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雪花,朔风如刀。
深林也已渐渐变得一片雪白,仿佛是被披上一层在逐渐加厚的白衣。
少年拉着晓兔爰不徐不慢地跟在土狗后边。
没过一会,二人眼中便浮现一间小木屋,正在前方不远处的位置。
土狗这个时候突然侧过身子,倒腾一下飞跃而起,朝着一旁的狗舍就扑了进去。
晓兔爰看着土狗的动作,胆小的她不免吓了一跳,不自主的抓紧了身旁手臂。
“你是不是想问跟着狗干嘛?”
少年看着晓兔爰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对方心里意思。
晓兔爰低着头没有说话,大概是被说穿心思的缘故吧。
少年冷淡的脸上忽然发生了改变,看着对方笑而不语,轻轻地勾了勾手指,指道:“你猜是谁会在这间屋子里面?”
晓兔爰摇了摇头:“总不会是葛萧艾在屋里。”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你说对了,我还真觉得会是她。”
说话间,少年拉着晓兔爰双足轻点,宛如蜻蜓点水般的飞跃到了屋前。
叩叩——
随着少年叩门,只听得吱一声,门便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无疑让人眼熟。
竟是黑衣人开的门。
她怎么会在这?
“你俩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在?”
她轻轻地笑着,宛如银铃般的悦耳动听,虽看不见她的容貌,但能有此声音,多半也是个动人的姑娘。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只在冷笑不语。
晓兔爰想起先前的事,问:“你为什么要掳走我?”
黑衣人悠悠道:“外面那么冷,进来问也不迟,何必将自己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寒风刺骨,雪花轻飘。
晓兔爰的身子直在发抖,尽管她穿的已不少。
于是她就进了屋里。
少年已经进去。
屋内有只火炉,火炉里的火焰明亮而又温暖,旁侧有一只几,几上摆着一盏明灯,灯旁有一卷书,书上画着个人。
这是一个长相俊朗,风流倜党的人,他的右手背着只剑,左手拿着一个酒壶,他一身的破衣破布,整个人却容光满面,看起来无疑是少年郎的气质风雅。
少年看着此人,眼中涌起一抹炽热。
这人是谁?
似是瞧出少年心里意味,黑衣人将插图的人说出:“他是酒剑仙。”
这五个字其实并不重,像是有种轻飘飘,软糯糯的感觉。
酒剑仙……
少年心里默默念叨一遍,脑海里不自觉想到一句话:“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样的人世上虽少,却也并非没有。
他正好就认识一个。
晓兔爰这时候走到黑衣人的身前,问:“你之前为什么要掳走,并且还打晕我?”
黑衣人道:“因为我要引人过来。”
晓兔爰又问:“引谁?”
黑衣人看着少年笑了笑,道:“他已经来了。”
少年目光一瞥,语气平淡:“我来了,那又如何?”
“你来了便好,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
黑衣人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支发钗,“这是李府大小姐的发钗。”
少年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道:“李老爷子正在大肆召集好手,为了几天后的抢粮之战做足准备。”
少年又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道:“我要你去潜入其中,找到机会杀掉李木子的父亲。”
少年再问:“她的父亲是谁?”
黑衣人道:“其人乃家主也。”
少年无言半晌,反问:“我为什么要杀她的父亲?”
黑衣人指着晓兔爰,冷笑道:“因为她的朋友其实在我手里,你只有听我的不可。”
少年道:“莫要忘了,我能杀你。”
黑衣人道:“莫要忘了,你杀了我,她的朋友也会死掉。”
少年没有说话。
晓兔爰瞪眼道:“你真卑鄙!”
黑衣人笑了笑,道:“你还是眯着眼睛好看,瞪着不大好哦。”
少年听后身子微侧,不过依旧没有说话。
“我怎样还不要你管,何况你这么卑鄙,快把我的朋友放了。”
晓兔爰跺着脚,又气又急。
黑衣人冷冷道:“你应该谢谢我才是,若非有我相助,你的朋友只怕现在已经死了。”
晓兔爰愣住了。
的确,若非黑衣人的缘故,葛萧艾这时候多半已被李木子给折磨死了。
晓兔爰想了想,道:“就算你帮了她,那么你现在也应该把她放了,就算不放了她,你也应该拿出她的一样东西来证明她还活着。”
黑衣人似乎早有预料,从自己的衣袖拿出一样发簪,“你应该认得这样东西。”
晓兔爰接过发簪,一看便知此物确是葛萧艾的,问:“能让我见见她吗?”
黑衣人摇了摇头:“这当然是不行的,等到你们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把她给放了。”
少年从晓兔爰手里一把拿过发簪,放在自己的鼻端嗅了嗅,目光却是只看着黑衣人。
“你这是什么嗜好?”
黑衣人厌恶地看着少年,透着假面都能看出她的神情无语。
少年凝视半晌,忽道:“我突然发觉一件事情。”
晓兔爰问:“什么事?”
少年没有说话,甚至动都没动,但他身上忽然就显露一种压迫感。
黑衣人的开始头皮发麻,霎时,心里预感不妙,正欲动手之际,就见一道人影俯身上来。
不做多想,反手便是一掌打出,同时一阵凌厉的风吹过,接着一掌抓出,险些掀开自己假面。
“既然你这么想看我的面貌,我便给你看看。”
黑衣人也不作多余动作,哗啦一下扯开自己假面,一时之间,一张面目丑陋的脸庞便显现出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张脸有多丑,因为世上所有能形容丑的词都可以完美的融合在这张脸上。
简直已丑的不像话。
晓兔爰看了看这张脸庞,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很难想象自己要是也长这样,估计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黑衣人的丑脸遍布许多皱纹,挤了挤眉头,纹路就像蛇一般的突出,笑不露齿:“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少年看见这张脸庞,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到一旁坐下,随手拿起几上的酒,自顾自的自斟自饮。
黑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因为无疑对方已经同意这件事情,所以她也能放宽心了。
晓兔爰见少年饮起了酒,黑衣人同样也饮起了酒,自己不喝上两口好像也说不过去,便拿起剩下的杯樽斟酒。
鲜辣的酒流进咽喉,整个人似乎也变得火辣辣的,“这个酒的浓度明明不高,为什么味道这么冲?”
