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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廿五日 石出之时 受辱

王都三十日 青果 5443 2024-10-20 02:38

  

  从息邑来到王都后,息开就没有一天安分过。

  自边鄙乡下而来,对王都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息开小心地藏拙,不让那些趾高气扬、不拿正眼瞧人的王孙公子看出自己的好奇。

  没用多久,机巧百出的息开已是那些王孙公子中的首领,游刃有余地在王都纨绔圈中穿梭,慢慢获得认同,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办事效力。

  除了头上顶着王后侄子的光环,一切还源于他的机智,息开足够聪明机灵,那些王都子弟乐陶陶地和他一起开心、一起喝酒、一起寻欢作乐,供他驱使。

  只有一件事让息开不快,身为王后的姑母希望他在军中效力,起心为他谋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功勋,但大王在不经意提起的时候,被右相大人不动声色地挡掉了。

  虽然息开乐见这样的结果,但被人暗中使绊子总归让他不开心。

  事实上,他不愿意去军中效力,在王都自由自在的玩乐才是他的喜好,他就像一条鱼儿,在王都这一汪水中,游得格外畅快。

  然而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随着子成的死,从此一去不复返。

  身涉右相大人的儿子的死,虽然弼人府不敢拿他怎样,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身后有人盯着,让他拘束,无法乱动乱说。

  息开很憋屈,子成的死,他未曾参与,半点不知,既不曾起念要害子成,也未曾向谁透露过子成的行踪,偏偏子成死在和他约好的冶游中。

  “你去京护府上走一趟。”王宫之中,妇息淡淡对他说。

  息开内心不愿,但姑母是他在王都最大的和唯一的依仗,妇息的话,他不能不听。

  京护是京氏族尹,宗室长老会十二长老之一。

  “子画昨日去了一趟,京护还是两边摇摆,让人琢磨不透。”

  “姑母,自子成死后,侄儿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好不容易这种感觉消失了,侄儿去勾连右相亲卫梅图和王子子见的会面,谁知子见却……”

  “嗯?”息开还没说完,妇息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打断了他继续往下说。

  息开左右一看,殿室之内并无旁人,谋于密室,什么话不能说。姑母不愿听,他也不好再说,但心里总觉得不爽,如果出事,妇息这般,定然不肯为他分担。

  息开这几句是真心话,他总觉得子见的死,是因为之前他就被弼人府盯上,从而牵扯出子见。

  从息开与梅图联络,到子见死去,其间关连虽不明朗,但他心下惴惴,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只要他一个错着,便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息开再不敢轻举妄动,每日里只一味寻欢作乐,不做他想。

  还好最近有楚国来的那个妙人相陪,没有了子成的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枯燥。

  “你最近连姑母这儿也走得生了,我知你心中苦衷,但你始终是我自小疼爱的人,姑母也不怪你。”妇息的语气变得淡淡的。“只是我现下无人可用,你与京护的几个孙儿都颇有交往,不得已只好找你。”

  大商的王后,在王郊领有一地贡赋,怎么会无人可用?

  息开心中腹诽,口上仍是推辞:“京长老的几个孙儿和侄儿一样游手好闲,说到大事,总是不成器的。”

  倒不是他不愿为姑母办事,而是怕把这事办砸了,无端端地又惹出一条人命——子成的死,他并不觉得和自己有关,但子见的死,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是自己或多或少连累了子见。

  “镇日就知道胡混,你也知道那些人不成器啊!姑母不过要你给京护递个话,怎么就那么为难了!”姑母的话明显带着火气。

  “京长老这几年除了长老会议事,余事皆不太出面,侄儿要见到他,只怕不易啊。”见妇息要生气,息开语气中又退了一步。

  “那京护虽年事已高,我却知道他身子却还硬朗,前一阵还从他儿子的媵女中看中一个,纳入房中。京氏子侄辈中虽无高官,却均属要职,他对外间大小事体无不清水般,看得透透的。他不太出面,不过是太过滑头不愿出面罢了。”妇息道,顺便给息开许了一个未来:

  “京氏势大,若把京护拉过来,画儿的胜算自是大大增加,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息开仍在犹豫,妇息又说道:“你一身所系,其实干系非小:右相当上大王,哪有你的好日子过!若画儿继位,怎会少了你息开一杯羹?更何况你之荣华,早已牢牢绑在画儿身上,安能置身事外!?”

  息开悚然,姑母此言非虚,若是右相大人当政,息开在王都再难有立足之地,除了悄悄回息地去,别无选择。

  在息地他不过是个闲人,那还不如在王都当一个闲人。

  一念至此,息开心下一横,躬身对妇息道:“姑母要侄儿带什么话去?”

