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韬光养晦王振得势 主幼国疑三杨柄政
宣宗皇帝的丧礼在杨溥、胡滢主持下按预定礼制进行,自成服日起,京官早晚到大行皇帝灵前哭祭,政务都在内阁商讨处理,正统小皇帝尚未正式上朝。一晃眼二十七日过去了,按照礼制规定,哭临礼毕,皇帝和在京百官明日除服,小皇帝要正式上朝了。
二月一日夜漏未尽九刻,张太皇太后早早便起来了,带着太监安泰来到乾清宫催促正统小皇帝起床、梳洗,准备上朝。这是小皇帝即位以来正式上朝的第一次,她不放心,怕有失礼仪,让文武百官瞧不起,有失皇家威严。昨日除服,大行皇帝的灵柩已经移到钦安殿暂厝,小皇帝也搬进了乾清宫。
那小皇帝正在梦中,被王振叫醒了,小皇帝揉了揉眼睛极不情愿地嘟哝道:“吵什么吵,我还没睡醒呢!”
“马上就要上朝了,我的爷!”王振小心地哄道,“等早朝完了,奴才再服侍爷好好睡半天如何?”
“不,不,不!”小皇帝撒娇道,“你又在哄我,这时候我就想睡。”
说罢,小皇帝身子一歪,又倒在**睡了。
一见哄不着小皇帝,王振只好吓唬道:“不能睡了,太皇太后来了呢!”
“什么,皇祖母来了!”听说太皇太后来了,正统小皇帝立时吓醒了,他一骨碌从龙**爬了起来,对王振央求道:“先生,快给我穿衣服,快!”
王振连忙把小皇帝扶下床,帮他梳洗、穿戴起来,夜漏未尽七刻,准时随着太皇太后上朝了。
因还在大丧期间,小皇帝身穿浅淡色衣,戴着乌纱翼善冠,系着黑角带,由司礼监太监金英领着由偏殿向西角门大殿走去。按照礼制,皇帝上朝时,除司礼监太监随侍于旁之外,其他太监是不能上朝的,只能侍立于大殿两侧偏殿后听候差遣,因此王振走到偏殿止步不敢向前了。可是那正统小皇帝似乎离不开王振,他跟着金英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王振没有来,连忙跑转来拉了王振就走。王振不敢自专,向坐在偏殿观礼的太皇太后看去,张太皇太后见小皇帝还全无知识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示意王振随去,王振这才跟着小皇帝走上了大殿。
殿上,全体穿着浅淡色衣,戴着乌纱帽,系着黑角带的内阁大臣、六部九卿和公侯伯等主要文武大臣早已候在那里,因为西角门殿堂不大,其他的文武大臣只好分班侍立在西角门前的奉天门广场上。
见正统皇帝在王振扶持下登上了宝座,同样因在大丧期间不鸣钟鼓,只听静鞭一响,杨士奇、杨荣和杨溥率领文武大臣一齐行礼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初次上朝哪里见过这等庄严仪式,那是又惊又喜又觉新奇,一时竟不知所措,把杨溥、胡滢教的礼仪全忘了,呆在座上傻傻地望着面前的文武大臣。一见这情景,站在左边的金英连忙说道:“陛下,快叫他们起来!”
听到金英提醒,小皇帝慌忙说道:“你们别跪着了,起来起来。”
见小皇帝把礼仪忘了,站在右边的王振连忙小声说道:“皇上,要说‘众位爱卿平身’。”
王振这么一说,小皇帝才想起这几天杨溥和胡滢教的礼仪,连忙改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人才一齐谢恩站了起来。
行过了晋见大礼,大臣们文左武右分班依序侍立在殿堂两边。正统皇帝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这是昨日杨溥晚些时候为他写的几句致辞,而且还教他演习了好多遍——他拿起来看了一阵,结结巴巴地念道:“众位爱卿,自大行皇帝龙御宾天之后——”
念到这里,小皇帝忽然卡住了。原来下一句“朕冲年登基,国事俱赖卿等”里的“朕”字,小皇帝陡然忘了。他想了想忽然想起杨溥解释“朕”的含义时说是“我”的意思,他便急忙念道:“我冲年登基,国事俱赖卿等……”
小皇帝还是一个只有七岁多的孩子,能读多少书?能识多少字?把“朕”字念成“我”字也属正常,可是这是在朝会上,而且是第一次朝会上,小皇帝就念出白字,有失皇家体面,一旁的王振又连忙小声提醒道:“皇上,要念‘朕冲年登基,国事俱赖卿等’。”
一经王振提醒,小皇帝想起来了,他马上纠正道:“朕冲年登基,国事俱赖卿等。”
念完这一句,小皇帝感觉吃力了。这一篇致辞虽然不长,但眼睛一扫,后面还有些字不大认识,他不愿念了,抬起头向金英和王振望了望。金英知道小皇帝是不想念了,按照常规,皇帝御前有什么事要代劳的都是司礼监太监代办,现在见小皇帝朝他张望,他便躬身向小皇帝说道:“陛下,让老奴为您念吧。”
说罢,金英伸手就来拿那纸条,不料那小皇帝迟疑了一下,把手一缩,顺势递给了站在右边的王振,说道:“你来代朕念吧!”
