书一直暂缺外,这朝中内阁和六部九卿主要大臣都到了。
一见太皇太后和皇上驾临文渊阁内阁大堂,杨士奇、杨荣和杨溥连忙带领众人行礼跪迎。张太皇太后命众人平身,胡滢忙叫人设座,奉茶。张太皇太后居中坐下,正统皇帝在东边就座,众大臣从英国公张辅起,依次在西边侍立。
“听说内阁今日议政,哀家和皇上特来听听。”张太皇太后环顾了一下众位大臣,微笑着说道,“议政时间长,诸位爱卿大多上了年纪,大家请坐下说话吧。”
“谢太皇太后,谢皇上!”众人应了一声,坐下了。
待众人坐定,张太皇太后向杨士奇问道:“西杨阁老,卿等今日所议何事?”
“启禀太皇太后,今日所议政事甚多。”杨士奇躬身答道,“吏部、户部、礼部、兵部都有要事需要商议,臣等准备议政后将各部奏章连同内阁拟票一并呈报太皇太后和皇上呢!”
“好,”张太皇太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哀家和皇上一起和众位爱卿当面议政吧,省得你们两头跑去细报,西杨阁老,开始吧。”
“是,太皇太后。”杨士奇应了一声,转对众位大臣说道,“我们还是先易后难,先礼部、次户部、再次兵部,最后吏部,一部一部议吧。先请礼部胡大人把要议的政事提出来。”
“好,”胡滢欠身拱手说道,“礼部有四件事要提出议议。第一件事是南杨阁老首请开经筵的事,礼部已经筹备就绪,文华殿泮宫早已摆设齐整,现在要议的是经筵诸官由哪些人来充当,什么时候首开经筵;第二件事是宣宗皇帝的实录修不修,何时修;第三件事是天下卫所尚未设立学校,到底设不设;第四件事是现在天下学校生员众多,良莠不齐,如何改进学风。以上诸事,本部已有奏章呈报内阁,请予指示。”
胡滢说罢,这些事该怎么办,自然应由负责这方面政务的内阁大臣说意见、拿方案了。杨溥是内阁中负责户、礼二科的内阁大臣,他忖了忖说道:“太皇太后、陛下,如今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臣想陛下的经筵可以开始了。关于经筵知事和进讲的人选,臣也有个想法,不知妥否。”
张太皇太后问道:“爱卿想的哪些人,说来议议。”
“知经筵事当然是太师、英国公张辅了。”杨溥说道,“按照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和宣宗皇帝的先例,同知经筵事可由西杨大人、东杨大人和臣三人担任;经筵讲官可由詹事府少詹事王直、王英,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时勉、钱习礼、陈循,侍诗学士苗衷,侍讲高谷,修撰马愉、曹鼐等人充任;陪读侍班由六部尚书、通政使、大理卿等担任。其他执事,春坊官二员展书,给事中、御史各二员侍仪,鸿胪寺、锦衣卫堂上官各一员供事,勋臣或驸马一人领将军侍卫。经筵日期臣想陛下正值幼年好学之时,暂时可依宋制,每年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冬至日,逢单日由讲官轮流入侍讲读,待皇上稍长后再以每月的二日进讲,每月三次,寒暑暂免。经筵地点在文华殿泮宫,礼部早已布置好了。至于何日开讲,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定夺。”
说完了第一件事,张太皇太后说道:“大家议议,看是否可行”
杨士奇、杨荣、张辅和六部九卿一齐说道:“南杨阁老考虑周详,可行。”
见大家没有异议,张太皇太后对正统皇帝说道:“皇上你看如何?”
小皇帝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太皇太后说道:“祖母说行就行,孙儿听祖母的。”
“那好。”张太皇太后说道,“皇上经筵之事,一切依南杨阁老意见办,首开经筵的日期嘛,今日初六,再准备几日,那就三月初九日开始吧!”