  “京护曾两次争相位而不得,这次却不同。”姑母说话间已变得神定气闲。“你对京护说,若子画继位,右相一职,需要一位德望俱隆的人来担当,还要请他亲自出来主持。他二儿子京怒现在四方掌事房任南事房小事,行事缜密,经验足够,届时可掌一房。”

  息开听了心中暗惊,许一个右相职位已足可打动人心,姑母居然又抛出一个南事房的小臣,可谓下足本钱。

  “姑母,这……是画的意思么?”

  “我的意思,便是画儿的意思。”妇息淡然道。“你和京护说,事成,馨绝不食言!”

  馨是妇息的私名,身为王后,妇息要息开递这一句过去,已是自降身份。

  息开再次一惊,妇息为得京氏支持,可谓用心良苦。

  息开从王宫出来,心中想着妇息所托。

  他平日里在王都子弟中混得风生水起,但如京护这般长老一级的人物,他是说不上话的,便寻思着要办一场酒,请来京氏子弟,把要拜见京长老的想法悄悄递过去。

  置办一场酒宴容易,难的是京氏子弟中谁最合适当这个传话人,既要口牢,还要在京长老面前说得上话。想了许久,平日里和他交往的几个京氏子弟居然没有一个适合。

  息开想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索性对随行的几个下人说:“天色正好喝酒,今日去何处?”

  有下人道:“楚国的质子昨日里已约了公子,公子难不成忘了?”

  息开恍然,昨日酒到酣处,来自楚国的熊清是个趣人,因此和他多进了三五爵,临别时熊清言道,带了些南方的新酿,约了今日一同去品评。

  “约的哪家?”息开问道。

  “便是王庭南边邓氏的酒肆。”下人倒是机灵。“是公子定的地方,公子还和那南楚质子夸说,邓氏的腌鱼值得再四来尝的。”

  看样子昨日的酒的确喝得不少,息开哈哈一笑,说:“只是今日那熊公子自带了酒去,邓综却赚不到他的酒钱了。”

  息开来时,熊清已点了酒食,见息开前来,叫人招呼了息开手下另开一席,又唤快上酒食,从脚边拎起酒坛,拍开泥封,给息开倒上,说:“公子尝尝这酒如何?”

  陆续又来了几人,正是昨日一起喝酒的几位,居然京新也来了。想是熊清怕二人对饮,难免词穷,所以多叫了些人来。

  喝到一半,京新等结伴上茅房,回来却独独少了京新。同伴取笑道:“那京新从茅房出来,正好遇到他父亲进来,只一个瞪视,京新便屁滚尿流跑了。”

  京新的父亲京怒,乃京护之子,现在南事房任小事,息开得知京怒也在,心下暗喜:京怒也在这邓氏酒肆,可不就是他递话过去的良机?

  息开正愁无从得进,听了默不作声,喝了一口酒,也装作上茅房,打听了京怒的所在,对下人说一声“在此候着”,便在京怒的门外找一丛草深处躲了,候着京怒。期间熊清等人来寻,息开只装作没听到。

  果然过不久,那京怒便出来上茅房,等京怒回时,息开便站在中庭等着,对京怒说:“京二父,请借一步说话。”

  京怒疑惑地看着他。息开低声连忙补上一句:“京二父,我是息开,王后要我带一句话给你和京长老。”

  京怒四处张望一下,左右正好没人,问道:“是什么?”

  “王后交待了,要京长老在场方好说明。”

  “今晚……不,今日夕食之前,你到我府上来吧。”京怒略一犹豫,轻声说了一句,便匆匆进去了。

  晚间宵禁,偷偷摸摸地反而显形,息开脑子一转便想清楚其中关节,难免对京怒的缜密又多一分认识。

  息开在京怒的房中见到京护时,真觉得眼前这人已经老了,跽坐在席上,手中也杵着杖,眼皮耷拉着,头须眉毛皆白,就看容貌体态,绝对想不到京护这等老态,居然还能新纳一名女子入房。

  “王后还说了什么?”京长老开口,息开发现,京护的牙齿应该剩不了几颗了,到处透风,他要仔细听才能听出京长老在说什么。

  “王后说了,若是事成,子画年岁尚轻,正需要像京长老这样德望俱隆的人去辅佐,想请京长老出任右相。还说京二父心思缜密,经验足够,正好在四方掌事房中掌一**权。”

  京护连声嘿嘿笑,声音怪异:“这小女子倒是舍得。”

  “你可知当年阳甲大王立下的规矩?”京护笑完,盯着息开,眼中精光一闪。“我是经历过九世之乱的,美美想到当日乱象,心中犹自害怕。杀来杀去都是杀的自己人啊,兄弟相残,叔侄相残,还把我们这些多子族的牵扯进来,同族屠戮,直杀得血流成河。”

  “坐不上王位的,自然是掉了脑袋。”京护桀桀怪笑,说不出的渗人。“但坐上王位的又如何?我商族的元气已伤,好端端的一个中央之国,好端端的一个大商,却不敌外族入侵,王都一迁再迁,国运日衰!”