“是,陛下!”王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躬身接过纸条,挺直腰板,高声念道:“众位爱卿,自大行皇帝龙御宾天之后,朕冲年登基,国事俱赖卿等。惟望众位爱卿忠心体国,殚精竭虑,辅佐朕继承先皇遗志,守成兴国,以安社稷!”
王振代小皇帝念罢,三杨等人一齐说道:“请陛下放心,臣等谨遵圣命,竭尽忠诚!”
小皇帝致完辞,杨士奇出班奏道:“陛下,近日六部和一些布政司有事上奏,主要的有吏部上奏吏员考满请求授职,户部奏请复核浙江、苏、松荒田税粮减除数额,礼部奏请裁减教坊司乐工和光禄寺膳夫,兵部奏请遣使晓谕北边鞑靼阿台朵儿只伯,刑部上奏去年冬月停刑之死囚何时行刑,工部奏请增加添财库夫役和南畿孳牧黄牛。还有江西布政使司上奏,浮梁县窑民所造内宫膳食器皿未运者是否起运;湖广布政使司和四川布政使司因去年大旱成灾,请求今春继续放粮赈饥;内府报请今年增加糖蜜、果品、茶芽、粳糯、粟米、药材……”
杨士奇只顾低头看着那象牙朝笏上书写的事项一条一条地禀报,却未发现那小皇帝早已耐不住了,他苦着脸,蹙额扭颈,连连挪动,似乎浑身不舒服,想走又不敢走,十分不安。
又熬了一小会,小皇帝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拉着王振小声央求道:“先生,朕要尿尿了!”
王振一听,忍不住几乎笑了出来,没听说过皇帝上朝听政的时候要尿尿的。他忍住笑上前一步对杨士奇小声说道:“西杨阁老,您暂歇会儿,陛下要净手了!”
说罢,王振回身拉着小皇帝如厕去了。杨士奇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正统皇帝已经随着王振急匆匆进了东厕。
刚才的这一幕,殿堂上的文武大臣和坐在偏殿观礼的太皇太后都看见了,这在别的场合,人们肯定会捧腹大笑,可是这会儿殿上的文武大臣却笑不起来,人人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这个尚未脱孩子气的小皇帝能把这大明江山坐稳么?剧难繁重的国事压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岂不等同儿戏?尤其是杨士奇、杨荣和杨溥更是心情沉重,像小皇帝这样童蒙未开,今后六部九卿如何统辖,朝政如何处理呢?这边的朝臣是心情沉重,愁急不已,那边的张太皇太后更是忧心如焚,惶惶不安,这小皇帝如此无知,自己又不愿坏了祖宗规矩垂帘听政,今后国家大事谁来决策,谁来宣谕,朝廷如何行政呢?这事不能耽搁,必须尽快解决,但此事如何解决呢?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仔细忖了忖,拿定了主意,心里逐渐安定下来,待王振领着小皇帝从东厕出来,她把王振叫住了,吩咐道:“你去对西杨阁老说,皇帝累了,今日早朝到此为止,朝政明日再议吧!”
“是,太皇太后!”王振应了一声,走上殿去对杨士奇说道,“西杨阁老,太皇太后懿旨,说皇上今日累了,早朝到此为止,朝政明日再议吧!”
杨士奇一听又是一愣,这六部和四方奏事还刚刚开始,怎么就下朝呢?皇帝没有谕旨,这些政事怎么处理呢?他正要说话,只见站在他右边的杨溥轻轻碰了他一下,悄声说道:“西杨大人,让皇上退朝,朝廷大事还是去奏禀太皇太后吧!”
杨荣一旁也小声说道:“算了算了,皇上冲年难以理政,无可奈何!”
见杨溥和杨荣如此一说,杨士奇只好回身对殿上的文武大臣们说道:“皇上有命散朝,诸位大人请回吧!”
杨士奇、杨荣和杨溥三人回到文渊阁吃过带来的早点,正待商议今日之事,忽见清宁宫太监安泰来了,说张太皇太后请内阁三位阁老和英国公张辅、礼部尚书兼管户部胡滢五位大臣到西角门议事,杨士奇等三人连忙应召前往西角门。来到西角门的时候,只见张辅和胡滢也先后到了。
张太皇太后端坐在西角门东侧便殿中,小皇上坐在张太皇太后的左侧。见五位大臣到了,张太皇太后便命内侍、宫女设座、赐茶。
待大家坐定,张太皇太后开言道:“众位爱卿,今日皇帝初御早朝,尚有许多不谙之处,希望诸位爱卿尽心辅佐。哀家请大家来,是有三件事想和诸位商量:一是今日朝堂上要议的事情如何处理,二是今后皇帝如何上朝,三是朝廷如何行政。先请诸位爱卿把六部和四方上奏事情说一说,并且提出处理意见,大家议议,然后哀家和皇上决策。大行皇帝时时以民安为福,那就先从民生之事说起吧!”