经筵的事定下了,杨溥继续说道:“宣宗皇帝丧礼已毕,理应编纂《宣宗皇帝实录》。臣请下诏编纂,可请张国公监修,内阁诸臣充总裁官,由翰林院学士任编纂官,翰林院史馆负责编修,力争三年完成。第三件事是天下卫所立学之事,臣以为卫、所也管一方,除官军外,民户也不少,现今天下府、州、县、社均有学校,唯独卫、所未曾设立,那里的子弟大多无学可读,少数富户子女要读书,也只能跑很远到附近州、县寄读,甚为不便,亟应设学,臣请陛下下诏,命天下卫、所立学,以教养子弟。”
这两件事比较简单,众人都表示赞成,张太皇太后也随即表态准办。
“第四件事是如何改进学风,这比较复杂,需要慎重。”杨溥继续说道,“自从太祖皇帝肇基立国以来,朝廷历来重视教育,大力兴办学校,涵养人才。明初,太祖攻入南京即吴王位的第二年,初建国学,洪武二年诏天下府州县皆设学校,除卫、所之外,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而不纳之教,庠声序音,重规叠矩,无间于下邑荒徼山陬海涯,学校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然而,六十余年来学校虽盛,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亟待解决。”
说到这里,张太皇后插言道:“有哪些问题呢?”
杨溥回答道:“主要的问题有三个:一是学生良莠不齐、教职参差不一、懒惰倦学久而不长进者有之,眠花宿柳品行不端者有之,玩忽职守误人子弟者有之,等等;二是现行社学童生入县、州、府学,均由巡按御史、布、按两司及府州县官批准即可,途径多,人手杂,学政政令不专,以致入学生员标准不一,质量偏差,不利教养,徒费国家廪粮;三是天下学生现有共计一百四十余万,其中府州县生员、增广生员近八万人。兴办学校,本是兴教化、养人才,读书人多当然是好事,但我朝三年一行的科举,所取名额极为有限,如此众多的生员挤上这科举独木桥,浪费时间,浪费人才,实在是令人心疼,必须想个办法,让大量的读书人学富识丰之后去经世治业,让最优秀的人才经国济民。是以不改不行了。”
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道:“读书的人多,科举所取名额有限,都去挤那独木桥,实在可惜。可是如何改进呢?”
杨溥继续道:“臣以为首先要统一学政,改变多途管理的弊端,臣建议特设提学官,专门管理全布政司的学政,考取生员,遴选教职,督察学校,组织科举,均由提学负责。其次,抬高生员录取门槛。以前县学以上录取的都叫生员,此后可叫生童或者童生,考选生童可叫童子试,三年两考,生童必须经过县试、府试和道试三级考试录取才叫生员,也就是前代所称的秀才,只有秀才方可参加乡试。这样,即可把大量读书一般的留在乡试之外,让他们或者继续读书,逼他们发愤图强,或者辍学务本,使他们早立家业,于国于民,皆为有利。至于谁可当此提学之职似可归于风宪之官。这特设提学之官和抬高生员录取门槛,都是本朝的新鲜事儿,请各位大人好好议一议吧。”
杨溥说完,杨荣立即赞扬道:“南杨大人关于特设提学官管理学政和抬高生员门槛实行童子试的建议很好,臣赞成,至于谁去担任提学官,臣以为此事属于风宪之事,理应划归都察院隶属。”
杨士奇也点头说道:“东杨大人言之有理,各布政司提学官由都察院选派最为合适。另外,童子试属选举之事,应归礼部管理。”
“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道,“北京和南京由都察院选派御史担任;各布政司由按察使司副使或佥事担任。不过,为使学政政令统一,自设提学之后,各地督、抚、巡按及布、按二司,不许侵犯提学职事之权,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其他大臣一齐说道:“甚为妥当,甚为妥当。”
大家议了,杨士奇拱手向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说道:“臣等所议学政一事,请太皇太后和陛下裁定。”
张太皇太后向正统皇帝看了看,见小皇帝正望着自己,她说道:“诸位爱卿所议意见很好,特设提学官、实行童子试就这么定吧。”
胡滢连忙躬身说道:“谢太皇太后和陛下恩准。”
礼部的事儿议完了,接着该议户部的事了。只见胡滢拱手向杨溥笑着说道:“南杨阁老,户部的几件事还是大人说吧。”
“好,那我先说,胡大人再来补充。”杨溥点了点头,“近日户部急务,臣和胡大人理了理,有四件事需要提请商议。第一件事是盐法亟待整顿。自宣德七年整顿上海、华亭等地盐课后,该地灶户安居乐业,盐课如数纳交,未见逋欠,但淮东、淮西、长芦、浙东、浙西等盐场问题甚多。臣以为亟须派大臣前往巡盐,提督盐课;第二件事是关于金银交易。朝廷为了推行大明宝钞,洪武至今,一直严禁民间以金银交易,但现今钞法不行,百姓交易不要钞币。”
听到这里,张太皇太后不解地问道:“何以大明宝钞百姓不愿使用呢?”
