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焚书02
“哪儿那么多废话!先进去再说!我们宣武人,可没西城人那么懦弱!”田骁一马当先,就要往里闯,却被邵雪城一把拽住。
“小心点,这里面虚实未知,要留神。”
邵雪城这话说的,颇有些熟门熟路的感觉。他意识到我们的疑惑眼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知道。”刚才是他的血沾在门上,电子锁才自动开启的。这没法不让人产生联想,这栋逸夫楼,和邵雪城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难道我们逃难到这个地方,并不是个巧合?
我看了一下四周,刘月、小影、徐茄、李超四个人吸食精神鸦片,神智不甚清醒。王大鹏、龙傲天和郑大姐在外头火堆旁,老王晕倒在地。目前还能活动的人,只有邵雪城、我、田骁、徐聪,外加一个神经兮兮的祝佳音,十停已经去了六停一五三八四,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把他们扔在这里,会不会冻死啊?”徐聪有些不忍。邵雪城道:“给他们多烧些书,一时半会儿应该影响不大。”我们挑了些文学类的册子,尤其是一大批现代诗集。这类书留白多,油墨少,烧起来味道轻,而且不会有什么人心疼。我们把火堆弄的旺旺的,又把那几个人摆好取暖的姿势,这才来到入门处。
邵雪城在前,田骁、徐聪和祝佳音鱼贯而入,我则负责压阵。我们一行人过了那块石碑之后,前方是一条狭窄的向下甬道,空气微微带有腐朽味道,显然许久未曾通风了。借助《知音》火炬提供的光亮,我看到两侧砖壁上还贴着几张褪色的电影海报,无一例外都是邵氏出品,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年轻时英姿飒爽的刘家强。
令我们喜出望外的是,越往下走,温度居然越高。我们已经在寒冷中渡过了数日,饱受低温之苦的身体对温度变化异常敏感。现在的温度变化,至少证明地下二层书库是一个比上头温暖的地方,即使它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值了。
通道不长,但非常曲折,我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转弯。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我们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走到地球中心。祝佳音在我前头一路絮叨,我问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在根据坡度与步伐在计算深度。根据他的计算,我们现在已经深入地下大约二十米左右了,早已经超过普通地下二层的高度,即使是文艺地下二层,也到不了这么深。
“你觉得下面会是什么?”
第一次,我认真地请教祝佳音。祝佳音稍微放慢了脚步,与前方三个人拉开了一点距离:“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老马,自从灾害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就算你们觉得我可笑,我也一直在思考,现在我已经有点明白了,拼图还没拼完,但轮廓已经有了。你这一次愿意听我说吗?”
我保持着沉默,跟随着他的步调朝下走去。一本《知音》已经快烧光了,我又换了一本《人之初》,不过这本上头沾着不少黄黄的痕迹,不太好烧。
“你想想看,港台在大陆做慈善事业的人很多,李嘉诚、霍英东、郭台铭,他们捐给大陆的钱,不比邵逸夫少,可为什么只有逸夫楼随处可见的?不,不是随处可见,简直就是无处不在。为什么只有邵逸夫有这样的影响力?是他喜好名望,还是别有深意?在每一座城市都建起至少一座以捐赠者名字命名的大楼,这在我国历史还从来没有过,国家为什么允许这么做?”
“也许国家在下很大一盘棋。”我反讽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在反讽。”
“不,这不是反讽!”祝佳音的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你猜对了,国家确实在下很大一盘棋。”
“这是老生常谈啦……”
祝佳音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中摇摆了一下:“没错,大家一直在说,国家在下很大一盘棋,都说的舌头生了茧。可是所有人都搞错了重点。重点不在于国家如何下这盘棋,而在于国家到底在下的是什么棋?围棋?军棋?还是象棋?”
“呃……”我倒真没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你说是下什么棋?”
“原本我也不太清楚。但当我看到逸夫楼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的点和线都连上了,我一下子就醒悟了。国家在下的这一盘棋,是跳棋!”
“跳棋?”
“你仔细回想跳棋的规则,它与其他棋类完全不一样。其他棋的目的,是为了吃光对方的子,必要时还要牺牲自己的子,但跳棋不一样。跳棋不在于吃字,它的目的,是要把己方所有的子都顺利地移动到指定位置去,一个都不能少。比起其他棋类的无情,你不觉得跳棋才符合人类最可宝贵的精神吗?”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国家下的这盘……呃……跳棋,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顺利度过灾难。”
“没错。”
“可这跟逸夫楼有什么关系。”
“其实答案一直就摆在那里,只不过你们都不去看。”祝佳音忽然高举起火把,照亮了墙壁上悬挂的一张照片。这是一栋和图书馆类似的五层小楼,正门写着斗大的三个字:逸夫楼。
“看这张照片,注意看楼身上标记的铭牌。”
我随着祝佳音的指点,看到在照片上得小楼一二层之间,挂着一个铜铭牌。我想起来了,每一栋逸夫楼,都会带着一个铭牌,上面会写明是邵逸夫先生捐赠。祝佳音让我再仔细看,我才发现,原来铭牌上的中文下方,还有一行英文。
“绝大多数中国人在看这个铭牌的时候,只会看中文,把英文忽略掉,答案摆在眼前而不自知。”祝佳音带着讽刺说道。我一脸惭愧地瞪大眼睛,努力去看,终于从照片上辨认出来,那是邵逸夫的英文名。
Run Run. Shaw
邵……邵跑跑?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去,这个细节从前可真没注意过。
祝佳音道:“Run是跑,而且重复了两次,这是一个明确无误的警示,这就好像是紧急逃生通道的标示一样,给大家暗示,一旦发生危险,就往这里跑。要不为什么每一座城市里,都有逸夫楼呢?”
“也就是说逸夫楼是一个紧急避难所?”我屏息宁气。
“这可不是一般的避难所。”祝佳音冷笑道:“Shaw RunRun只是一个表层的符号,它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暗示。逸夫楼三个字,你想到什么没有?”
“……不就是捐赠者的名字嘛。”
“把这三个字看成一个整体,飞快地念一遍。”
“逸夫楼逸夫楼逸夫楼逸夫楼E-Flow……”
“停!对,就是这个……香港人喜欢将英文单词本土化,比如ShowHand叫做梭哈,Strawberry叫做士多啤梨,Plum叫做布冧。同样道理,逸夫楼要表达的意思,就是E-Flow——注意,因为这是内地,所以采用的是普通话发音。”
“E-Flow?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原来就一直在想这东西是什么,当门开启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了!”