张太皇太后要大家先从民生说起,内阁中负责户、礼二部事务的是杨溥,民生之事就属户部,杨溥只好先发言了。他躬身说道:“启禀太皇太后,近日六部和四方奏事有许多涉及民生之事,臣等已将通政司汇总奏章择要具帖上报太皇太后和皇上。上报的民生之事太广太多,一时难以理清理顺,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确立一条准则,凡是都按这条准则去办,虽民生之事千头万绪,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杨溥顿了一下,太皇太后望着杨溥热切地问道:“阁老,什么准则?”
“与民休息。”杨溥慎重地说道,“大行皇帝治国理政,奉行的是民安为福,十年来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守成兴国卓有成效矣。但疆域之大,民众之多,情况之殊,难以尽然,至今仍然水旱频仍,野有饿殍,臣等朝乾夕惕,不敢稍有松懈。要想天下治平,百姓安乐,臣以为当今皇帝一定要继承仁、宣之业,与民休息,罢除一切不急之务,裁减一切冗员,节省一切浮费,鼓励农桑,繁荣商贾,大兴教化,简政宽刑,再用个十年二十年,则可争得举国富庶,盛世太平,朝野清明,四海晏然矣!”
杨溥说罢,杨荣立刻说道:“南杨大人这条与民休息的准则,与大行皇帝民安为福的国策一脉相承,好!”
杨士奇也点头称赞道:“与民休息,民困渐苏,农桑兴旺,百业繁荣,此乃守成兴国、富民强邦之策!”
胡滢、张辅也一齐附议道:“南杨大人提出的‘与民休息’准则,切合当前实际,好主意,好主意!”
见大家都说好,太皇太后对正统皇帝说道:“既然五位柱臣都赞成与民休息,那就把这一条作为国策吧,皇上你可要牢牢记住啊!”
正统皇帝点头说道:“孙儿记住了!”
“国策就这么定了。”太皇太后转向杨溥说道:“具体怎么办,南杨阁老请道其详。”
“臣先说说民生方面的几件事,其他的请四位大人分别说吧。”杨溥回答道,“一是湖广、四川二布政司上奏,请旨放粮赈饥。臣以为应尽快下旨,同意放粮,并令各地要千方百计解决民户种子、口粮,奉劝民户春耕播种,度过春荒;二是教坊司乐工现有四千余人,除去礼仪必要和技艺堪用者外,大约可减三千八百余人,臣以为放他们回乡为民,既可使乐工合家团聚,施德于民,又可节省内府资费,还可收敛声色犬马,以倡教化;三是光禄寺膳夫众多,现有六千三百余人,可减四千七百余名,以崇节俭;四是南京应天、安庆、太平、池州、宁国、徽州等府民户牧养黄牛应上交滋生牛犊四万头,应天等府屡次上奏,请减其额,大行皇帝尚未来得及下旨减免,臣以为可将其孳牧黄牛四万头悉行减除,此后不再征缴,以缓民困;五是国家用度近年益增,奢靡之风日甚,户部度支颇难,臣请罢诸司冗费十分之二;六是现今天下太平,各处卫所大兴屯田,这是利边、利国、利民之举,应当提倡,而今北京禁军二十余万,臣建议发禁军三万人在北京周边屯田,以强京营;七是户部所属天财库夫役二千六百四十余人,全系征调京畿民户,今年春耕在即,臣以为应全部放回,以免贻误农时。以上七事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圣裁。”
杨溥说罢,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请诸位爱卿一齐说完,大家再议吧。”
“臣说几件事。”太皇太后话音一落,负责兵部、刑部事务的杨荣立刻说道,“第一,北边鞑靼阿台朵儿只伯最近蠢蠢欲动,有侵犯我凉州、镇番等地迹象,陕西都司上奏,请派使臣晓谕,令其安分守己,勿生妄想。臣以为可派现在陕西巡按的兵部侍郎柴车前往,柴车廉干,定可使阿台知难而退;第二,刑部上奏,去冬停刑的死囚,今春如何处置,臣以为当前既是大行皇帝的大丧期间,又是新皇御极之时,还是春季万物竟发之际,朝廷应体现大行皇帝遗德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隆恩,对已判死囚重加甄别,对符合大赦条件者,改判徒流戍边,对少数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者,于今秋施刑;第三,国初有明确规定,僧众、道众每府不超过四十人,每州不超过三十人,每县不超过二十人,今天下一百四十七府,二百七十七州,一千一百四十五县,僧、道名额应是三万七千零九十余人,但各地僧录司、道录司不遵法令,擅准剃度,天下僧、道不下二十余万。以一僧一道食米三石而论,该米六十余万石,足当京师半岁之用。况且僧、道不耕不织,赋役不加,军民匠灶私自披剃而隐于寺观者又不知有多少。同时,创修寺观,遍于天下,自京师达之四方,公私之财用于僧、道者又不知有多少。长此以往,僧、道过滥,贻误农桑,徒费资财,滋长贪逸,肇生事端,臣请令有司严加禁约,淘汰无德不法之僧道,以净神圣之地。譬如北京,其他暂且不论,仅法王以下番僧就有一千余人。就北京寺观而论,除必设职事外,多余六百九十余人,臣以为应悉数淘汰,遣其回国,今后严加控制。”