杨溥回道:“那是大明通宝发行太多,回收乏术,钞币泛滥,日见贬值,百姓不愿使用。洪武通宝铜钱民间倒是流通极畅,但铜铁笨重,交易流通也有诸多不便,而金银却无此弊端,体积小,价值高,使用方便,百姓都乐于用银,但朝廷多次重申禁止金银交易,而屡禁不止。臣以为与其不准流通而实际在流通,还不如干脆弛用银之禁,正式批准市场交易可用银子,让银子、铜钱、钞币同时流通,这样既方便了百姓,又促进了经济,利多而弊少,何乐而不为?第三件事是漕运,臣建议自今年起,每年的八月督漕运总兵和诸位巡抚定期到京汇报情况,与皇上当面议事,一可通达政务,二能亲近君臣,以此形成定制,于朝廷大有裨益;第四件事是户部掌印官欠缺未用,部务由胡大人暂署。胡大人礼部事务本来就多,再加上户部事务更加繁杂,把胡大人累得日见消瘦,臣等实在于心不忍,胡大人也多次提出请辞户部兼署之事,是以臣建议委任一名户部尚书,以利户部政事。以上事情,请各部大人议议,再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守夺。”
见杨溥说完,杨士奇问道:“胡大人,你还有补充的么?”
胡滢连忙说道:“南杨阁老都说了,下官没有什么补充了。”
杨士奇对众人说道:“大家议议吧,看怎么办好。”
“臣觉得南杨大人所言四事都极为重要,应该急办。”杨荣发言了,“交易用银民间已经流行,既然于国于民都有利,臣赞成南杨大人建议,朝廷还是放开的好;督漕运总兵和诸位巡抚每年八月至京议事,形成定制,可免上下壅塞之弊,主意极好;指派钦差清理盐政和补充户部尚书也至关重要,臣以为尽快落实为宜,而且臣还建议,把指派钦差清理盐政也作为定制执行。至于人选可从各部侍郎和都察院中挑拣。”
杨荣说完,其他人都表示赞成。张太皇太后听罢,说道:“南杨阁老所言户部四事,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准予施行。关于巡盐和户部尚书的人选,大家先举荐举荐,待哀家和皇上决定吧。”
听说要举荐人选,大臣们都沉默不语了,因为这事事关重大,必须慎重,不可随意,被举荐的人一旦出事,则举主连坐,那也是照样要依律论罪的,谁敢随便乱说?
大家思忖了一会,都不说话,还是分管吏、工二部的内阁大臣杨士奇说话了:“臣举荐吏部右侍郎何文渊可任巡盐钦差。”
杨荣接着说道:“臣举荐南京副都御史朱与言堪任巡盐御史。”
杨溥想了想,说道:“臣举荐户部右侍郎王佐出任巡盐御史。”
需要巡盐的是三个地方,现在三杨举荐了三人,张太皇太后听了,想了想说道:“那就派何文渊到两淮、朱与言到两浙好了,听说王佐是海丰人,熟悉大海,那就派他到天津卫东边沿海的长芦盐场去吧。巡盐御史就这么定,那户部尚书谁来担任好?”
六部尚书是至关重要的人选,众人更加慎重,本该负责吏部事务的杨士奇先说,但他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苦苦思索,那么只好负责户部事务的杨溥发言了:“太皇太后、陛下,臣举荐山东左布政使刘中敷担任户部尚书。刘中敷质直廉静,吏民畏怀,可堪大任,只是他正在丁父忧居家守孝,臣请夺情起复。”
“刘中敷行,刘中敷行!”杨溥此言一出,杨士奇、杨荣、张辅三人一齐附议,“仁宗皇帝临御时,刘中敷就曾以工部员外郎署理工部,是个干练之人,可堪大任!”