他的声音忽然提高,在甬道里发出很大回响。前头三个人纷纷回头,问我们到底在干啥,我说在听祝佳音分析局势,他们三个都笑了笑,没再追问。
我被这似是而非的阴谋论推理搞得头晕目眩,祝佳音却兴奋的很:“Run Run,是要躲避灾难,所以E是指extinction,是足以令人类灭绝的大灾难啊!”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那E-Flow呢?”
“顾名思义,E-Flow当然就是指应对大灾变而的相关流程。比如末日广播,就是E-Flow的一部分,末日种子库,也是其中一部分。而逸夫楼本身,则是E-FLow最关键的核心。它要保护的,是人类的种子。邵逸夫先生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用心良苦啊……”
“你是说,在这个地下,会有一个末日基地?”
祝佳音点点头:“在进门之前,我只有三成把握,但现在我有八成。”
说着,他手里的收音机忽然发出一阵高频杂音,像是人的尖叫,随即又消失了。祝佳音面色大变,急忙调试几下,抬头道:“不会有错,在我们的脚下,一个功率强劲的电台刚刚启动……”
“如果真是末日基地的话,那么咱们十三个人,真得是有救了。”我喜道。
祝佳音却摇摇头:“你不明白,如果单纯只是保存人类的末日基地,国家不会绕这么个大圈子。别忘了,刚才只有邵雪城能开启这道门,我们都不行,这是为什么?还有,每一个末日基地,都会有一名值班员。这个基地的值班员毫无疑问,是老王。按照道理,老王应该在灾难发生时,尽快带领我们进去,可他却千方百计阻拦,不惜牺牲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祝佳音眯起眼睛,望着前方似乎走不到尽头的甬道,轻轻道:“地下二层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别的用意,我暂时还猜不透。”
“祝佳音。”
“啊?”
“你达芬奇密码看太多了。”
我们又继续前行了十多分钟,前面的三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和祝佳音赶过去,却发现是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挂着一幅油画,油画上是一位老人,慈祥而悲悯。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看,猜错了不是?”我悄悄对祝佳音。祝佳音却信心十足地指着画像道:“错不了,这就是邵逸夫先生,前一阵我还在电视里看到过他老人家。”
“可末日基地在哪里呢?”我问。可祝佳音也答不上来。
邵雪城紧皱着眉头,把手上缠的带子解开,伤口贴在画像上,轻轻摩挲。当画像全部被染红以后,整个画框忽然翻转,露出一个小巧的电脑屏幕。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排数字:20013/100000。前面一个数字还在缓慢地跳动增长,但速度非常缓慢。
这时候,从天花板上传来一个声音:
逸夫楼第八七四号,启动。
随着几声轻微的齿轮转动,我们前方的墙壁猝然分开,里面的日光灯也同时开启。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个宽敞明亮而一尘不染的纯白大房间,它的正面是一个超大液晶屏,还有一个类似操作台一样的东西,但上面只有两个按钮。在房间的后面,是一个很大规模的仓库,库门上写着标准的阿拉伯数字编号,看起来存量颇丰。
祝佳音兴奋地嚷道:“你看!你看!我猜对了!是末日基地没错!”他高兴地要发狂。大家没时间祝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去,可是却纷纷惨叫着反弹回来。原来在那舒适的屋子和我们之间,还隔着一道玻璃墙。
“你们距进入逸夫楼第八七四号,还差79987个知识点。”
天花板上的声音冷冰冰地提示。
“什么知识点啊?”徐聪莫名其妙地大喊道,试图再一次冲击,可还是失败了。这玻璃墙的硬度,似乎不输给钢铁。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幸福却无法触及更痛苦的事情了,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邵雪城甚至咬破手指把鲜血涂在墙上,那玻璃墙却始终无动于衷。气急败坏的田骁狠狠地踢了玻璃墙一脚,疼的哇哇直叫。走投无路的我们,只好寄希望于祝佳音。这个原本被人当做神经病的家伙,现在却成了救世主。
祝佳音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问我们:“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数字的跳动,和某种频率很像。”
田骁急道:“别卖关子了!”
祝佳音道:“这像是,书本在火焰里燃烧的速度。”我们面面相觑,祝佳音解释说每本书从投入火堆里到彻底变成灰烬,都需要一定时间据我们临走之前扔进火堆一大批现代诗集,根据这些书的开本与材质,以及火堆的旺盛程度推算,彻底焚毁的时间与刚才那个数字跳动的速度接近。
“我有个想法,我的天呐……如果得到证实,那说明这个末日基地的设计者真是太疯狂了……”祝佳音喃喃自语:“你们快回去书库,给我取五本旅游类的书,要《一生必去XXX》为开头的那种,再拿三本高等数学,一本《全本金瓶梅》,一本《荆棘鸟》,还有一本《尤利西斯》,快去!”
现在谁也不敢怠慢他,田骁和徐聪急忙跑回去,一会儿功夫就报着一摞书下来。祝佳音拿起一把杂志火炬,先烧掉一本《一生必去的全球一百个美景》,屏幕上的数字增加了几个;然后他又烧掉了一本《线性代数》,屏幕上的数字,猛然减少了,而且减少了一百多个。我们都敢插嘴,盯着他一会儿烧高数,一会儿烧旅游指南,忙的不亦乐乎。
祝佳音忙了一阵,把剩下的书放下,站起身来,对我和邵雪城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先听好的。”邵雪城不动声色。
“我已经搞清楚进入末日基地的方法。设计者给这个基地安装了一套知识评估准入系统。”
“这是什么鬼?”
