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哈哈一笑:“大邑商我还没玩够,我不能死。我还是这个,你用不用兵器,随你!”
说罢,光头挥舞铜棒,光影所及,人也如影随形而至。
郑达心中暗恼自己先前看错这人。
郑达对自己识人颇有自信,但这几天才发现,从少年走出王都建功立业,再回来时便一直跟着的右相,他就从没看透。而眼前的光头,他也看走眼了。
他的两名心腹不弱,几乎不是光头的一合之敌。
他偷袭在先,因此才能在光头解决他的两名心腹的同时,将阿大、阿二打翻在地。
眼前的光头他很难取胜,但直觉告诉郑达,光头为人憨直,他可以用自己更擅长的拳头和光头对战,谁知光头却不为所动,才说完就挥棒而上,出招居然和阿广相类,绝不花哨,却能一击毙命。
郑达疾退,闪过光头一棒,见光头大开大阖,用的是有攻无守,一击必杀的招式。
郑达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光头左手挥棒在前,右手平衡身体在后,直接一个侧撞,将腿上、腰上、背上、肩上的全部力道,加上微胖身躯的重量,全部转换成为冲击力,狠狠朝光头的胸腹撞去。
郑达不敢有丝毫留力,光头招式太狠,他无法反手抽出剑来。
光头进逼之下,郑达不能有半点差错,光头刚猛,一旦得手,等待他的只有一个字,死!
因此,郑达毫无保留,避开光头一击,便出全力。
二人全力对冲,这一记撞得严实,光头的一声闷哼,随即被身体撞击砰的一声掩盖。
伴随着闷响,光头似是被扔出去的沉重柱础,被狠狠地撞向背后的土墙,生生将墙体砸凹,砸开一道裂痕。
光头吃痛,铜棒脱手,飞出老远。背靠土墙,全身无力,缓缓滑落地面。
光头受这一记,虽未粉身碎骨,但如中重锤,胸口与多处关节都发出了悲戚的哀嚎,几乎要闭过气去。
光头沿着墙壁滑落,破损的土墙中夹杂的竹条和细枝刺破皮甲,从背部粗糙皮肤上狠狠划过,划得皮开肉绽,在黄色土墙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印记。
疼痛让几乎晕厥的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似隔了一个春秋,才嘶地倒抽一口气,终于没有晕死。
郑达这一记团身撞击,几乎出自直觉,未经思考,身在意先。
光头吃亏不小,郑达也不轻松,头被撞得晕晕乎乎,好一阵才清醒,晃晃头,正看到光头颓然无力地滑落地面。
全身松弛下来,郑达才觉得之前的伤口传来剧痛。郑达凄然一笑,慢慢走近光头,俯视软软靠墙而坐,几乎瘫倒在地的光头:
“我以为这次我们会是一番苦战,我最终会死在你的手下,谁知,才一招,你就倒下了。”
郑达并无胜利者的得意,不知怎么,他对这个刺杀右相,刚刚还想杀死自己的人毫无恶感,反而有说不清的亲近。
“你说过,你比我强。但是你看,我还是胜了。”郑达说,“我之前说的仍然有效,你现在回去,我饶你不死。”
郑达知道,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一个不信任的人,光头当然也是。
既然让光头走,就要让出道。
郑达退开一步,给光头起身离开让一条道。
便在此时,惊变突起,看上去浑身无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光头一手撑地,忽然就地一滚,迅速拿起阿大掉落的短剑,剑光如毒蛇吐信般一闪而没。
郑达左脚退了一步,光头这一剑划过他没有动的右脚,郑达登时站立不稳,脚下欲要用力,却踩了个空。
郑达倒下,人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着脚下,右脚被光头从膝盖下砍断,正往外喷血。
郑达这才感觉到惊惧,怒目圆睁,看向光头,光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上弹跳而起,右手手肘朝他脖子处砸来。
“看错人了!”郑达在失去意识前悲哀地想,“这次真的看走眼了。”
…………
…………
京怒是南事房的小事,官职不大,但他的父亲是京护,掌管着以嗜杀闻名,让异族胆寒的京氏一族,京怒只需等待,父亲一死,京氏便是他的,他就能在左右大王决策的长老会占有一席之地。
但京怒已经等得够久了,京护已经六十多,发落齿摇,偏偏一年年的熬了下来,他偶尔会沮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父亲。
大王今日高兴得很,京怒只在王宫皋门外的两墙相夹的巷道内,匆匆看到大王,但大王难得一见的笑得很开心。
京护给儿子下了死命令,他将带着三个什的京氏子弟,务必在京护给出暗号时,杀进皋门,将所有的贵族和朝臣死死围住,不能放跑一人。
“三个什……”京怒他不知父亲要做什么,但“杀进皋门”着四个字本身所带来的震撼已经足够,京怒犹豫片刻,道,“父亲,这些人不够啊。”
京护牙齿漏风,用含混不清的语气森森道:“王宫周围,我们的人能够进来三个什已是不易,何况,那时候已经大乱,你只需将他们围住,尽量不要有死伤,别让他们跑出皋门即可。三个什,够了!”