顾佐也一旁赞同道:“刘中敷为官清廉,至今无有劣迹,臣附议!”
其他的几位尚书和通政使、大理卿因所选职位是同僚,当然不好发言,只是随声附和道:“甚好,甚好!”
见大家没有异议,张太皇太后点头说道:“那就下诏夺情起复,召刘中敷即日进京,就任户部尚书吧。”
议定了户部尚书,杨溥又进言道:“太皇太后、陛下,有了户部尚书和巡盐御史,但户部两位盐运司缺人,臣再举荐礼科给事中耿九畴出任两淮盐运司同知,同何文渊一道前往两淮治理盐法。”
张太皇太后立即说道:“行,让耿九畴去吧。”
说完了户部之事,兵部尚书王骥说道:“启奏太皇太后、陛下,兵部近日接到宁夏、甘肃等边镇报告,蒙古鞑靼阿台朵儿只伯率军侵我边地,烧杀掳抢,无恶不作,甘肃总兵官任礼和宁夏总兵官史昭送来急报,请朝廷遣将征讨,是守是讨,臣请明示;各边镇守将也时送报告,说边镇守军与屯军,官军与地方,政令不一,时常发生一些摩擦,难以形成合力,请求朝廷想法解决,统一政令,以利边镇防守。此事涉及吏部、五军都督府等衙门,臣请议决。”
王骥说罢,张太皇太后向负责兵、刑二部事务的内阁大臣杨荣问道:“东杨阁老,您看此事如何办好?”
“这些事王大人同臣议过。”杨荣说道,“大明九大边镇,不仅是甘肃、宁夏二镇有敌寇犯境需要防守或进讨,就是辽东、宣府、大同、延绥、蓟州五镇也亟须加强,地方与军队的政令确需统一,北边离北京路近,我们不可大意。臣以为这事可采取两个措施:一是设立诸边巡抚,九大边镇朝廷都派大臣去镇守,既可统一边镇政令,又加强了边镇力量,一举两得;二是派大将率兵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力争将其擒获收服鞑靼,即使不能收服,也要将其驱赶至极北,使其不敢再犯边境。有了这两条措施,九大边镇可保安宁。”
杨荣倡议设立九边巡抚,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发兵征讨阿台朵儿只伯也是自宣德三年宣宗皇帝亲率精卒三千人,出喜峰口大败兀良哈三部八年以来的第一次,事关重大,太皇太后听罢沉默不语。她思忖了好一会,才向杨士奇和张辅问道:“西杨阁老和张爱卿说说看,东杨阁老所言可行么?”
杨士奇说道:“设立诸边巡抚,统一政令,对加强边防肯定有利,可行。只是发兵征讨阿台朵儿只伯,臣担心这边境已安宁七八年,再重开战事是否有利,似乎要慎重一些,还是派大臣安抚的好。”
“臣以为东杨阁老所议很好。”张辅接着说道,“设立诸边巡抚臣赞成东杨阁老意见,至于发兵征讨阿台朵儿只伯,臣也赞成东杨阁老意见,不把鞑靼打怕,边境终无宁日,臣也主张发兵征讨。”
这一下出现了两派意见,到底发兵好,还是不发兵的好,张太皇太后犹豫了。她忖了忖,向杨溥问道:“南杨阁老,您的意见呢?”
“设立诸边巡抚臣附议。”杨溥说道,“臣历来主张强兵固边。至于发兵征讨好还是遣官安抚好,臣以为征讨与安抚缺一不可,应相辅相成,互为补充。阿台朵儿只伯侵犯甘肃、宁夏边镇,数次寇袭凉州,此前朝廷曾派兵部侍郎柴车前往抚谕,但该部怙恶不悛,贼心难改,好不了几天又再次犯边,若是再派大臣前往安抚,不但无益,反显中朝懦弱,是以臣主张发兵征讨,待打败阿台朵儿只伯后,再遣大臣安抚,收效肯定要好。”
见杨溥道理讲得明白,在座的吏部尚书郭琎、礼部尚书胡滢、刑部尚书魏源、工部尚书吴工、都御史顾佐、通政使陈泰、大理卿魏骥纷纷说道:“南杨阁老言之有理,应当发兵征讨!”