少年不冷不热地道:“习惯以后便习惯了。”
黑衣人捂着嘴轻笑:“一看就是平日里不沾酒的货色,却非要在这犯浑。”
晓兔爰不服道:“我犯浑跟你没关系。”说着,又问:“在哪睡觉?”
黑衣人眯起眼睛,道:“你跟我睡,那小子自己去别处。”
晓兔爰冷笑道:“我睡地上也跟你没关系!”
“这么快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黑衣人冷笑道:“莫要忘了,你现在还没有入籍,还只是个黑户。”
少年这时目光一冷,道:“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入籍,你是不是瞧不起黑户?”
黑衣人浅酌一口酒,道:“我也是个黑户。”
沉默。
三个人都沉默了。
夜就在沉默中褪去。
东方发白,朝阳初升,天已经渐渐的亮了。
雪已渐渐停了。
少年和晓兔爰吃了几口饭菜,便上路了。
“我便在此等你大功告成。”
这是黑衣人说的一句话,之后少年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昨夜你为什么设下计谋?”
这句话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少年知道问不出来,只好走了。
晓兔爰却看着黑衣人的身形,渐渐地皱起了眉头,尽管已经走在路上。
少年见她神情恍惚,便问:“你在想什么?”
晓兔爰回头看了眼木屋,道:“我觉得她似乎在哪见过。”
少年来了兴致,问:“在哪?”
晓兔爰摇了摇头:“但我努力回忆过了,我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少年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也许你的直觉没错,她的确很可疑。”
晓兔爰问:“哪里可疑?”
少年冷哼一声:“既然她能扮一次假面,难道就不能做一张人皮面具?”
晓兔爰吃惊道:“那我们不回去看她?”
少年否决:“因为现在的她不会显露踪迹,除非等到某个时候。”
晓兔爰没有再问了,她很清楚那是什么时候?
清早空气新颖,日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就好像做了个日光浴一样舒服。
街上的人不少,不少的人围在一起,好像在看什么热闹,时不时的评头论足,窃窃私语:
“看呐,卖柴火的吴老六怎么被官服的人抓起来了?”
“哎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吴老六不给平安钱,你觉得他能平平安安的吗?”
“是啊,这年头这光景,看来是比以往要好,只是这个日子过得……”
“好了,你别声音说大了,莫要因此连累到我。”
听到这些言论,少年大抵也明白了其中意思,目光一瞥,看向那两个身穿官服,正伸手粗暴拉扯老人的汉子。
“求求两位官老爷放过我吧,这是我打了几天的柴啊,它是我吃饭的钱啊!”
吴老六一脸绝望的抱着其中一个官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怨满腹。
官吏满脸厌恶的一脚将其踹开,恶毒的咒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这也是浪费粮食,给爷赶紧去死!”
吴老六被这么一脚踹中腹部,痛苦地将身子弓成大虾,咬紧着牙关道:“这是我一家的生活钱呐,求……”
他再也没有说话,死人是不会说出话的。
“这就死了?”
官吏对于弄死一个人,浑然不放在心上,转头扫视一圈周围,大声地喝斥道:“还不快滚,你们也想死吗?”
围观看热闹的人几乎全都作鸟兽般退散,只剩两人没有离开。
这二人无一便是少年和晓兔爰。
“天涯人,我们为什么不走?”
晓兔爰心里很忐忑,尤其是看着老人的死相以及官吏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两名官吏很快就注意到二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呵斥道:“你们两个是聋子吗?赶快滚!”
少年不所为动。
晓兔爰看了看,也没有动。
“哟呵,找死!”
其中一个官吏扬起鞭子就往少年身上抽去,只是一个眨眼,便不由得发出一声惊疑。
“人哪去了?”
就在刚刚,少年忽然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另一个官吏叫嚷道:“在我这里。”
说话间,只听得一声抽风般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扬起鞭子抽去。
哎哟——
只听得一声惨叫,管吏的肩膀上赫然有道鲜红的鞭痕。
少年的踪迹又消失不见。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他不是人?”
两名官吏这下有些害怕了,别看他们平素欺负生民颇有能耐,宛若巡视人间的阎王爷威风八面,遇见这种情况,也只有无能溃逃的份了。
突然之间,他们把目光看向一旁束手无策的晓兔爰,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毕竟欺负弱小,他们是再拿手不过。
“你们干嘛?”
晓兔爰见两名官吏逐渐靠近,害怕的朝后退。
其中一个官吏怒道:“你准是刚才那个小子的同伙,我既身为巡吏,必然就要为民办事,铲除你这种毒瘤!”
晓兔爰在李府低三下气,为奴为婢惯了,虽然昨天神气了不少,但骨子里的卑微,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
面对这种情况,她几乎是想也不想,立马双手合十,央求道:“两位官爷明见,我是个良民呐。”
“嘿嘿,你说你是良民,试问你有户籍没有?”
两名官吏原本想着等到对方将户籍拿出来时,便诬陷所谓的户籍为假,谁料对方压根没有户籍。
晓兔爰只好胆颤着表示:“我的户籍快有了。”
“快有了?”
两名官吏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嘴角上扬,毕竟对待黑户,真就是想怎么就怎么样,绝不会有人管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