“简单来说,设计者不希望末日基地变成一个菜市场。只有那些对人类文明存续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避难。而判断这些人价值的测试方法,就是看他们对人类知识体系有多么深刻的了解。”
“怎么了解?谁他妈的是全才啊?”田骁怒气冲天。
“你不一定要了解全部知识,但你必须要知道那些东西对文明存续最重要,哪些不太重要,哪些完全不重要,有一个重要性的排名。”祝佳音用手指了指上头:
“这个逸夫楼是建在图书馆之下的,馆藏的所有书籍,就是一个一个小砝码。我们的焚书举动,都被书中的芯片传递到这里的计数器来。每烧掉一本对延续人类文明不重要的书,就会增加相应分数;每烧掉一本对人类文明至关重要的书,则会减少相应分数。如果我们想进入末日基地,就必须证明给电脑看,我们能够准确判断出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直到凑够十万知识点。”
“我们现在已经完成20%了?”邵雪城望着数字,若有所思。
“感谢成功学和励志类,但我们烧掉的那几本字典,却扣了不少分数。在这个体系下,烧错书的惩罚,可比烧对书的收益要大得多。”
“问题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徐聪问。
祝佳音拿起地上残留的几本书,侃侃而谈:“我刚才拿几本书做了实验。烧高等数学的惩罚很严重,可见理工科类,对人类文明存续至关重要,这个判断很符合常识,所以这类书是绝对不能烧的。可是,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部分。根据我做的实验结果,烧掉《一生要去的全球100美景》,每本加了5分,不太高,说明设计者厌恶这类书,认为它们毫无价值;然后我烧了《荆棘鸟》,得了7分,烧了《尤利西斯》,得了10分,说明设计者对澳大利亚文学和意识流心存畏惧,但毫无敬意;可当我烧掉《金瓶梅全本》后,却被扣了15分,设计者应该是很喜欢读它……”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田骁听的有些不耐烦。
“你还没明白吗?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个该死的设计者读书的品味、习惯、性格和个人偏好,要比他的基友更了解他!然后在20万本书里挑选出他最不喜欢的书烧掉,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祝佳音大吼起来。
(五)
对于书籍的评判标准,要一分为二来看待。
自然科学类的书籍,判断起来相对简单,他们遵循的是同一套严谨的逻辑,可以被一个普适的客观规则所评判。《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与元素周期表,无论是谁来打分,都不会差很多。
但对于非自然科学类的东西,难度就大得多了。因为它们往往缺乏客观标准,大多来自于主观感觉。每个人的品味、见识以及意识形态都不一样,从而导致这些东西的评判标准千变万化,彼之肉,我之毒。在一千个人眼里,哈姆雷特的性格有一千种、薛宝琴咏古十首的谜底有一万多个、韩寒的团队有一百多人,连豆腐脑的作料都有十几样。
偏偏这些书籍的存量,占到了整个图书馆藏书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所以,我们现在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喜好与立场,捏着鼻子,像探索暗恋对象一样,去探查这个素未谋面的设计者的口味。
规则很简单:他喜欢的书,烧了会减分;不喜欢的书,烧了会加分。
在听完祝佳音的话以后,邵雪城果断决定,所有人先撤到上面去,把其他人都集合在一起。他的这个判断很清醒,现在只有五个傻老爷们儿,做什么判断,都不可避免地带着偏颇,楼上的八个人有男有女有市井大妈也有虔诚教徒,能够确保涵盖面足够丰富,从而对设计者性格的把握更为精准。
我们走上去,把其他人都召集到一起,讲述了下面的情景。那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听到楼下有温暖的房间和充足的食物,无不士气大振,就连郑大姐和李超这两个极端无神论和极端有神论者,都激动地互相握住了手。唯一没发表看法的是老王。他醒过来以后,被五花大绑起来,捆在角落里,转动着眼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家兴奋了一阵,龙傲天忽然插了一句:“那咱们怎么烧啊?”
“那还用问,当然是扣分的扔出去,加分的烧光光!”田骁挥舞着拳头,兴奋地嚷道。徐茄却拦住了他:“你冷静一下,烧书容易,万一烧错了,再把书还原就麻烦了。咱们当务之急,是建立起方法论,用最小的代价,建立起设计者的性格模型。这一步工作完成,剩下的就只是纯粹的体力活了。”
田骁一向看徐茄不顺眼,冷笑道:“什么方法论,我看你根本是故弄玄虚。这有什么难的。他不是讨厌旅游书么?我们就一把火全烧了;他讨厌C++,就一把火把程序教材都烧了吗,不结了吗?”
徐茄推推眼镜:“分类是一个办法,但不能完全没风险。同一类书里,设计者的兴趣可能也有极大差异。比如哲学类里,我就喜欢维特根斯坦,但特别讨厌黑格尔。”这时候徐聪把头探过了连声附和:“对,对,纳兰容若的词写的婉约动人,但我对纳兰性德就没太多好感。”
田骁显得十分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能记住我们具体刚才烧了那些书就好了……”邵雪城说到这里,眼神突然一闪,走到老王跟前:“在一开始,你强迫我们烧书前做好登记,其实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他一句话提醒了我们所有人。在一开始烧书的时候,老王提出了条件,要求每一本被烧掉的书,都要走完借书流程登记后,才能扔进火堆。我们原来以为这是迂腐,现在联想到怪异的末日基地开启方式,这才发现,老王的举动,大有深意。
“你为什么要登记烧书?为什么阻止我们进入基地?为什么只有我的血才能开门?”
邵雪城连续问了三个问题,老王却面露冷笑,根本不开口。邵雪城叫王大鹏去外头把登记卡拿回来。根据登记卡里烧书的分类,能够大致推算出来作者的兴趣分布。结果王大鹏取回来大家一看,发现只有为数不多的记录,而且都是在我当政期间记下来的,邵雪城夺权以后,改变了书籍的选择方式,废除了登记流程,就再无记录可循。
邵雪城坦率地承认了错误,并号召大家集思广益。每一个人都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我忽然想到一个好点子,拍了拍手:“你们玩过十八猜么?”
“玩过!玩过!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徐聪高高兴兴唱了起来。邵雪城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滚!你他妈那是十八摸!”
“十八猜是一个猜人的游戏。你心中想一个人,我们来问你问题,你用是或者否来回答。在十八个问题之内,提问者必须猜中被问者心中所想之人。”
我简单地做了一下解释。在这个环境下,设计者就是被问者,他的是和否,将用书籍被烧毁后的分数增减来表达。只要书籍选择得当,我们应该能猜出他的兴趣所在。
祝佳音这时提醒道:“这里有一个风险。从刚才的实验里我们看到,每一本书的分值,都是不同的。很有可能烧错一本书,扣的分数比之前得到的所有分数都多。你看刚才,我烧了《全本金瓶梅》,扣的分数足足有15,要烧掉好几本旅游书才能补回来。如果捉摸不到设计者的恶趣味,恐怕一次失误,就会毁掉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
“你能挖掘出这个设计者有多变态吗?”邵雪城问。
“能!”