“东杨阁老说得对,现今番僧是越来越多,北京好些寺庙都人满为患,是该淘汰了。”见杨荣说到淘汰番僧,胡滢连忙附和道,“太皇太后,臣也有几件事上奏。一是现今礼部所辖光禄寺每年采购糖蜜、果品、腒膊、酥油、茶芽、粳糯、粟米、药材实在太多,数不胜数,臣建议能否适当减一些,以便节省用度;二是每年上供的猪、羊、牛、鸡、鹅,数量惊人,臣仔细核算了一下,可减二万七千余头、只;三是可减牲口料粮四万余石;四是去年年末浙江、苏州、松江等荒田税粮一共减除二百七十七万余石,数额巨大,臣请派御史会同户部前去逐府核实,望请准奏。”
胡滢说完了,剩下的只有杨士奇和张辅二人没有发言了,那杨士奇习惯是要么第一个说事,给大家带个头,或者定个调调,要么就最后发表意见,给大家的发言来个总结。张辅知道杨士奇这个习惯,便接着胡滢之后说道:“臣是一介武夫,不懂朝政,不敢随便发言,只是军事、边事上臣有二事不甚放心:一是鞑靼阿台朵儿只伯所部自阿鲁台被瓦剌脱欢袭杀之后,逃窜至亦集乃路,那里荒凉穷困,阿台朵儿只伯部无以为生,表面服从朝廷安抚,暗地里多次入侵甘州、凉州,骚扰边民,抢掠财物,去年以来,亦集乃路干旱,草木皆枯,马牛羊畜无以为活,极有可能入寇甘、凉,再行抢掠,臣恐柴侍郎前往晓谕也只能安抚一时,其部必将寇我边地,臣以为除遣使前往晓谕外,还得令陕西总兵官陈懋和甘肃总兵官驸马都尉宋瑛严加守备,以固边防;二是云南麓川平缅宣慰司所属的麓川宣慰思任发野心颇大,不服朝廷节制,时常挑起事端,侵占左右州县土地,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晟屡有奏报,臣以为应令沐晟遣官持金牌信符至麓川,敕谕思任发安守本土,不得滋扰左右,所侵之地及早送还。这二事处置意见不知妥否,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定守。”
张辅说罢,太皇太后点头道:“军事、边事乃国家保障切切不可大意,张国公意见甚好,待会大家议议吧。”
在座的五位大臣说了四位,负责吏、工部事务的内阁大臣杨士奇最后一个发言了。他咳嗽一声,缓缓说道:“臣有事奏禀:一是大行皇帝生前曾敕谕吏部裁减庶官冗员,此前吏部根据谕旨将可裁之庶官冗员登记造册,日前已上报内阁,内阁已具帖呈报太皇太后和皇上,究竟如何处置,臣等拿不定主意,请太皇太后和皇上明示;二是一些官员九年考满,吏部提请授职,臣以为依例升秩乃国家用人大政,宜准奏施行;三是自永乐年间起,全国除北京、南京二地外,其余十三布政司都派有中官镇守,而今十三布政司和北京、南京都陆续设了巡抚专职,代天巡按,安抚百姓,统领各布政司都、布、按三司,做到了政令统一,文移无碍,再插个镇守中官,相反会扯皮推诿,于事不但无益反而有害。臣与东杨、南杨二位大人反复斟酌,以为撤回镇守中官的好,臣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允准;四是近日江西布政司奏称,浮梁县民窑所烧造后宫膳食器皿尚有三十万七千余件,待装船起运,请旨何时发运。此前臣曾了解到已经运到北京的二十多万件膳食器皿和待发运的三十多万件器皿,官家未给民窑烧制费用,全系干没侵占,臣以为此事不妥,有伤皇家体面,极易引起民怨,臣以为应悉数还给民户;五是鉴于大行皇帝景陵已经竣工,工部所属山陵役夫一万七千余人,已无工可做,臣以为应放他们回家务农。以上五事均有本章,臣等已具帖开载清楚,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圣断。”
听罢五位大臣的奏事,张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对坐在东侧的正统皇帝说道:“皇上,刚才五位爱卿所奏二十余件政事,你都听清了么?”
那小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孙儿听清了。”
“听清了就好。”张太皇太后怜爱地说道,“皇上今后每日都要上朝,首先要让文武大臣把要奏的事情说清楚,再请大臣们商议商议。”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把话打住,转头对五位大臣说道:“刚才诸位爱卿一共说了裁员减供、赈灾济农、法司决囚和严守固边四方面二十一件事,件件都是要事,不可迟缓。这些事到底怎么办为好,还请诸位爱卿本着与民休息这条准则议一议吧!”
一听张太皇太后说大家一共奏了四方面二十一件事,杨士奇等五人不由吃了一惊。大家就是这么各说各的,也没有谁来统计,不料张太皇太后一口气便说是四方面二十一件,大家细细一想,果真是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众人不由得对张太皇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别看这老妪不作声不透气表面十分平静,却极有心计,精明过人,一件事一件事边听边记都装在了心里,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胸有成竹了呢,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呢!
