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自学会自己行走,便从未离开兰渚山方圆五里的范围,这次离开山阴,唤醒了元也尘封在心底已久的向往,让他有种恍若新生的感觉,他想起来自己当初离开长安是为自由,可是没想到自己竟安然在兰渚山上留了这么多年。
“师父,我现在的功夫足够在江湖行走么?”元也补充道,“不惹事不怕事的那种。”
“你若是乞讨而去,那肯定是够了,但如果你想逍遥自在,就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既要挣钱,则免不了触动他人的利益,那么你的水平还是不够。”
“还要多久才可以呢?”
阮归趣反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长这么大,哪里都没去过,所以现在也说不出什么目的地来,走到哪算哪。”
阮归趣心有所感,点头道:“我年轻时也这么想,但是如今心有羁绊,反而没了当年的心性了,不然有我陪着,你便是现在出发,也不是不行。”
“我自己走就成,不用你陪,左不过多等几年,反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急在这一时么?”
阮归趣看向元也,不知眼前的少年为何有这种想法,他觉得元也平日里再成熟,终归还是个孩子,此时下决定实在过早了,因此说道:“既然不急,我觉得可以等到加冠之后。”
元也笑问:“就像师父当年一样?”
阮归趣一愣,转而仰头大笑,道:“对!可不就是一样!”
两骑绝尘而去,半日功夫不到,便来到会稽县城外。师徒二人进城后,先进了元溪曾经提过的“满月霜”客栈打听王曲是否还住在此处,掌柜在两人报了身份姓名后,让他们坐在楼下等候,尔后着博士上楼查看,片刻之后,便见王曲匆匆下了楼。/
王曲见到两人,一幅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疾步上前来,道:“正打算这两天回一趟山阴,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
阮归趣问道:“怎么就你?溪娘呢?”
“娘子不在这里,我们上楼细说。”王曲说罢,又向博士道,“劳你安排两间单房。”
博士应声。
王曲领路上楼,进门之后,元也忍不住问道:“到底何事?为何如此神秘?莫非溪娘出什么事了?”
“娘子无事,倒是崔娘不大好,因此娘子留在王家看护着,暂时回不去了。”
阮归趣问道:“你方才说回山阴,就是要将这个打算告知于我们么?”
王曲摇了摇头,道:“崔娘子一时半会儿怕是离不得人,娘子让我去接少主来,只道原先是受了王家恩惠,如今到了该偿还的时候,让少主进府去陪王家公子读书。”
元也奇道:“陪读就算报恩了?这未免太容易了罢!对了,那王家有几位公子?我要陪谁啊?不会是王翊之罢?”
王曲还未回答,阮归趣先道:“据我所知,会稽王氏这一脉有五位嫡系公子。”
“咳,阮师傅果然见多识广,确实如此。”王曲赞完阮归趣,又转向元也,道,“少主猜测亦不错,这五位公子虽是一家,但崔娘子膝下唯有五郎而已。”
原来崔娘是续弦。元也点了点头,道:“溪娘既然这么说,那我去去又何妨?不过师父能否陪我一起?读书归读书,到底不是正经事,我的功夫可不能落下。”
王曲听罢,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他压抑地咳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面红耳赤地开口道:“王五郎从小唯爱书本,少主进了王家,可不好这么说话的……”
元也没好气道:“你真当我傻呀?”
“不敢不敢。”
王曲嘴上说着不敢,真将元也带进了王家,三人站在影壁前时,王曲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少主可不能瞎说啊!”
“去你的。”元也挥了挥袖子,率先绕过影壁。
前厅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身着深蓝圆领襴衫的少年端坐在其中。听到来人的声音,少年转过头来,立即站起身,他行止十分优雅得体,神情却十足冷淡,清冷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元也冷在皮囊,一开口便破功,眼前的少年却是冷在气韵,任他生得眉目如画,也叫人难生亲近之意。
难怪先前元溪说这孩子过分老成了。只是当初那个一碰就哭的小豆丁怎么长成了这幅模样呢?元也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打量的功夫,少年已经行了一礼,自称王翊之。
王曲戳了戳元也,元也醒过神,还礼并自报家门。
元也还住在客栈的时候,王曲已经前后打点好了住进王家的事宜,双方对彼此的底细都心知肚明,此番不过走个过场,互相定了称呼后,便有仆从来引元也和阮归趣去客房。房间准备得很是妥当,元也转了一圈,也没见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他坐了片刻,听见院外传来动静,便起身走出屋,正见元溪进院门,不待元也有什么反应,元溪径直上前来,将元也抱在了怀里。
“我又不是小孩了,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元也从元溪怀里挣脱开来。
阮归趣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责备道:“你娘月余没见你,这时候还犯什么别扭?”