祝佳音跑去书库里,挑了半天,气喘吁吁地抱来。我们安排了龙傲天和小影到地库入口,一来是把数字的变化随时通报上面,二来他们两个体质太弱,在下面相对暖和一点。
祝佳音说把这些书依次烧了,然后让小影和龙傲天从地下传上来分数的增减变化,如下:
《金瓶梅词话》+4
《绘图真本金瓶梅》-20
《金瓶梅全本》-15
《金瓶梅今译洁本》+5
大家聚拢过来,研究这一连串数字有什么意味。祝佳音分析道:
“作者在色情方面的取向,与常人区别不大,对全本金瓶梅的嗜好程度,在洁本之上;对插图版的兴趣,在文字版之上。”
这时我插嘴道:“我想再补充一句。这个分数的变化,也暴露了设计者在古典文学方面的无知。”
“什么?这分数不是很正常吗?”祝佳音很惊讶。
“不,你们都被书名迷惑了。《金瓶梅词话》是金瓶梅最早流传的版本,里面有大量诗词歌赋韵文,也有大量自然主义描写,保留了最原始的风貌;而《绘图真本金瓶梅》则是清朝人进行删节以后推出的新版本,才是真正的第一洁本。设计者显然是望文生义,看到词话,以为只是诗集,看到绘图真本,就以为是春宫插图,所以把分数设置颠倒了——也就是说,设计者在古典文化方面很无知。”
我说完以后,发现所有人都望着我,末了徐聪翘起拇指,说了一句:“老马,你真内行。”
拿金瓶梅系列做了试剂以后,所有人都感到鼓舞。经过商定,我们决定先从性取向、政治取向、经济取向和文艺取向几个方面测试。判断一个人的阅读口味,有这几个维度应该足够了。
为了力求准确,我们还找了几本人格测试的书,什么九型十四型都有,参考完以后顺手烧了,分数居然还略涨了几分。
人的性取向非常关键,它几乎是一切人性的根本来源。可惜的是,这图书馆太正规的,没有任何严格意义上的色情读物。我建议找李银河《他们的世界》和王小波的《东宫西宫》,刘月更干脆,说拿几部耽美漫画一测便知。我们正在争论,邵雪城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把我们要烧的东西都扔开,转身取来一摞时尚杂志。他先烧了吴彦祖做封面的CQ,分数增加;又烧了曾黎当封面的男人装,分数减少,最后他把刘月手里的几本耽美腐书丢进火里,分数大涨了二十多个点。
我们又进一步测试了他的详细偏好。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赞美杂志事业,虽然色清读物在我国是被禁止的,但是我们在各类杂志里找到了几乎所有能想象到的东西。这个设计师在大腿与**夹攻之下无处遁形,乖乖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他有轻微M倾向、丝袜控、制服控、尤好泳装,甚至可能还是个处男——最后一点我们是通过焚烧《电车男》导致大扣分而猜测的。
“正常男性。”邵雪城拍拍手里的灰,得出了结论。祝佳音却说:“我看不见得……”说完他把林妙可奥运写真集烧完,没过多久,下面传来龙傲天惊慌的叫喊:“你们烧什么了,这里狂跌了三十多分!”
我们面面相觑,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有一小类图书,我们可以不用烧了。
紧接着获得成果的是政治测试,这要归功于田骁和徐茄。他们一个是五毛,一个是五美分,邵雪城安排他们分别负责搜集敌对阵营的著作。要知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他们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著作搜集。田骁找来了从托克维尔到刘瑜的若干著作;徐茄收集的更多,但不如田骁全面,光是马恩列斯毛的东西就搬了好几趟,还有金日成、胡志明、卡斯特罗等等等等,显然左派领袖们的表达欲望都非常强烈,这让徐茄这个阶级敌人精疲力尽,没力气再去找那些左派学者的著作。
首先是《论美国的民主》被投入火中,下面立刻传来消息:“分数上升了10点。”田骁拍案大喜:“我就知道,设计师一定是我们这边的!”徐茄冷笑着扔进去一本《共产党宣言》,结果分数居然上升了50点。田骁面露不愉,赌气似地又扔进去一本《民主的细节》,分数上升了3点。徐茄不甘示弱扔进去一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分数猛然跃升了25点。
“自由派他不喜欢,斯大林他也不喜欢,难道他是个托派?”田骁疑窦丛生。徐茄也颇为不解,目前被焚毁的著作里,很多观点是针锋相对,彼此抵牾的,比如哈耶克与凯恩斯,他们的著作获得了相同的加分,说明这些书设计者都不喜欢。
“丫是个无政府主义者!”这是田骁和徐茄共同得出来的结论。可是邵雪城摇摇头,转头去问徐聪:“你喜欢哈耶克吗?赞成托洛茨基吗?何新的观点,你都拥护吗?”徐聪茫然地摇摇头:“这都谁啊,没听过。”邵雪城一指徐聪:“看到了吗?这才是正确答案,设计者和她一样,根本就没看过这些玩意,一看书名就困。”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将有一大批著作,不分左右东西,可以不加分辨地投入火中。
真正遇到麻烦的地方,是在文艺取向上。科幻、悬疑、军事、盗墓几个大类的书,烧毁之后分数都减少,这符合一个正常男性的趣味。我们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放心地把言情小清新都痛快地烧掉,赚取加分。结果发现,《情人》和《奇鸟行状录》扣掉了很多分数,但在《素年锦时》上却得到了加分。
这严重不符合我们逐渐成型的男性品味模型,让所有人都很紧张。如果这个模型被验证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将不得不推倒重来,时间会变得非常紧迫。刘月盯着那些书本的灰烬,若有所思,她忽然开口问道:“杜拉斯和村上春树的其他书烧了没有?”我告诉她,不光烧了,而且分数是正的。刘月露出感慨的表情:“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设计者根本不喜欢这两个作者,他只看过这两部作品。”
“那他还对那两部作品评价那么高?”徐茄反问。
刘月叹了口气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这位设计者曾经有过一个混豆瓣的小清新女朋友。为了讨好她,他阅读了许多她喜欢的书,这些书都成为了他美好的回忆,包括了《情人》、包括了《奇鸟行状录》——说不定他的女朋友还喜欢林少华讨厌施小炜——但在他开始看《素年锦时》的时候,她提出了分手,于是唯有这一本,化为了惨痛记忆,让他痛苦万分。这种失落的心情,直接体现到了分数的增减上。”
我们心目中逐渐浮现起一个孤独的身影,他拿着照片彻夜哭泣,对着电脑里的QQ彻夜哭泣,一边做着末日基地的规划一边哭泣,一边撸一边哭泣。直到有一天,他不哭了,撸完了,擦干了眼泪,恶狠狠地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狂吼:“我要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妈的!”邵雪城狠狠骂了一句,原来这才是这一切麻烦的渊薮。别的末日基地,也许已经在开PARTY或者集体看着电影,而我们却还在这天寒地冻的图书馆里,一本一本地谈论着书。万一真的都冻死了,几百年后的考古队员会怎么看我们?一群冻死不忘看书的文青?那误会可就太大乐。