既然张太皇太后说了,杨士奇等五人便各抒己见,对二十一件事议了一番,大多数事情意见一致,但也有少数几件事,譬如户部要求核实浙江、苏、松等地荒田减税粮、罢诸司冗员、裁减庶官冗员、法司决囚等事政见不一,有说可行的,有说不行的,一时争论不下,众人只好请求圣裁。
见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张太皇太后抬手按了按,示意大家静声,平静地说道:“刚才所议四方面二十一件事,大家意见一致的哀家就不重复了,照大家议决的意见办,现就大家意见不一的几件事,哀家说个想法,诸位爱卿再议一议吧。一是户部提请派员前往浙江、苏、松等地核实荒田减除二百七十七万余石税粮之事,不妥。苏、松等地是宣德六年、七年南杨阁老和周忱、况钟等反复核实后据实减免的,并于宣德七年二月大行皇帝下了恩免诏书认可了的。那浙江、还有湖广等地官田减赋和荒田开除税额都是依据那恩免诏核减开除的,也是朝廷恩典,岂可朝令夕改?何况派员前往核实,必然增加税赋额度,那不又是害民么?哀家以为这事算了,户部不要再提,与民休息,民安为福吧。”
张太皇后说罢,那胡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低下了头。张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二是罢诸司冗费,南杨阁老提得好,这是忠心体国之言,不仅仅是为国家节约几个铜钱,更为重要的是倡导俭朴,抑煞奢靡,一新风气,意义深远的事情,大家要坚定施行,凡是与民生无关的事情不要花钱去做,譬如楼堂馆所、寺观庙宇等等,要晓谕天下有司力戒劳民伤财。这事肯定有人不高兴,不过没关系,先从皇宫做起,大家所议的罢上供酥油、减省糖蜜果品、还给窑工膳食器皿等等,皇上一概照准。此外,内宫用度总体再减十分之二,由户部掌控。既然皇上都减省冗费,其他的人还不能照办么?三是法司决囚,人死不能复生,一定要慎之又慎。哀家看这事还要向三法司和天下有司重申仁宗皇帝和大行皇帝定的规矩:死囚临决,三复奏然后加刑。至于司法官员糊涂判案,录囚复核人员玩忽职守,错杀无辜者,依永乐二十一年御史王愈等会决重囚,误杀无罪四人坐弃市的先例,杀人抵命,严惩不贷!”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顿了一下,看了看五位大臣,缓缓地说道:“刚才说的这些事,就连裁减冗员都好办,只要大家认真去办即可办好,哀家看最难办的还是裁减庶官这一项,涉及现任许多官员切身利益,很难办好。但这些年来,朝廷官员进得多出得少,以致有些衙门人满为患。那些人不但不做事,反而处处掣肘,不裁不行,确实是件难事!西杨阁老,吏部裁减冗官的准则是什么?涉及多少人呢?”
“回太皇太后,裁减冗官的情况比较复杂。”杨士奇说道,“大行皇帝生前曾钦定了裁减冗官的总则是凡超过国家规定编制员额的一律裁减,细则是五条:一、非科举正途或吏部录用而进入各衙者;二,是正途但未任实职者;三、考核不称职者;四、年老可以赋闲者;五、自愿解职归田者。吏部按照这总则和细则核了一下,全国比编制超员四千五百二十九人,其中仅北京官员就超编六百一十七人。”
一听杨士奇说出的超编人数,张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超编这么多,超编比例是多少?”
“超编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杨士奇说道,“首先是太祖、太宗和仁宗皇帝思贤若渴,多种途径招揽人才,有科考、有荐举、有铨选,几乎尽收天下贤良;其次是新科进士、科目副榜、入监举人,录用者每年不下数百人,而原有在编官员尚未致仕赋闲,进的多,退的少;三是事务越来越繁,分工越来越细,原先只要一人做的事现在需要三人甚至四五人才能完成,于是有司不得不擅自录用一批人员;四是有些官员以权谋私,提携亲友,安插了不少人,久而久之这些并非正途的人员也就堂而皇之占据了有司各种职位,加剧了人员膨胀。这是造成冗官的几个主要原因。说到超编比例也是颇为惊人:全国两京、十三布政司,一百五十九府,二百三十四州,一千一百七十一县共计员额一万六千七百七十余名,但现有官员二万一千二百九十余名,超编冗官达四千五百二十九人,超额十分之二七;其中京官超员尤多。两京除南京不说,仅就北京而言,连僧道录司和教坊司在内,朝廷所设阁、部、院、府、寺、监、司等大小机构三十二个,共该员额一千三百七十余名,但现有大小官员一千九百九十余名,超编冗官六百一十七人,超编十分之四五,这个数字说起来不可谓不惊人了。”
杨士奇的这番话,让在座的所有人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先生的心思缜密,一口气把全国及朝廷的机构、编制、人员、超编比例说得清清楚楚,他通达国体的赞誉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张太皇太后听了更是暗暗称赞,这个今年已经七十一岁的老臣,对朝廷大事了然在胸,作为内阁首辅是再好不过了;再加上东杨挥斤游刃,遇事立断;南杨安贞履节,调羹酿醴,有如唐代之贤相房、杜、姚、宋,有此三人协力相资,虽君幼国疑,我大明江山无忧矣!
想罢,张太皇太后又问道:“据西杨阁老所言,朝廷冗官由来已久,前几朝就没有裁减么?”