至于那个披发左衽的叫羌宫的男子,京护对儿子说:“皋门内会有一场角斗,用得上他。”
京怒这才得知,这刍奴叫羌宫,是大王的战奴,而京氏子弟能够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并不起眼的刍奴的原因——羌宫是京护替大王养着的战奴!
钟鸣过后,薄姑国的使者跪行,向大王献上贺表。
大王展开寝玄递上来的卷帛,看了一会,连声大笑:“亚丑,好!亚丑,好!”
寝玄低头在大王耳边说了几句,大王笑着点头,志得意满,声音越发大了几分:“不错,余已经下了诏令,天下皆知,他不再是大商的亚丑,而是薄姑国公了!”
大王起身,上前扶起跪地的薄全:“起来吧。”
薄全站起,退到一边,耳听到大王道:“寝玄,宣读诏令!”
诏令一共两封,一是封薄全的诏令,一是犒赏雀盛等军士的诏令。
寝玄宣读完册封薄全的诏令,将诏令交到薄全手中,对薄全叉手行礼:“从此,你便是商族的大亚,以后遇到,少不得要称一声亚全了。”
薄全谢恩。
“宣雀盛!”
皋门大开,雀盛进宫听赏。
乐声再次响起,告诉人们,今日庆典的第一个仪式完毕,马上要进入第二个仪式,犒赏伐邛的将士。
乐曲选的是《鸣条》,京怒知道,在这雄浑的乐声下,必是几队健硕的军士,**着上身,手持干戈,跳起充满雄性激昂的万舞。
乐声大作,仅一墙之隔,京怒就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除了万舞中军士从喉咙深处齐声发出的浑厚战吼。
隔墙的喧闹与墙外的寂静,只隔着一堵高高的宫墙。
京怒很好奇在巷道的另一端有谁在,按理说,在另一端也会有人把守,但和自己这边一样,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响动。
隔着几个拐角,京怒看不到巷道的另一端,在好奇心得驱使下,京怒慢慢朝拐角走去。
拐角处连着另一个拐角,京怒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走近,悄悄探出头。
京怒惊恐地看到,在巷道的尽头,一张满弓正直直指向自己!
…………
…………
在京怒所在的巷道的另一端,一个不起眼的拐角,一个人正安静地坐在地上,在他的上方,齐肩高的墙上,有三处被掏空然后又小心填上的洞。洞不大,又用细心切下来的墙土填回去,很不起眼,就像计五全身松弛,静静坐在地上一样,毫不起眼。
计五耳边的土墙也被钻出几个仅容一指的小洞,计五闭目坐在地上,听着墙的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从墙内传来的乐声,军士的战吼声,以及大王的笑,右相微不可闻与人低语,宫人抬着沉重的食器进来,然后碎步快走离开,放下食器之后,沉重脚步变得轻盈。
他要刺杀的是大王,而墙内将死之人似乎对此全然不知,在高声笑,高声说话,语气中透着愉悦。
计五听得出,那是真正的开心和放松。
亚进告诉他,大王昏庸,数次要置右相大人于死地。大王如此,只因一点,右相大人比大王更睿智冷静,更得人望,引起了大王的嫉妒。
右相大人不能死,他是大商的希望。右相若死,那些效忠于右相的各宗会起来反抗,大商将分崩离析,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
因此亚进只好杀死大王,而射杀大王的重任,便落在计五的头上。
计五不懂这些,却好奇大王要右相死,难道不该是一句话的事,怎么会用到暗杀手段?
在计五看来,这个任务并不难完成,他要做的只是推开墙洞,张弓瞄准大王,然后撒放。这个动作,他已经在亚进府内的校场上重复了无数次,不管在大王的前面有多少人,计五都能毫无迟滞地一箭命中。
难的是计五不能让人发现自己。
他要做的很简单,也很难。
在射出一箭之后,不管是否射杀大王,他都要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一旦被王室宫甲发现了他的所在,他将难以脱身,届时他将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贵族们的怒火,而是宫甲的戈矛。
计五很有把握,但也很小心。
他背后的箭箙中,齐崭崭立着二十支闪着寒光的铜簇箭,他身边的人,不管用的是什么兵器,背上也同样有一个这样的箭箙。
王都中不允许出现超过一石的大弓,所以计五身边的人都是短矛短剑,唯独计五例外。计五来时,这张大弓已经在这儿,想必亚进很费了不少心思,才能带这样一张大弓进入王宫外的巷道中,。
在所有的近战兵器中,突然出现一张能够及远的弓,计五猜想,在听到号令后,他射出的那一箭,会在墙的另一边引起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