好在这种日子不必过很久。我们做了一大堆谨慎的实验,终于锁定了几大类他绝对不会喜欢的图书。开启基地大门的知识点只有十万,而图书馆的藏书有二十万,而且分值不同,容错空间很大。
一本本书被投入火中,数字在逐渐上升,间有下降,但总体却是在不断攀升。就在我们精疲力尽,整个图书馆里都快被烟雾充满的时候,计数器终于抵达了99999。
书库里几乎已经不能呆人,邵雪城带着所有人——包括被五花大绑的老王——用布片蘸着融化的雪水捂住口鼻,鱼贯着下到地下二层基地大门前。他的手里,拿了一本《裸妆圣经》,根据我们的人格侧写,设计者对这种充斥着五官特写的女性美容教材绝对不会有兴趣的,作为最后的焚书,最为保险。
“那我烧了?”邵雪城问大家。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呛了——盯着他手里的。没有人把视线移开,马上就会有温暖和食物了,我们都不想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邵雪城把手里的书点燃,火苗先是轻轻舔舐着边角,书边角倏然翘了起来,他熟练地把书倒转,火苗冲上,很快整本册子就熊熊燃烧起来。
计数器发出清脆的蜂鸣声,可我们所有人面色都为之大变。只见数字从99999一下子跳到了99899,足足跌落了100点。也就是说,设计者对这本书评价非常高,对我们烧掉它特别不满。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还是个隐藏极深的伪娘?还是异装癖?”田骁愤怒地大叫道。邵雪城在这一瞬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徐聪抓住刘月、小影和郑大姐:“你们是女人,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三位女性一起惊慌地摇头,这种诡异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们的想象。祝佳音连忙打开我们写在纸上的人格分析,嘟嘟囔囔地重新开始分析,然后抬起头沮丧地说:“不对!我们已经百分之百排除了他是伪娘和异装癖的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喜欢《裸妆圣经》。这件事从逻辑上无法解释,它太古怪了。”
大家乱成了一团,仿佛一条即将靠岸却在逐渐沉没的大船上的老鼠。一向最有办法的邵雪城也束手无策,基地进不去,图书馆回不得,我们将在这里无比讽刺地被活活困死。
就在这时,一道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抓住祝佳音的胳膊:“你快看看设计者的人格侧写,有没有提及他对色情文字以及图片的嗜好程度?”祝佳音点点头:“有啊,他对色情的敏感程度,因为长期受到压抑,所以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我又问道:“这么说他应该有撸管的习惯对吧?”
“那简直是一定的。”
“而频繁撸管,会导致视力模糊,对不对?”
“没错!……不过是从书里看来才知道的。”祝佳音又加了一句解释。
我心中狂跳,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我找到邵雪城,大声对他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设计者作为正常男性,会对《裸妆圣经》评价如此之高了。”
“怎么回事?”邵雪城眉头一振。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这个图书馆里有二十万藏书,设计者再宅,也不可能全部看过。从我们刚才的政治测试可以知道,他对书籍的打分,很少是自己真正看过,绝大部分是通过书名或者内容简介来判断。”
大家都被我的声音所吸引,仿佛我是最后一片浮木。
“设计者因为长期撸管,视力不会太好。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犯错。也会看错。”我讲到这里,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面临的问题,说白了其实很简单,他把《裸妆圣经》看成了《**圣经》。他虽然没仔细看里面的内容,却对这个标题很有兴趣,就给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而因为这个该死的错误,我们全都被夹在这里,上下不能。”邵雪城的脸阴森的可怕。如果有可能,我猜他会把设计者揪出来活活打死。
上头烟雾滚滚,已经无法返回,《裸妆圣经》是我们带下来的最后一本书。我们不可能再找来价值101的书籍来焚烧。
一句话,我们死定了。
(六)
我们十三个人困守在地下二层书库,一筹莫展。
图书馆的通风设备早已停止运转,我们又根本不敢开门开窗。持续数日的焚书行为,让整个图书馆充满了烟雾。浓烟滚滚,难以视物,几乎没法呆人。我们又烧错了最后一本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是烟雾而已嘛,又不是大火!派一个人掩着鼻子冲上去随便抓两本下来,不就得了?你们不敢去,我去!叫你们见识一下宣武人的骨气!”
田骁不以为然地挥动着手臂,世界末日非但没把他变成一个博爱主义者,反而更助涨了他区族主义的气焰。邵雪城却摇了摇头:“没用的,上面的通道,已经封闭了。”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道。
邵雪城说,我们十三个人进入甬道之后,他最后一个进入。为了防止烟雾侵入通道,他把门给带上了。结果没想到这个门是自锁型的,一关闭“咔哒”一下自动锁住了。而且这一侧没有任何按钮或门把手,光板一面。换句话说,只要这个门关闭,从里侧休想打开。
“你的血也没用?”我问。邵雪城苦笑着举起手掌,上面有一道新的伤痕,血迹犹在,显然是已经试过了。既然连他的血都没用,那看来是真没辙了。
现在距离成功只有101分,可这一步却把我们全都给难住了。图书馆里还有大把的书可以烧,就在我们头顶,但我们却回不去了。那些藏书就跟北京的车牌一样,原来资源丰富触手可及,大家都不珍惜;当大门关闭之后,所有人才意识到它的宝贵,可这时一切都太晚了。
“你们有没有碰巧随身带了什么书?”我问大家,其他人面面相觑,都纷纷摇头。这几天大家在图书馆已经呆得腻烦透了,即使是最喜欢书的人,如今眼里的书也只分成“可燃”和“不可燃”两类,半点阅读的兴趣都提不起来,更别说偷偷藏一本随身携带了。
“李超!你不是基督徒吗?肯定从图书馆里偷偷顺了本圣经吧?”我点中一人。
李超一脸殉教圣徒的神情:“没有,我怕你们给烧了,把所有的圣经都藏去一处柜子底下,临走的时候忘带了……”
我又把视线投向王大鹏:“大鹏,我记得你算是个居士吧?就没偷偷揣两本佛经?”