“好,这事就这么定。”见大家意见一致,张太皇太后作了决断,她望着众人说道,“那就请众位爱卿推荐推荐人选吧!”
杨士奇首先说道:“臣举荐右佥都御史李仪巡抚大同、宣府二边。”
杨荣接着说道:“臣举荐刑部右侍郎张凤巡抚辽东。”
杨溥说道:“臣举荐右副都御史陈镒巡抚延绥、宁夏。”
王骥说道:“臣举荐兵部侍郎徐晞巡抚甘肃。”
吴中说道:“臣举荐南京工部右侍郎郑辰巡抚蓟州。”
胡滢想了想,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除了北方九镇要设巡抚外,西南边也须设立巡抚,臣举荐御史丁璇巡抚云南。”
顾佐也说道:“臣以为西南除云南外,贵州也须设巡抚,臣举荐御史陈泰出任贵州巡抚。”
待众人说罢,张辅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觉得征讨阿台朵儿只伯要派一员猛将才行。现任右都督蒋贵当年以燕山卫卒从太宗皇帝起兵,雄伟多力,善骑射,南征交阯,北征沙漠,又长期镇守四川松潘和北京密云,洞晓边塞状况及鞑靼军情,臣以为可当此重任。”
张辅说罢,魏骥和徐琦立即说道:“臣等附议,率师征讨,非蒋贵都督莫属。”
说到军事,杨荣忖了忖补充道:“太皇太后、陛下,英国公所荐蒋贵的确可堪大任,但臣觉得七八年来第一役,非有胜算不可,是以除主将之外,尚须偏将辅助,臣举荐现任甘肃副总兵都督同知赵安可为副将。”
王骥随即说道:“东杨阁老此言其妥,臣附议。”
见众人都举荐完了,张太皇太后向小皇帝问道:“诸位爱卿都说了,皇上有什么话要说么?”
正统皇帝又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太皇太后说道:“孙儿不说,祖母您说吧。”
“好,哀家来说。”张太皇太后对众位大臣说道,“刚才诸位爱卿所荐巡抚人选,既是大家公议,哀家和皇上没有什么意见,那就照准吧。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就命蒋贵佩平虏将军印,赵安为副将军,率师出塞征讨吧。”
见太皇太后准了奏,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人一齐拱手说道:“臣等遵旨!”
说完兵部之事,最后该议吏部的事情了。张太皇太后对杨士奇和吏部尚书郭琎、通政司左通政陈恭说道:“西杨阁老、郭爱卿、陈爱卿,你们前几日所进左通政陈恭关于吏部选官的奏章哀家和皇上都看了,现在我们大家议一议,陈爱卿,你先说吧。”
“是,太皇太后、陛下。”左通政陈恭应了一声,说道,“古者择任众官,悉由吏部,职任专而事体一。可是现在朝廷实行的是举荐制度,自布政使至知府缺,由京官三品以上荐举;御史、知县缺,由京官五品以上荐举。要职选擢,皆不由吏部,那吏部还有何职权?今朝臣各举所知,恐开私谒之门,长奔竞之风,后患甚大,是以臣上奏请罢举荐,政归吏部。”
陈恭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位大臣除内阁三杨早已知道外,其余都吃了一惊,这荐举早已成为选拔要职的主要途径,这陈恭怎么突然提出要罢止呢?大家正在思忖不解的时候,只听张太皇太后向郭琎说道;“郭爱卿,你是吏部尚书,你说说想法吧。”
那郭琎虽说是吏部尚书,但资历不深,名望不重,许多事想办还办不了,吏部的重要部务还得倚仗分管的内阁首辅杨士奇。现在陈恭提出此议,选人之政要归吏部,那郭琎还真不敢应承,今后吏部的事推不动怎么办?一听张太皇太后要他表态,郭琎连忙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觉得现行的举荐制度很好,可以克服吏部一叶障目之弊,吏部要做的事很多,并非无事可做,臣以为维持现行制度的好。”
见郭琎不愿承揽选人用人、政令归一的擢拔大权,张太皇太后心里一喜,朝中大臣最忌的是揽权擅权,那揽权擅权的肯定就不廉洁,不廉洁就不是好官,如果让揽权擅权的执政,朝廷岂不乱七八糟么?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不禁暗暗点头:这郭琎没有贪欲,不必担心他结党营私了。她想了想对杨士奇说道:“西杨阁老,您的意见呢?”