“裁了,但裁后又增了。”杨士奇回道,“太祖皇帝时江山草创,急需人才,那时尚不觉有冗官之象。永乐初也没此弊。直到永乐中承平日久,招揽人多,才逐渐出现庶官冗员现象。永乐十九年,太宗皇帝痛感冗官害政,乃下诏裁减冗官,那次共裁冗官一千九百余名。仁宗皇帝本与臣等计议过裁减冗官之事,但未来得及施行便驾崩了。大行皇帝即位伊始,便继承先皇未竟之事业,着手解决此事,宣德二年下诏,共裁减冗官二千四百一十九人。从永乐十九年到宣德二年共裁减冗官四千三百一十九名。自宣德二年后稳定了一二年,后来不知不觉中各衙门员额不断增长,到去年底吏部核查,才知道全国各级衙门超编超员四千五百余人,所以大行皇帝决定再搞一次裁减冗官。这不,现在吏部拿出的裁减冗官名单还是遵照大行皇帝谕旨核查的呢!”
“这冗官也真是个怪事。”张太皇太后叹息道,“永乐十九年裁了一次,宣德二年又裁了一次,怎么次次裁次次增,越减越多了呢?这么多的冗官都靠老百姓供养,老百姓养得起么?”
“谁说不是!”杨士奇无可奈何地说道,“臣算了两笔账,一笔账是这几年超编为什么这么多。自宣德二年裁减冗官之后,朝廷开了三次科考,宣德二年丁未科取进士一百零一名,宣德五年庚戌科取进士一百名,宣德八年癸丑科取进士九十九名,三科共取进士三百名,三科副榜取一百五十名,这几年共录用国子监肄业举人一千二百名,这进士、副榜、国子监肄业举人共一千六百五十人,举荐、诠选共三百多人,其余二千五百余人全是各地有司录用之人。这说明今后要严格控制乱进人。第二笔账是百姓供养账。现今要户部用赋税供养的有这样几类人员:朝廷各级官员一万六千七百七十余人,内宫一千二百余人,军队三百二十五万余人,其他大约十万人,共计约三百三十六万余人,全国现有人口六千零五十四万余人,如此算来,是十八个人供养一个吃皇粮的人了!还有,全国一年的赋税粮也就是三千万石左右,吃皇粮的人平不到十石,要不是军队屯田无须全额供支军饷的话,朝廷早就捉襟见肘,甚至无法运转了!”
“这冗官非裁不可!”听罢杨士奇这番话,张太皇太后吃了一惊,神情凝重起来,显然她感到这庶官冗员的膨胀对财赋的压力是十分严重了。她思忖片刻,向杨荣、杨溥、张辅、胡滢问道:“你们几位爱卿的意见如何呢?”
四人一齐答道:“庶官冗员应该裁减,此事不能犹豫了!”
见五位大臣意见一致了,张太皇太后果断地说道:“不但这冗官要裁,皇上的后宫内侍、宫女也要裁,能省一个钱是一个钱!还要严敕各地有司,今后不是吏部授派,任何人不得擅自录用人员!只要我们下决心,只要众位爱卿尽心去做,裁减冗官之事也没有做不好的!”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转头对正统皇帝说道:“皇上,诸位爱卿所奏的四方面二十一件事就这么办,你说行么?”
小皇帝连忙点头说道:“行,行,就照祖母您说的办。”
“皇上,今儿几位大臣与我们讨论国家大事怎么办,这就是议政。”张太皇太后继续对正统皇帝说道,“你可要好好地记住,议政的时候,一要让大臣把话讲完,二要提出处置的办法,三要这五位大臣讨论全部同意,这样你就可以做决策下谕旨了,切不可独断专行。”
小皇帝又点头说道:“孙儿记住了。”
“这第一件事二十一件朝政说完了,再说皇上如何上朝。”张太皇太后看了看五位大臣和小皇帝说道:“今日皇上初次上朝情形诸位爱卿已经看到了,长时间端坐皇上受不了,小孩子好动那是天性,毕竟他还只有七岁多,能读多少书?上朝不会念奏章,不会降谕旨,甚至不会讲话,中途要净手也不足为怪,哀家想文武大臣也会理解。但长此以往那可不行,哀家与卿等必须想出一个既要皇帝临朝听政,又能颁降谕旨不失大体的办法来,诸位爱卿仔细想想,有什么好办法么?”
张太皇太后说罢,热切地望着五位大臣,她是真心向大家求助了。杨溥见杨士奇、杨荣都不出声,他忖了忖,拱手说道:“如何上朝,如何行政,前几日太皇太后已有懿旨,至于具体怎么办,臣有几条建议不知妥否,先说出来供太皇太后和皇上参考。一、皇上尚在幼年,不可太累,臣建议每日早朝最多只议八事,议完即散朝,让皇帝休息;二、每日早朝所议事情,先一日由大臣会商拟出处置办法,用墨笔写于纸片票签之上,送呈太皇太后和皇帝,再由太皇太后和皇帝用朱笔在票签上批准答复,这样既可解决皇帝年幼理政之难,又可防止权柄旁移,那是行之有效,一举两得。三、早朝时,太皇太后和皇帝批红之谕旨,可由人照本宣科代皇帝宣读一遍即可。如此这般,皇帝上朝之难也就解决了。”
“好主意,好主意!”杨溥刚刚说完,杨荣立即附议道,“大臣合议事先拟定的办法用墨笔在纸片票签写出,可以称为票拟,太皇太后和皇帝用朱笔在票签上批答,可以称为批红。这票拟、批红切合实情,有据可查,可行,可行!”