“对不起,我是修禅的,我们禅宗不立文字……”王大鹏嗫嚅道。
“你们这些信徒该动摇的时候虔诚的不得了;现在该虔诚的时候,咋一个个全都动摇了呢!”邵雪城气得大骂。
十几个人纷纷摸摸口袋,希冀会不会无意中带着一本两本。结果一无所获——毕竟带书不像是夹私货,有意无意总能夹带一二。
我们面临的窘境,不光是必须找出一本书来烧,而且这本书还必须分值达到101分才行。这才是个大难题。我们对设计者的性格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的性格比较扭曲,对喜欢的东西,有着强烈的情感;而对于厌恶的东西,厌憎却表达的没那么极端。所以当初在烧书的时候,烧到他讨厌的书,加分不多;烧到他喜欢的书,减分却很厉害。
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手里有一本他厌恶之极的书,才有机会脱困。这个概率,近乎等于零。
邵雪城和我对视一眼,一起走到五花大绑的老王身边。老王早就醒了,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慌作一团,浑浊的目光却没什么焦点。祝佳音告诉我们,虽然每一个末日基地都是全自动的,但都会配备一个专门的值班员,用于监控平时的运转,以及在紧急关头疏导、引导以及教会幸存者使用末日基地。按照祝佳音的推断,老王显然就是这个逸夫楼的值班员,可是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罔顾职责,从一开始就阻挠我们进入基地。
“告诉我们进入的办法。”邵雪城抓住老王的手指,平静道“我们现在已经陷入绝境,我不介意用任何方法折磨你。”
老王保持着沉默,邵雪城用力一掰,嘎巴一声,老王的右手小拇指应声折断,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也保持着沉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邵雪城用刑。
“你还有九次机会。说,要如何进去?”
老王终于带着一丝讽刺开口:“烧书啊,你们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邵雪城一时语塞,烧书的确是正确的做法,但这条路已经被我们自己堵死了。
“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邵雪城再度问,但这一次的气势弱了很多。祝佳音在旁边帮腔道:“对!如此重要的基地,不可能只有一种进入方式。”
老王冷哼一声,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我扮红脸,对老王和颜悦色道:“现在大家走投无路,横竖都是死。你如果不告诉我们进去基地的办法,也就算了,好歹把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的原因说出来,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对不对?”
我试图诱导他开口,只要他一直说话,事情就总会有转机。可惜老王没有中计,只是把头歪了歪。我看到他忽然嘴唇上翘,分明流露出一种欣慰。我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朝里面看去,隔着透明的大门,我看到基地内部的那个大屏幕居然开启了,显示出的是一张中国地图,旁边还有许多奇怪的数字和图标在变动。
“这老家伙肯定又在耍阴谋诡计!”邵雪城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把揪住老王大吼起来,眼神闪动出狠戾:“既然他不肯说,那么就成全他好了。我向你们保证,他会是我们中第一个开始死,最后一个死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们中响起:“行了,你们够了,老王他真不知道如何进入。”我们左右望去,惊讶地发现,这个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郑大姐。她自从被老王用大英百科全书打晕以后被我们救醒,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此时的她一改以往的市侩,神情严肃,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哀伤。我们全都沉默不语,带着惊疑的眼神望着她,自动让开一条路。郑大姐慢慢走到老王身边,半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老王,你赢了。”老王望着郑大姐,表情平静,把手抽出来,放在胸口上。郑大姐道:“你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你儿子不会怪你的。”老王苦笑着摇摇头。
“郑大姐,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郑大姐起身道:“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她抱臂站直,慢慢说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老王并不是这个末日基地的值班员,我才是。”
祝佳音唰起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怎……怎么可能!根据我的推算,老王符合值班员的一切特征。”
郑大姐笑了:“你这么擅长阴谋论,难道就没想过,作为末日基地的值班员,必须要经常出没在基地附近,而且还不能引人注目。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给你一个提示,老王打人用的扫帚,原来是属于我的。”
“你……你是……”祝佳音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邵雪城扳住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祝佳音颤抖着声音道:“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这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想到这两件事,都是有关联的。我的修行还是不够,这么明显的联系都没看透。”邵雪城越听越糊涂。祝佳音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你还不明白吗?所有逸夫楼末日基地的守护者,都是传说中的扫地大妈啊!所以她们才无处不在,却没人留意;所以她们才样样精通,却深藏不露!”
听到祝佳音这么说,大家看向郑大姐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她高傲地笑了笑:“我的同事们有时候也会一时技痒,给周围的人点拨几句,留下各种各样的传说——当然这是违反规定的,不值得鼓励。”
邵雪城却阴沉着脸:“你既然是值班员,为什么故意装神弄鬼?老王又是怎么回事?”郑大姐目光微凛:“我的工作,和焚书系统一样,不光是要引导幸存者进入基地,而且也要全面考核幸存者的素质,以便让他们能适应灾后重建的复杂环境。”
“公务员考试也就罢了,连你他妈的幸存者也要考吗?”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郑大姐道:“焚书系统,考的是你们对知识点的掌握。而我要考核的,是你们作为一个团队,要如何整合秩序、优化决策效率、对突发事件时的迅速处断、内部矛盾控制等等。如果以公务员考试来说的话,焚书系统是笔试,而我的是面试。”
难怪她要抢先一步掌握所有的食物,又表现的很吝啬,原来是在测试我们在资源分配上的灵活度。
“那我们是不合格喽?”我望着紧闭的基地大门,问道。
郑大姐犹豫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国家当初在建设这个末日基地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这个基地应该用于保护幸存者;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个基地应该用于改善周边自然环境的状况,拯救更多人类。前者被称为小乘派,后者被称为大乘派。”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嘛,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徐聪拍拍脑袋。
“区别可大了。”郑大姐冷笑道:“基地的数量以及能量是有限的。它设计规划的能量,只能满足一个方向的要求:要么变成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末日基地;要么变成一个高功率的热源,让周围环境的温度提升,尽早结束严寒。选择第一种,幸存者会变成一窝幸福的鼹鼠,一辈子龟缩在温暖的地下,外界将是无边无际的冻土;选择第二种,幸存者将会失去一切,回归原始,但冰川期的时间会缩短。”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看看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郑大姐继续解释说,这两个派系,在设计阶段就争吵不休,妥协的结果,就是在每一个基地都安装了一个选择机制。一定时间内无有幸存者进入,基地就会从幸存模式自动切换热源模式。
我一指玻璃门后那开启的大屏幕:“那么现在这大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已经切换到热源模式了?”
