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确在这里,但又不在这里。
李木子去哪了?
她岂非已回府去了?
这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这三个问题竟也有人回答:“我就是我,这里一直没有别人!”
黑衣人的回答似乎没有说谎。
人的眼睛永远不会说谎。
少年于是只能暂且信了,只是又问一句:“你我之间有过什么交易?”
黑衣人冷冷道:“我说过的,要你杀了李府老爷,否则不会放了她的朋友。”
少年凝视着她,缓缓道:“你的脸很好看。”
黑衣人冷笑道:“你的眼睛有问题了?”
少年问:“你的蒙面能否扯下?”
黑衣人便扯开自己面纱,大大方方的展示着,丑陋的脸上扯了扯嘴角,冷冷地问“你很喜欢看我的脸?”
少年仔细看着这张丑脸,眼睛闪烁精明的光,半晌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能明白这些,但你的脸终究会有差别。”
黑衣人唰的站起,冷道:“你一而在再而三的说胡话,我只好请你出去了!”
少年瞧着对方的脸,缓缓道:“这张假面不合适你,你脸上的皮肤因为不适起了褶子,但你却还紧紧掩盖。”
“我叫你快出去!”
黑衣人已经伸手拔出剑。
她本是个剑客。
晓兔爰这时候更加靠向少年身旁,“她要动手杀人。”
少年只是看了眼剑,便道:“她的剑杀不了人。”
“那你大可一试!”
黑衣人将剑锋一指,冷道:“你既没有杀掉李府老爷,本就不该来此,何况你还说了这些不伦不类的话。”
少年道:“所以我便该死?”
黑衣人道:“你本就应该死!”
少年冷道:“是人都会死的。”
黑衣人道:“所以你该死了!”
少年没有言语,只是看向墙上的画,缓缓道:“有一种人不应该死。”
黑衣人问:“哪种?”
少年道:“装神弄鬼的人!”
黑衣人讥讽道:“你觉得我是?”
少年这次没再言语,只是缓缓拔出了剑。
——当我拔剑的时候,通常就是有人要死的时候。
人总是向死而生的。
黑衣人看清楚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本就很慢。
他为什么要缓缓的出剑?
黑衣人没有问,因为她已出剑!
她的剑无疑很优美,外观也很精致,剑锋吹毛断发,剑刃一闪,削铁如泥。
但这柄剑就跟其主同样有着缺陷。
这么优美的剑,怎么能够杀人呢?
亦或者说,怎么能够杀死已经人剑合一的人?
少年已经到了人剑合一境界,这比起黑衣人要高一个境界。
所以少年的剑也已动了。
他的抬手起剑好像很是缓慢,但那一阵极强的寒芒却是如白驹过隙。
黑衣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动作。
她的人不动,手中的剑也已经脱落。
死人当然是不用再动的。
她本不必死的,但她已经死了。
少年抖了抖剑上的血迹,缓缓收剑归鞘,目光中似乎没有任何的情绪。
在使用剑的时候,他本就不应该有其他情绪。
晓兔爰看着正流着血的尸体,道:“你应该看看她的真实样貌。”
少年走到尸体旁侧,蹲下身子将其假面掀开,假面下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晓兔爰突然间惊叫一声,“她是葛萧艾!”
闻言,少年又仔细地端倪,是似看出哪里不对,将手扒拉在尸体的脸上,竟又扯了一层人皮。
人皮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甚至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张人的脸并不是个女的,而是一个男人。
尸体是个男人。
男人的脖颈后似乎印着个字。
奇。
这个字就是奇,死者也挺奇怪。
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扮作一个女人?
非但扮成一个女人,还整这些繁复出来?
少年看着这个字不作何言语。
晓兔爰也发现这个字的存在,惊奇道:“他的脖颈后面也有字?”
少年问:“除他以外,还有谁有?”
晓兔爰道:“先前那个穷鬼也有。”
少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在意这点。
但这无疑也证明了一件事情:“这么说来,他也是百鬼之一?”
“我不知道何为百鬼,但我确信这人定跟先前那个穷鬼有关。”
晓兔爰的话让少年不禁想着穷鬼,只是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晓兔爰忍不住问:“难道就是因为他在你面前有点好感?”
少年道:“这跟好感无关,只是我知道他这个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晓兔爰不说话。
所以二人现在应该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点应该要吃饭的。
所以少年便问:“你饿不饿?”
晓兔爰道:“我饿。”
少年道:“我也饿了。”
晓兔爰问:“所以我们吃饭?”
少年道:“就在这里。”
晓兔爰道:“就在这里?”
少年道:“你来煮。”
晓兔爰真就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的做这做那。
少年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磕着籽粒。
晓兔爰看了一眼少年,嘟囔着嘴,问:“你为什么不煮?”
少年看了眼她,道:“因为你已在煮。”
晓兔爰道:“虽然我在李府当下人生火起灶煮习惯了,但你也可以帮我一起煮的。”
少年道:“我不会煮饭。”
晓兔爰像是听到了一件很惊愕的事情,问:“怎么会呢,你居然还不会煮饭?”
少年反问:“这有什么稀奇?”
晓兔爰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就应该来学学怎么煮饭。”
少年看着她道:“既然有人能煮饭,我为什么还要学呢?”
他接着道:“这并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晓兔爰问:“我知道你会去找店吃饭,但如果在荒郊野外没有店呢?”
少年道:“有什么吃什么。”
晓兔爰不禁问:“什么都吃?”
少年道:“什么都吃。”
晓兔爰抖了抖身子,看着灶台上的食材,一脸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脯。
少年问:“你在庆幸?”
晓兔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幸亏这里有不少的食材。”
少年也笑了笑,问:“如果这些食材吃完了呢?”