“本朝荐举制度由来已久。”杨士奇缓缓地说道,“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始,即定选举之法,大概有四:一曰学校,二曰科目,三曰荐举,四曰铨选。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荐举以旁招之,铨选以布列之,天下人才尽收于国矣。至于吏部,并非荐举后无事可做,荐举只是分了要职选任之权,并未削弱吏部其他权力,比如天下官员任免、考核、铨选仍在吏部,何谓无事可做?荐举既是良法,为何竟有非议?那是有些京官无人保举,故意诽谤,企图破坏先祖良法。臣伏望圣断,只依先皇帝敕旨而行,但所举之人后有犯赃,必须明正举主连坐之罪,则人知谨畏,不敢滥举,必得人矣!”
杨士奇说罢,张太皇太后对杨荣问道:“东杨阁老,您以为如何?”
“臣以为荐举之法乃先帝力行之策,已大见成效,应当坚持。”杨荣说道,“保举之目的确实是补充吏部铨法之不足,而分吏部之权,以免权力过分集中,不利吏治。臣主张科目、荐举、铨选三法并举,各司其事,各负其责,相互补充,才尽其用!”
杨荣说完,张太皇太后又对杨溥说道:“南杨阁老的意见呢?”
杨溥想了想拱手说道:“任用贤良事关政治清明,至关重要。臣等刚才所议荐举之法,实际说的是保举之法。不是一般的荐举。洪武十七年太祖皇帝命天下朝觐官举荐属吏,这是保举法之始,永乐元年太宗皇帝命京官文职七品以上、外官县令以上各举所知一人,量才擢用。后来因所举之人有贪污者,又颁举主连坐法,严肃保举。仁宗皇帝即位之十月,特申保举之令,并严《举主连坐法》确保举荐得人。先皇帝即位,继续推行保举之法,并命吏部考察外官布政、按察二司官,命都察院黜斥有司不称职者,进一步完善保举之法,各个举主也畏谨,为国举才,是以多得其人,譬如郎中况钟、御史何文渊、御史于谦、长史周忱等人皆由保举得以超擢,成为我朝名臣干吏,保举之法不可谓不善。但此法也有弊端,行之既久,不能无弊,所举或乡里亲旧,或僚属门下,甚而有换手挠背互举亲友者,进而私谒奔竞之风渐长,有买官卖官者,有跑官要官者,诸此等等,时有耳闻。大凡社会之弊莫过于生活腐败、司法腐败、吏治腐败,其中尤以吏治腐败为政治腐败之最,对国家危害最为厉害,是以不可不慎。”
“有道理,”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道,“国家是靠人去治理的,选人用人不当,定会祸国殃民,为君者切宜慎之戒之。南杨阁老,照你说这事该如何办好呢?”