元也搓着红透的耳垂进屋,并不答话。
元溪掩口一笑,向阮归趣道:“这些日子可多谢阮师傅照顾了,我给阮师傅买了些礼物,就摆在床边木盒里,你去看看罢。”
“啊!是么?!我现在就去!”阮归趣一溜烟往回跑去。
元溪打发走了其他人,这才进屋去找元也,此时元也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正盘腿坐在窗边。元溪坐到他的对面,问道:“怎么自己过来了?可是担心坏了?”
元也挠了挠头,道:“你来见崔娘,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倒是。”元溪轻声叹道。
元也见元溪面有郁色,以为她是生气了,便找补道:“我说笑呢,怎么会不担心?我在山上也收不到你的消息,还是亲自来看看才好。”
“你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元溪展颜一笑,眼中阴霾散去少许,她伸手摸了摸元也的头,问道,“见过翊儿了?”
元也点了点头,道:“感觉他与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元溪无奈道:“又开始胡说了,你怎么会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
元也摊手:“我也不知道啊,可能这就是神童的世界罢!”
“好好好,元大神童!不过话说回来,先前是我思虑不周,耽误了你学习,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翊儿在这方面可厉害呢!”
元也忙道:“诶?这可不兴比的,我志不在此!”
“为何这么说?考取功名不好么?”元溪想了想,又道,“即便不愿意去考科举,去考武举也行啊,‘士农工商’,江湖人也要受官府辖制,你不愿向人低头,何不干脆去做‘士’呢。”
“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官场上需要卑躬屈膝的时候更多。”元也托腮看着窗外,语气淡然:“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这一次,我只想为自己活。”
元溪怔怔地看了元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此事决定权在你,你若想好了,便按照自己的路走罢。”
元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毕竟现在他说得再坚决,旁人也只当是童言无忌,因此他转了话题,问道:“之前在客栈的时候,王叔说崔娘子离不得人,那时师父在旁,我便没有细问,她是怎么了?”
“清禾病了。”元溪眉头蹙起,顿了片刻,道,“我先带你去见家主,然后一道去看望清禾。”
元也点头,道:“听你的,那我去叫师父一起。”
元溪在王家是熟客,她亲自带着师徒俩往前院去,也不用别人引路,不过他们没走多远,便见迎面走来一个侍女,笑着上前来,道:“溪娘,我正要找你呢!阿郎听说了阮师傅和元小郎君过来,本要亲自见一见,只是今日恰好有些应酬,恐怕晚间不能及时回来,便让奴来传话:既是天长地久的交情,两位贵客便当是在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尽管与王曲说,千万别见外,等明日一早,阿郎再来见两位。”
阮归趣笑道:“多谢贵府款待。”
侍女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向元溪道:“阿郎还说,这些日子多亏溪娘在家,如今元小郎君已经来了,还请溪娘安心住下,多陪陪娘子才是。”
元溪温声道:“放心。”
侍女走后,阮归趣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元也道:“我们去看崔娘子,师父先回房间罢?”
阮归趣点了点头,道:“我不好进内宅,你们去罢。”
元溪向阮归趣行了一礼,拉着元也转身要走。
阮归趣忍不住道:“溪娘!”
元溪回过身,投来疑惑的目光。
阮归趣嗫嚅不语,元也心有所感,问道:“师父有话想与溪娘说?”
元溪看了看天色,柔声道:“阮师傅急么?若是不急,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此事虽由阮归趣起头,但他喊完那一声便怂了,这会儿既然不用立即说,他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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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