杨荣说完,杨士奇、张辅和胡滢都觉得这办法好,大家一齐说道:“这办法很好,简便易行,便于太皇太后和皇帝掌握国家大局,臣等赞成!”
听了杨溥的三条意见,张太皇太后眼睛一亮,心里不禁喜了起来。这杨溥真是虑事缜密,老成谋国,说出的办法条条切合实际,符合心意,这在当前的确是个可行的好办法,况且几位大臣都一致赞成。不过,照杨溥的这票拟、批红和命人代读谕旨都涉及要人办理,用谁来办理呢?这可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对朝廷不忠不行,哀家和皇帝不能掌控也不行,用谁的好?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深沉地思虑着,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一个念头,好一会她才决然地说道:“南杨阁老说的早朝只议八事、票拟批朱和代宣谕旨办法都好,可以很好解决目前皇帝上朝、理政的难题。这几件事中,谁来票拟?谁来批红?谁来代宣谕旨?诸位爱卿可有好的人选么?”
张太皇太后这话听起来是征求五位大臣的意见,但五人心里都明白,这可不是大臣们说的事情,必须太皇太后自断,再说这票拟旨意肯定是在座的五位大臣中的一位或几位,谁好意思自己说这事我来办呢?五位大臣一齐摇摇头,说道:“太皇太后,您就自己决定吧!”
“好,那我就说了。”张太皇太后见大家推辞不言,她说话了,“谁来票拟?当然是内阁三位阁老了。这样吧,今后凡是六部九卿及四方布政使所奏国家大事,都由三位阁老合议,由分管阁老拟旨,最后由西杨阁老过目后呈报皇上和哀家那里,你们只须将题目具帖告知即可,大家看这事行么?”
一听张太皇太后将代皇帝拟旨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来办,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十分感动,连忙躬身一齐应道:“臣等谨遵懿旨!”
这事本来只有内阁大臣来办才顺理成章,自己不是内阁大臣,当然也就无缘这项至重至荣的差事了,想到这里,胡滢虽然有些妒忌三杨,但也无可奈何,也就顺口说道:“这样甚好,这样甚好!”
一旁的张辅则无所谓,谁担当这项事情都是一样,当然三杨最为合适,他也接着说道:“太皇太后所定甚为妥当!”
见五位大臣都表了态,张太皇太后侧头对小皇帝说道:“皇帝,让三位阁老为你代拟旨意,你说好不好?”
正统皇帝听说三位阁老代拟旨意,省得自己想了,脸上露出了笑容,连连说道:“好,好,好!”
“谁来批红?”张太皇太后接着说道,“这事说来简单,但事关重大,不可马虎。从开国肇基起,太祖、太宗和仁宗皇帝对天下奏章都是亲自披览,亲自批朱,从不假手大臣或内侍。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需要有人来代替皇帝办这件事。谁来办好呢?内阁三位阁老已经承担了票拟,不能再来批红,那就只能在内侍中选人了。内宫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历数起来,跟随皇帝上朝、下朝、读书、嬉戏,日夜伴随皇帝的只有司礼监了,那就让司礼监太监金英来办吧。金英从东宫开始伴侍大行皇帝已有数十年,是个忠诚可靠、谨慎小心的人,哀家信得过他!有了批红这个人,那上朝代皇帝宣读谕旨的人也就有了,都叫金英干吧!”
“不要!”突然,小皇帝朱祈镇撒起娇来,他起身拉着张太皇太后的手左右摆着说道,“祖母,金英胖得走路都走不动,年纪又老,孙儿又不熟悉,孙儿不喜欢他!”
见这小皇帝跟民间小孩子撒娇一模无二,张太皇太后不由得笑了起来,顺口问道:“那你喜欢谁呢?”
“喜欢王振!”小皇帝脱口而出,“让王振批红,代孙儿宣读谕旨吧!”
张太皇太后一听,心里犹豫了。这王振不过是一名少监,又不是司礼监的人,怎么能担当如此重任?可既然当着五位大臣的面小皇帝开了口,要是不答应,那不是驳了皇上的颜面么?那今后小皇帝何以在大臣面前立威呢?那王振也不是不可以,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精明乖巧,又在内书堂读书三年,经学功底不薄,再者,从小皇帝出生起他就一直侍奉相伴,七年多来几乎形影不离,小皇帝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要说让王振去担任司礼监太监,批红宣旨,那是最恰当不过了。不过,那王振的为人倒不十分了解,可不可靠尚不得而知。怎么办?张太皇太后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后来还是为小皇帝立威的想法占了上风,她主意定了,先让王振试试!想罢,张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对五位大臣说道:“既然皇上喜欢王振,王振又日夜伴侍皇上,那就让王振担任批红、宣旨的差事吧!”
小皇帝一听,连忙傻笑着对张太皇太后说道:“那就好,孙儿谢祖母了!”