  “这个右相,我倒是想做。早在盘庚帝时,我便争过,大王说我性格过于霸道,做侯伯正好,当右相却还多了些火气。只是我身为多子族长老,又贪恋王都繁华,因此不曾讨封。现在看来,只怕是要终老在王都了。”京护说到这,连声咳嗽。

  京怒在旁,连忙递上布巾。

  京护以杖柱地,艰难起身,接着说:“当今大王继位后,又选右相,我自然又想去争,后来得知子敛也在争这个相位,我便退出,你知为何?”

  息开如何知道此等秘辛,摇头说不知。

  “你自然不知!”京护的手杖在地上顿了几下,咚咚有声:

  “当年盘庚帝神归之前,曾有意绕过子颂,要传位给子敛,子敛推辞不受,盘庚帝和我说起此事时,对他这个四弟,心中亦是感佩。子敛当时说,若传位给他,他的三兄、现今的大王定会带来战争,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商族惹来一场血雨腥风!”

  “我与大王亲近,自然向着大王。”说到这里,京护又是咚咚顿了几下手杖:“但子敛如此心胸,吾所不及啊。他当右相,远胜于我,我拿什么和他去争!”

  息开从没听说过有此等事,先是愕然,接着又一阵沮丧。

  京长老如此态度,如何转圜得过来?姑母所想,只怕要落空。

  “你扶我坐下。”京护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重又坐下。

  “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他说。”京护枯槁食指颤抖着指向息开,京怒依言退出,轻轻合上门页。

  “小子,你很沮丧是吗?”京护看向息开,眼中若有神,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垂垂老者!

  京护话锋一转,再次桀桀怪笑,笑得息开心中发毛:“王宫那个小女子想要的,也不是全无可能!世间万物,何者不可交易?你说是也不是?”

  世间万物,何者不可交易?

  息开一听这句,事情似有转机,连连点头。

  “上帝赐予你我耳目,眼之所见,五彩悦目;耳之所闻,五音悦耳。妇息便是这世间尤物,悦目悦耳。大王这段时间眼中只有顾女,令这等尤物空耗岁月,使人不忍。”

  京护这番话云遮雾罩,息开不知如何作答,只痴痴听着,且看眼前这老儿要开出什么条件。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好色。当年若非贪恋王都某人,我如何不愿分封出去,称一路诸侯?如今大王虽晋我侯爵,死后还能有哀荣,可称国公,但到底和分封领地,当一国之主大有不同。”

  京护不管息开惊讶的样子,自顾着往下说:“妇息虽韶华已逝,却依旧容颜姣好,你对她说,若她愿意陪我睡一晚,我兴许能保他进复庙。”

  京护说完桀桀怪笑又起,说不出来的猥琐。

  息开听到这里才明白京护的意思,脱口怒喝:“我姑母乃当今王后,大王的大妇,你如何敢!”

  “如何不敢?若是王命,怎么会要你来传信!若非王命,自然是由得我和妇息私下交易。”

  京护冷笑:“何况妇息除了大王之外,还有她喜欢的人,只是那人胆小,得手一次后,再不敢近她,妇息却也莫可奈何。我自知算不得她喜欢的人,但我能帮她。你只管对她说,她是聪明人,自会权衡其中利弊。”

  息开哑然。

  他绝想不到面前这个老人上一刻还凛然说着大义,这一刻便能把如此龌龊不堪的事说得冠冕堂皇。

  相比之下,包括他在内的王都纨绔之间的那些恶意、快意和小小恩仇,不过是小儿间的游戏罢了。

  “你回去禀报妇息,说我京护一直以来对她这女子心心念念,难忘于心,若能得美人垂怜,便是死心塌地,也要护得她周全。”京护瘪着没牙的嘴说话,让息开感到无比的恶心。

  “若她诚心要成此事,她来,我随时恭候!”京护不再怪笑,只以玩味的眼神看向息开:

  “小子,你对她说,这便是我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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