“保举之法确是良法,但也弊端不小。”杨溥继续说道,“臣以为科目、保举、铨选三法并行,互补不足,罗致人才,乃我朝人文兴盛之源,应当继续实行。保举之法本身并无不妥,关键是谁人用它。忠良用之必举贤才,奸邪用之定荐私党。但是谁是忠良,谁是奸邪一时难以辨识,是以仅凭判断不行,还必须有法度制约方可。臣建议实行保举之法的同时,还要采取几个辅助措施:一是大臣保举只举人,不荐职,量才授官权归吏部,防止行贿谋官;二是保举之人由吏部、都察院先行考察,如吏民称道者用,吏民反对者罢;三是保举实行一人保举会议推荐,以防私谒;四是严申《保主连坐法》,被保举之人犯赃,举主连坐不贷。有此几条,臣想可保要职选拔不致出现以权谋私,确保保举得人,国家任用贤良。”
杨溥说罢,在座的众位大臣连连称好,就连提议罢荐举的陈恭也表示赞同。
见大家意见都一致了,张太皇太后说道:“那就依南杨阁老所言,继续实行先皇既定用人选人之法,科目、保举、铨选三途并举,保举再辅以四条辅助措施吧。诸位爱卿,既然说到保举,那就请大家保举一些人才,以供皇上使用吧。”
张太皇太后说罢,在座的大臣们个个喜笑颜开,国家决策之人能虚怀若谷从善如流,那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按照张太皇太后的懿旨,杨士奇、杨荣、杨溥等在座的诸位大臣纷纷保举,经会议推荐,擢拔了一批官员,其中主要的有:召应天府尹邝埜为兵部左侍郎,擢福建佥事鲁穆为右佥都御史,召江西左布政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等人,连此前边说边议所保举的九边巡抚、云南和贵州巡抚、盐运同知、户部尚书等等一共保举了二十多人,这些人身居要职,清慎廉洁,后来大多成为朝廷重臣。那些参加会推的大臣也能大公无私,唯才是举。特别是杨荣保举的福建佥事鲁穆,曾将杨荣犯法家人绳之以法,人称“鲁铁面”,杨荣不记仇,不护短,认为鲁穆刚正不阿,堪称贤良,于是毅然保举鲁穆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时成为佳话。
议罢保举官员,今日预定要议的政事都议完了,杨士奇等人正要告退,不料张太皇太后抬手示意止住众人,她抬头望了望众位大臣,缓缓地说道:“今日内阁议政议得很好,皇上与诸位爱卿当面商议,一下子解决了许多问题,省得往返呈报、批签,耽误时间。今后就像这么办,只要可能,诸位爱卿就当面与皇上议政。不过,今日议政说到保举制度行于永乐年间,倒使哀家想起一事,还要与诸位爱卿商量商量。”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顿了一下,她看大家都在望着她,便从容说道:“当年太宗皇帝考虑到朝廷政事繁忙,恐有疏而不密之虞,特派中官出使、专征、监军、镇守,永乐八年内宦王安监督谭青之军,又命马靖镇甘肃,等等。今皇帝幼年登基,诸事都要仰仗诸位爱卿,有些事情也需要忠正内侍去办理,所以哀家想还是依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各边镇都派镇守太监,巡漕、巡盐、巡茶都派中官与御史同行,行军征讨都派中官监军,随行太监只管监督,不许干预政事、军事。至于各布政司镇守太监刚撤回不久,就暂时不设,待过几年后再派。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都不觉吃了一惊。这中官镇守、监军、监盐、监漕、监茶此前时有派遣,弊多利少,人人皆知。那些中官外出,依仗皇家权势,干预政事,凌虐吏民,甚至强抢豪夺,为所欲为,已成本朝一大弊政,那马骐镇交阯,激反交民,以致丢掉了交阯,去其不远未及十年,难道教训还不深刻么?今日张太皇太后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真实意图却十分清楚,大家心里明白,这是张太皇太后考虑她们寡祖孤孙无所依靠,怕的朝廷大臣欺蒙只好派出中官一做耳目,二做监督,以利控制天下大局,这张太皇太后实在精明过人,用心良苦啊!现在太皇太后问众人“以为如何”,尽管一百个不同意,但谁敢说个不行?大家只好暗暗叹息一声,齐齐说道:“太皇太后所虑极是,臣等遵旨!”
见大家都表了态,张太皇太后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这次九边及云南、贵州巡抚、巡盐御史、蒋贵出征就同中官一起出发吧!”
就这样,本来尚未形成制度的中官专使,但因在正统皇帝年幼登基这一特殊情况之下,经张太皇太后特别措施,终于形成定制,为大明王朝种下了一颗腐朽的种子!
内阁议政的第二天,正统皇帝即下诏施行诸事,正统皇帝的经筵也于三月初九日正式开始,过了几天,平虏将军、右都督蒋贵同都督同知赵安、太监鲁安便率军出发,奔赴甘肃,出塞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