晓兔爰搔了搔头:“吃完再说。”
少年没再说话,靠着墙壁缓缓闭上眼睛。
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总选择眯一会。
晓兔爰在一旁做着食物。
伴随出锅的那一刻,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肉菜混合的香味。
少年的鼻子很灵敏,所以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是牛肉?”
几上摆着三个盘子,盘子里有牛肉,有鸡肉,有青菜,还有碗牛肚汤。
“这是牛肉。”
晓兔爰也坐下,看着少年,询问:“你难道不吃?”
少年道:“我吃牛肉。”
于是他就真的夹起牛肉挑进嘴里。
晓兔爰吃着菜,吃着青菜津津有味。
少年问:“你为什么不吃肉?”
晓兔爰道:“我喜欢吃青菜,青菜很有营养。”
少年又问:“是谁告诉你的?”
晓兔爰道:“是我爹娘告诉我的。”
少年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爹娘在骗你?”
晓兔爰苦涩一笑,低下了头,道:“不会,以前家里有青菜都是让我吃的,我觉得很好吃。”
少年本已不想再问,但他忍不住问:“你的家里有几口人?”
晓兔爰道:“四口。”
少年问:“一直都吃青菜?”
晓兔爰摇了摇头:“自打我记事起,爹娘吃的是糠,我吃的是青菜,弟弟有时候也吃青菜,有时还会吃肉。”
少年又问:“你还有个弟弟?”
晓兔爰黯然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
少年停下筷子。
晓兔爰回忆着昔年的悲惨经历,“那是在四年前,弟弟由于贪吃,偷偷拿了李府二公子的一块羊肉,就被活活打死了。”
她接着道:“当时还小,不知道羊肉的珍贵,后来逐渐明白,羊肉这等稀罕物之有豪绅大家,大富大贵的人才吃得起。”
羊肉在宋一直都是最贵的肉食,地位卑贱的人通常只能吃到豚肉。
也几乎只吃得起卑贱的豚肉。
少年虽然浪迹江湖,但对于这些事情还是知道,但他并不是会安慰的人。
“所以这四年你们家里谁吃肉?”
这个问题让晓兔爰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两年前,我的父母就已双亡。”
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真不应该说话。
但他心底里忽然又有了一个问题,这次他忍住没有问。
晓兔爰却自己说道:“家父因为私通府上奴婢,被乱棍给打死,家母悲伤过度,没过几天郁郁而终。”
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
少年这次似乎总算找到了能够安慰的话:“我也是个双亲皆无的人,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不过我还有个姊姊。”
“你还有个姊姊?”
晓兔爰抬起了头,问:“她叫什么名字?”
少年转过身子,看着漫天的繁星与明月,道:“她叫柳星月。”
晓兔爰念叨着:“她叫柳星月,你为什么叫天涯人?”
少年似在沉默,片刻过后,眼中忽然有了种很莫名的情绪,缓缓道:“因为人在天涯。”
既然人在天涯,叫作天涯人便合情合理。
晓兔爰问:“你为什么一个人流浪,没跟她在一块?”
少年道:“我喜欢一个人流浪,何况此时的她应该也有人相伴了。”
说话间,他的思绪飘**,仿佛看见两个人的身影。
这是两个让他难以忘记的人。
闻言,晓兔爰也若有所思,问:“那你今后都不见了?”
少年道:“他俩的生活应该很美好,我何必去打搅?”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有抹异样的红晕,想起了那对鸳鸯刀。
刀是天下无双的刀,剑是天下无双的剑。
有人便有江湖,然而有刀光剑影才是真实的江湖。
晓兔爰也看出他脸上的变化,问:“你咋了?”
少年道:“太久没吃牛肉,心情激动。”
说着,少年再次吃了起来,并道:“你把菜留一半给我,再把肉倒一半,少做或做错了一样,我会教训你的!”
晓兔爰只得照做,但还是忍不住少挑了些肉。
啪——
“我说到便做到。”
少年收回了手,接着闷头干饭。
晓兔爰低红着脸揉了揉,便也低着头扒拉饭。
二人吃饭的动静都很小。
就在这个时候,门却被人一把推开。
屋外的寒风吹进屋内,人也已经走了进来。
“正吃饭呢,介不介意多我一副碗筷?”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及冠,所以服饰以及发型看来都还是个孩子。
晓兔爰看了看少年。
少年冷冷地看了眼青年,见他穿着普通却很干净,手里拿着一把精致扇子,正悠哉悠哉的扇着扇。
“可以。”
“好嘞。”
青年拿好碗筷,盛好黑米,不客气的夹了些肉跟菜,又舀了两勺汤,蹲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晓兔爰看了眼此人,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青年吃着饭含糊道:“我的名字不大好听,不过我有一个外号。”
“外号?”
晓兔爰看了看少年,二人的眼中皆流过提防之意。
青年又道:“不怕告诉你们,我的外号叫做小鬼。”
少年问:“你是百鬼之一?”
这个叫小鬼的青年笑了笑,道:“原来你知道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又起身走了过来,又夹了几次菜,舀了几勺汤,笑嘻嘻地表示:“这几天光顾着到处游玩,没咋理会肚子吃没吃饱,别见怪哈。”
少年问:“莽莽森林,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小鬼道:“因为我之前来过嘛,只是之前来的时候不是你俩,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姑娘,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面目也看不清楚。”
少年又问:“那是多久了?”
小鬼道:“就在几天前,我游玩的路程就是从这里开始走的。”
少年再问:“若你现在再见到她,你能不能分辨的出?”
小鬼贼兮兮地笑道:“我见过的好看姑娘就没有忘掉的,除非她长的难看,我才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