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晋王与宣宗之间是叔侄关系,就算不太亲密,但晋王的笔迹,宣宗也见过不少次,在看到账本的第一眼之后就已认定。
如同林宋所说的那般,晋王与宣宗之间每年都会有书信来往,又怎会认不出晋王的笔迹,再加上这账本上笔迹变化,也与这些年晋王的字迹变化过程没有半点差错,除非有人从十年前就有了陷害晋王的心思,并且一直在做准备,不然绝不可能模仿的如此相似。
就算只是晋王的书信,那也算得上机密的存在,轻易不能为外人所见。
宣宗摆了摆手,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虽然他早已经知道这晋王暗地里肯定背着自己有什么小动作,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的胆子竟然大到了这个程度。
“刑部尚书何在?”
宣宗声音响起,那一群好似寒蝉般噤声的人群中,一个留着一字胡,着大红官服,胸口补子乃是孔雀图案的官员应声上前:“陛下,臣在。”
他的声音格外的谨慎,生怕自己说的有哪点不对,就让这个心情不太好的陛下来找自己麻烦。
但宣宗可没心思在乎这些:“钱文海,朕问你,大周律法你可熟记于心?”
“陛下,臣乃是刑部尚书,秉公执明,使有罪者罪有应得,是臣职责所在,大周律法自然是背的滚瓜烂熟,牢记于心。”
“朕再问你,谋杀人者,当是何罪?”
“陛下,按大周律法,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杀讫乃坐。”
他说着,瞥了一眼宣宗,是在揣摩圣上心思。
就算宣宗没说,但他也知道,这多半是那个引起满朝轰动的《罪己诏》一案中的主角晋王所翻下的罪行。
但宣宗没有反应,那就说明宣宗要问的不是这个,他也只好继续背了下去:“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
“若谋而巳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但同谋者皆坐。”
“其造意者,身虽不行仍为首论,从者不行,减行者一等。”
大周律法细而驳杂,讲的是实事求是,依据情节量刑,本身罪责便是各有轻重。
但钱文海一路背下来,宣宗却依然没有回应。
满朝皆寂。
钱文海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嗓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火炭,张了张嘴,那平日里说梦话都不会错的律法,此时他竟然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记性:“若因而得财者,同强盗,不分首从论,皆...皆...”
最后一个字就这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任凭他怎么用力,都难以脱口而出。
只是,宣宗的目光在这时却已经投了过来,还伴随着一声:“嗯?”
这可把钱文海给吓得一个机灵,只感觉心肺一缩,卡在嗓子眼里的那一个字就这么生生蹦了出来:“皆...皆皆斩!!!”
话音落下,他依然是满身冷汗,脸色惨白,仿似刚从水塘子里捞出来的溺尸。
这可不是他胆子要小,身为刑部尚书,在刑部大牢里不知见过多少好似野鬼一般的犯人,但这一次自己审讯的犯人,那可是皇亲国戚。
“那,私扣水利公款一千两,又是何罪?”
宣宗并未因为钱文海的紧张而有所停歇,而是紧随其后又次问道。
这一次,钱文海的声音已然是小了许多:“监守自盗,40贯统。枉法赃,80贯绞。不枉法赃,120贯止,杖100,流3000里。恐吓取财,准盗论加一等,不得财杖刑。私用民力,1名笞40,罪止杖80。”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番询问生生逼着这位刑部尚书捋直了舌头,这一次,他的口条已然流利许多,可额头上的汗水,却好似雨水般底下,脚下已然印湿了一片。
他终于是喘了口气。
“那,栽赃诽谤,又是何罪?”
“动用私行,又是何罪?”
“贪食赋税,又是何罪?”
罪名一条接着一条,偌大的金銮殿显得有些空旷,只能听见宣宗与钱文海的问与答,声音搅和在了香炉的烟雾中,升腾到了金銮殿顶部,却怎么都消散不了。
终于,宣宗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又一次沉声问道:“那,前罪并罚,又是何罪?”
如果说,宣宗此前的每一个问题,都好似雷霆响起,让钱文海忍不住身子颤栗,那这最后一个问题,便如同九霄神雷直劈百会,将这个平日里威风无限的刑部尚书给劈得浑身麻木。
他张了张嘴,可是舌头却如同一根木棍捅进了嗓子眼里。
“又是何罪?”
宣宗又一次出声,骤然提高了几个调子,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抹嘲讽笑容,满朝文武头颅皆垂,他又朗声问道:“在场可有谁知,前罪并罚,该当何罪?能答出者,赏金百两。”
鸦雀无声。
他们又怎会不知这该是何罪?只是知而不敢知罢了。
“好,既然你们不知,那朕来告诉你们,当是株连九族。”
宣宗终于按扼不住,只闻九龙桌一声轰响,宣宗拍案而起,近乎咆哮:“当是株连九族,尔等可知晓?!!!就连朕,也当得诛!!!”
殿下只哗然一声,满朝文武纷纷跪地:“臣等恳请替陛下受此一罪。”
朝中站立者,唯林宋一人尔。
可宣宗却只是将桌上厚薄奏折猛然掀飞,悉数砸在近前百官心头:“替朕受此一罪?这些年里,多少银子?多少人命?多少冤案?朕就不信,汝等没有一点消息?”
“整整十年啊,一头小小狼豚,生生养成了个饕餮。如果不是今日见到这账本,朕还当真不知,在这天明省竟然有这样一桩案子。”
“朕每年给你们发放俸禄,足足三十万两银子,这三十万两,全都进你们的狗肚子里去了?”
宣宗此时已近歇斯底里,而殿下跪伏官员,个个皆是瑟瑟发抖。
只有金龙椅前,一人红面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