“对,全部转换程序很快就能完成。”
“可逆吗?”
“可逆。”郑大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
看来老王就是大乘派的,而且还是无比狂热的那种。他拼命阻止我们,就是为了让基地不受干扰地切换到热源模式。难怪郑大姐说他不需要知道进入基地的方法,只要不让别人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祝佳音举手道:“可我有一个疑问。这个末日基地的规模,就算再强大,最多也只能改善一小块区域,跟大自然的威势对抗实在太过微弱,热源模式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郑大姐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不要忘了,全国有多少逸夫楼。建设地点的选择,都是经过缜密研究和计算的。如果全部基地都作为热源启动的话,那么将会对特定的大气节点起到干扰作用,从而影响到整个大气流动,改变小冰川期的状况。”
祝佳音还要再问,却被邵雪城给拦住了,他眯起眼睛道:“也就是说,无论你,还是老王,都是国家安排在末日基地的值班员。”
“事实上,全国每一个基地,为了平衡争议,都会设置两个人:小乘派的值班员,以及老王这样的大乘派干扰者。老王的权限比我低,但他可以用各种方式干扰你们,我不能干涉,只能旁观,把它当做一次对你们的考验。幸存者能否进入基地,一要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二要看能不能排除干扰者……你们真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郑大姐露出惋惜的神情。
“这个老东西想捣乱,还这么多理由!”
“For Greater Good!”老王昂起头,发出微弱的呼声,随即被邵雪城一拳打回去。郑大姐不悦道:“只是观点不同,你不必如此粗暴。”邵雪城道:“他害我们这么多人吃了许多苦头,老子就算不杀他,也得把他打到他儿子也认不出来!”
郑大姐幽幽叹道:“他儿子已经去世了——你知道么?这个基地的焚书系统,就是他儿子开发的。他们父子闹了矛盾,还未等化解,儿子就病死了。老王心存愧疚,才主动来这里当干扰者,希望离儿子近一些。你们焚书,其实就是在焚他的儿子。”
“好哇,这两父子都是给我们找麻烦的,两罪并罚!”邵雪城喝道,挥拳要去打。郑大姐要去阻止,却被他拦住:“你有这个时间仗义执言,不如赶快告诉我们:这个门,该怎么打开?”
郑大姐冷静地回答:“我以逸夫楼扫地大妈的身份告诉你,上面的门,是不可能打开了。而这个基地的进入方式,则只有焚书一种途径,没有别的办法。”田骁恼怒地跳起来:“那就都是死路一条喽?!”
邵雪城死死瞪着她:“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一早提醒我们?我们进不去,你也一样会死啊。老王是大乘派,不怕死,你郑大姐是小乘派,难道也不怕?”
郑大姐轻蔑一笑:“你知道当末日基地的值班员,需要什么资质吗?高能物理学、精密机械学、电子工程学、气象学、概率论、心理学、组织行为学,要学的东西至少要拿跨越多个领域。我这么多学位一一读下来,连女博士都当了,还怕死么?”
她这么一说,邵雪城反而失去了动手的理由。
刘月和小影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死倒是不可怕,关键是死在距离温暖世界一墙之隔的地方,才是最让人崩溃的。其他人没有去宽慰她们,大家都不知所措。祝佳音低头调着收音机,王大鹏和徐聪瘫坐在地,双手抱头;李超闭目诵着圣经,可总是背错,龙傲天抓着他的衣角,也将错就错地背了下去;田骁拍了拍徐茄的肩:“五美分,都到这时候了,不跟你打啦。”徐茄斜眼道:“谁想跟你斗来着,五毛。”田骁哈哈大笑:“你说咱俩凑一起,能凑几块?”徐茄道:“这得看今日外汇牌价,不过现在估计也没了。其实,我姥姥家也是宣武的,我身上有一半宣武的血统……”田骁握着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
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老王忽然抬起头来,再度开口:“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即使是切换到热源模式,你们也不会死。你们只是会回到荒野,回到过去,失去的只是现成的美味佳肴,和温暖舒适的床铺,得到的却是整个新世界!在热源模式的干涉下,小冰川期很快就能过去,你们将会像是在图书馆里焚书一样,需要自己寻找资源,自己采集果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整个中国都是你们的南泥湾。这无疑会很辛苦,但你们会活下去,你们的子孙也会活下去,就像我们的先祖那样——而不是龟缩在基地里苟且余生,然后尸体随着整个人类文明陷入冰冷的黑暗……”
“妈的,把我们害这么惨,还这么多废话!”邵雪城又是一拳打过去。老王这次却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嘴角一抹鲜血,顽强地昂起头:“你们愿意像地沟中的老鼠看不到一点未来吗?愿意在惶恐和绝望中渡过毫无建树的余生吗?我舍弃了家庭,舍弃了理想,牺牲了儿子,潜伏在这里做一个干扰者,不是为了害你们,而是为了帮助我们所有人!”
在老王的呼喊声中,每个人都沉默下来,连啜泣声都消失了。这个,大概就是所谓“大乘派”的观点吧,说实话,我被老王说的都有点认同了。这时祝佳音喃喃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既回不去,也进不去。甬道里没吃没喝,只有几张海报。只能等死罢了,谈什么理想……”
老王平静道:“其实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进入基地。但你们必须要答应我,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拯救整个中国,不把基地调回幸存模式。”
这次邵雪城却没有动手打人,他盯着老王看了许久,忽然偏过头去,走到郑大姐身前,语气疲惫地问道:“真的存在这种办法吗?”她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邵雪城想了想,又问道:“我想知道,要多少末日基地切换到热源模式,才会彻底改变中国的严寒气候?”
“几乎全部。”郑大姐回答。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决定切到热源模式,也不一定管用。如果别人选择藏起来,冰川不会缓解,我们一样会死。”
“是的。”
“有意思,老王,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而且我们几乎没有筹码……”邵雪城嘴角微微上翘,把身体靠在玻璃墙上,双手插在兜里:“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什么?”郑大姐似乎更加茫然了。
“为什么只有邵家的子孙,才能开启这个基地?难道我们邵氏一族,注定要在末日背负起拯救者的宿命!”邵雪城大声问道,踏前一步,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这次不光是郑大姐,就连老王都面露惊奇。邵雪城举起手来:“地下二层书库的门,甬道尽头的画像,只有用我的血才能开启。邵逸夫和我邵雪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城户光政的故事,真的发生了?”