就这样,那个处心积虑、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宦寺王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占据了至关重要的批红宣旨的重要位置!杨溥关于票拟批红的提议,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正统皇帝长大之后再恢复一日三朝、皇帝亲批的制度本无大碍,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制度后来被昏庸的皇帝当作偷闲享乐的护身符而长期不理朝政;被那邪恶阉宦利用,成为逞其智巧、做**权、祸害国家的合法手段。这真是应了一句俚语:器无专一,因人而异,仁者用之为福,奸者用之为祸。三杨始料未及,真是令人叹息!
第二件事说完了,张太皇太后继续说道:“第三件事是如何行政。哀家在想太祖、太宗和仁宗皇帝当年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朝野奏章,朝闻夕答,那是何等的快捷。这是何原因?哀家想是皇帝每日临朝,天天君臣当面议政,所以施政有如行云流水畅通无阻。同时,皇帝自操威柄,乾纲独断,六部懈怠,立旨责罚,上自朝廷,下至州县,天下有司谁敢玩忽职守?”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不由把话打住了。她看了看小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而今皇上年幼,暂不能理政,像祖宗们那样天天与大臣们议政是办不到了。这事怎么办好,哀家前几天只是说了‘六部有事到内阁会商’,并未将议政说得明白。这几天哀家一直在思考,此前国家政务由御前会商,皇上决断,六部施行,事后六部向皇上报告,都察院稽查,而今这国家政务该如何施行,谁来议政?谁来行政?谁来督促?一句话,谁来管理国家政务。哀家也想到汉、唐之时也有幼年登基的皇帝,但那时实行的是丞相制,议政、决策、行政权柄都在宰相手中,虽然皇帝年幼,但不影响行政。我朝情况不同了,洪武十三年罢丞相不设,太祖皇帝制祖训:‘国家罢丞相,设府、部、院、寺以分理庶务,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其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如今皇上年幼,丞相又不准设,怎么办?哀家想来想去,只好将国家这副重担交给内阁了。”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顿了一下,望着五位大臣观察着有何反应。杨士奇等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张太皇太后接着说道:“自今而后,议政、行政、督政、管政都归内阁,六部事务由内阁三位阁老主持会议,再呈报皇上,也是一句话:政归内阁。诚望三位阁老忠心体国勤谨执事,不负哀家和皇上厚望!”
张太皇太后这一席话,把如何行政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了,五位大臣明白,内阁除了没有决策权外,从此有了行政之权,那是名副其实的没有宰相之名的宰相。不过,汉唐时的宰相是一人专权,而今的内阁是集体执政。内阁大臣的权大了,担子也重了。杨士奇、杨荣和杨溥三人连忙躬身答道:“谢太皇太后和皇上信任,臣等竭尽忠诚!”
说完了理政、上朝和行政三件事,那小皇帝又耐不住了,不断挪动身子,连连向殿外张望。张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只好说道:“好了,皇上也累了,诸位爱卿还有事么?”
见张太皇太后要歇息了,杨溥想了想,说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张太皇太后问道:“南杨阁老还有何事?”
杨溥拱手说道:“太皇太后,臣想皇上也到了读书的年龄,不能老让五经博士朱应他们教读蒙学识字了。现今皇上每日只上早朝,午朝和晚朝都罢了,有时间不能浪费,臣建议是否过后一段时间,让皇上适应了上朝,就早开经筵,让臣等侍读、侍讲,辅导皇上研读经史吧。”
所谓经筵,那是帝王研读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说白了就是由学识渊博的大臣教帝王读书。一听杨溥此言,张太皇太后不由大喜,这杨溥真是谋划深远,首请开经筵,乃长远大计,好!张太皇太后正待说话,只听杨士奇等四位大臣一齐说道:“太皇太后,南杨阁老此议更为重要,请准施行吧!”
“好,谢南杨阁老以及诸位爱卿关切皇上学业!”张太皇太后兴奋地说道,“近段皇上许多事情要学,诸位爱卿许多朝政待理,请南杨阁老先筹备筹备,待明春开经筵吧!”
五位大臣一齐答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金英,你过来!”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突然对殿外叫了一声,那金英便迎声走了进来。张太皇太后吩咐道,“你回宫去把内宫宦官二十四衙门、女官六局一司的内侍、宫女核查一下,把能裁减的名单报上来,让他们各回原籍;另外,把宣德二年朝鲜进贡入宫的妇女金果等五十三人多给些路费全部送回朝鲜,让她们回家团聚吧!”
又是一件善举,又是一件德政!听罢张太皇太后最后安排的这件事,五位大臣一齐称颂道:“太皇太后懿德无量!”
第二天早朝,王振第一次走到御座前代正统皇帝宣读了内阁准备的谕旨,正式宣布了裁员减供等二十多条时政和政归内阁等几条规定,引起了朝堂上不小的震动,尤其是裁减冗官这条引起了不少人的极大不安,看来这冗官裁减还得颇费周折,不能一蹴而就。
王振走上了前台,前任司礼监太监金英并不糊涂,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他随皇太子朱瞻基进宫继位,宣德皇帝一登基,不就立即擢拔他为司礼监太监,取代了永乐皇帝和仁宗皇帝的司礼监太监马云么?现在该轮到自己去位了。他自知不是王振的对手,不敢争宠,自觉地退到一旁赋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