“那个……”郑大姐有些尴尬,“电子锁和画像,用任何人的血都能开启啊,那本来只是一个防止其他生物入内的检测器。你滴入血液,确认人类DNA,检测通过,标准流程,任何人都可以。”
邵雪城一下子僵住了,甬道里陷入可怕地沉默。我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当初除了邵雪城以外,没人再去拿自己的血去试过。我们看到逸夫楼时,想当然地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后来一直唯他马首是瞻,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在心里认为他是The Chosen One——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内心深处总潜藏着一丝宿命论的本能。只是苦了邵雪城,他可着实流了不少血呢……
听到这个消息,邵雪城却没有意料中的愤怒,反而露出释然解脱的神情。他把右手放下,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被迫背负什么讨厌的宿命或者职责呢,原来老子不是你们的领袖,跟香港那个邵家也没关系,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我问。
“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必须要把你们这些家伙活着带走,现在我不必背这个包袱啦。”邵雪城环顾四周,大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听我的命令,我也不指使你们,咱们自己只代表自己。”
说完这番话,邵雪城走到老王身前,伸出手把他的绳子解开。老王愕然望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的新招数。邵雪城对他说道:“我还是挺讨厌你的,你给我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猫在这种地下岩洞里。就算有24小时暖气热水和按摩女郎,我也没兴趣。太憋闷,我的心胸太宽广了,再高级的鸟笼也容不下,宁可在雪地里赤身**去狩猎幸存的大龄女青年和藏獒。”
大家面面相觑,都一下子没适应这个意外的转折。我第二个站出来:“我赞同邵雪城的意见。就算别的基地选择了幸存模式,我们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后悔。至少中国曾经有这么十几个人,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选择了牺牲。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宣武人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田骁第三个站起来。
“即使为了一个义人,上帝也不毁灭索多玛城。我希望我能成为上帝仍眷顾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郑重其事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也赞同。我以前看《怎么办》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我回首往事时,我不希望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只希望在临终时能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复兴而奋斗。’”徐聪第五个站起来。
“算我一个。顺便说一句,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里的句子,你真没文化。”徐茄说。
“那是简称!”
“别傻了,《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哦,对了,我也同意。”刘月说,然后挽住小影的胳膊。小影小声说了一句:“命运之轮,正位。”没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对。龙傲天和王大鹏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现在没表态的只有祝佳音,他依然低头摸着收音机。大家望着他许久,祝佳音这才抬起头:“你们知道吗?这是一场非零和博弈,我们现在处于囚徒困境,全国末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在这个困境里。选择幸存模式,只有自己可以得救,国家一定完蛋;选择热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国家不一定得救,自己铁定完蛋。想达到帕累托最优,必须所有人都在孤立没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才行,这个概率你们说是多少?”
“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对他说。祝佳音把收音机搁在地上,举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到达到最完美的结果,总得有人迈出这一步,我不想成为纳什均衡里的悲剧。”
我们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热乎乎的。看到我们所有人达成共识,老王欣慰地笑了,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你们快看屏幕!”郑大姐忽然喊道。我们扑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屋子里的大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柱体光柱,从开始的冷色调向着暖色调转化,一会儿功夫就从浅蓝变到橙黄。即使最无知的徐聪,也看明白了,这表示整个基地的热源模式转换完成,开始作为一个逐渐升温的热源,向被冰雪覆盖的首都四周辐射热能。
这时候,屏幕右侧的那幅中国地图,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个孤零零的黄色小点。“这就是我们吧?”大家互相谈论着,把脸贴在玻璃上,视线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留下的印记,一时间每个人都无比自豪。
屏幕在继续读取着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小黄点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灾变发生以后,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总算不是只有咱们这么傻。”祝佳音喃喃道。
“快看!广州也是!”
“成都,成都也亮了!”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
“啊来?台,台北也亮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靠,钓鱼岛也亮了,还有苏岩礁!还有曾母暗沙!吗的!冲绳与海参崴也亮了,国家背着我们占了多少地方啊!?”
电脑在继续读取着信息,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们看到,那一个小黄点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国的疆域里,更多黄点纷纷涌现,几乎在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中国,一只变成了金黄色的公鸡,跃然屏幕之上。原来我们并不孤单,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在进入基地以后,全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把基地变成热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们将在严寒中为整个中国撑起温室,孕育着再次复兴。
我们隔着玻璃门欢呼起来,祝佳音反复擦拭着眼镜,嘴里不停嘟囔:“几千个囚徒的帕累托最优,这是神迹啊,神迹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好的很,接下来的重建,就看我们的了!”田效意气风发地喊道,似乎已迫不及待。
这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钝钝的撞击声,急忙回头。老王软软趴在地上,墙壁上沾了一大滩鲜血。他刚才居然趁着大家没注意,用尽全力,朝着墙壁撞去。我把老王抱起来,看到他脑袋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却只是微微一动。邵雪城也凑了过来,面色大变。老王是我们进入基地唯一的指望,他若是死了,我们也就完蛋了。
“老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们如何进入基地呢!”
老王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镜,用尽力气笑了笑,嗫嚅着对邵雪城道:“我的死……这就是你们进入基地的办法。我为了事业,亏欠我儿子太多太多,他妈妈也因此去世,他一直恨我入骨……这个焚书系统是,是他设计的。我的体内,也放有计分芯片……呼,所以现在只要我一死,肯定能得到许多加分,一定能超过十万分,门就可以开启了……记住你们的承诺……要活下去,开拓新的未来……”
说到这里,老王的脑袋缓缓垂下,气绝身亡。与此同时,计分器发出急促的电子蜂鸣声,所有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抬头,向上看去。计分器上的数字在变化,从刚才的99899,骤然减到了99799。
什么?大家都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99799,比刚才还少了100分。
“……”
“……”
“……”
“这……是怎么了?”邵雪城连声问,连续意外的转折,让他心浮气躁。
“如果我猜的不错……”我第一次失去了冷静,不得不拼命按住太阳穴,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设计者,在内心深处仍是深爱着他的父亲,他早就原谅老王了。但他太过内向,不擅表达,就把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了芯片评分之中。他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觉察到深藏在自己体内的儿子的爱——真是感人的桥段。”
“然后呢?”
“我们没有然后了。”
“这个该死的臭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