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猛然大了起来,几乎让李观镜站不稳,不过他的内心却无比清明——杜浮筠定然已经知道此物与何事有关,他如今再问,不过是想听李观镜亲自说。
得知李照影要给李未央送“大礼”后,李观镜确实给束凌云去过信,只是束凌云官阶不比他低,他无法指挥束凌云做事,只能建议他将找到的东西交给李璟,届时自己再去找李璟帮忙,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自然,若此物一开始就在自己手中,则更加方便行事,因此李观镜也派了人往江南去。
不过当下有更加重要的点——李观镜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试探道:“你知道束凌云?”
“他助你换出元少侠。”杜浮筠轻描淡写地带过,继续道,“你不想回答,是么?”
“也不是,我确实有这个嘱托,那是一样足以毁灭赵王的物品,当然也有可能是人证这一类。”李观镜如实道,“但我不知具体是何物。”
“束凌云知道。”杜浮筠淡淡道。
李观镜一愣,不解道:“怎么会?我也是前段时日才含糊听说了几句。”
“有人给了提示。”
李观镜猛然想起李照影说过希望束凌云莫要让他失望这类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发现了端倪:“你又是如何知道了这些?”
杜浮筠看向远方,李观镜顺着看过去,只见在天尽头,有几个黑色小点在缓慢移动,是官道上最常见的景色。李观镜撇了撇嘴,待要再问,杜浮筠指着东南面,开口道:“那边是商州。”
“商州怎么了?”话刚说完,李观镜便察觉到问题所在,他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心下震撼不已,“临沂在长安东北方向,走商州绕路!”
“不错,当年我们离开洛州后,本该是从那里走。”杜浮筠微微侧身,指向东北方,“经雍州渭南县入京,而非从商州入蓝田县。”
雍州地处商州北方,在前朝是京兆郡,毗邻长安,经过雍州后,便可直接从长安东门入城。
李观镜思索片刻,便捋清了所有的线索:“有人让李福改变了路线,且此事留下了证据。”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样的交谈最为轻松。杜浮筠露出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是一封信。”
“李未央的信。”
“对。”
“不是埋伏,是诱杀。”事已至此,李观镜无法为李未央辩解,尤其是面对杜浮筠。他回过身,忍不住问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李福知道信中的陷阱么?若是知道,他为何还要走那条路,若是不知,他又如何未卜先知地将信传了出去?”
杜浮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按上李观镜的胸前,略一摸索后,便触碰到了那个硬物。
李观镜低头看去,道:“这是团凤。”
杜浮筠“嗯”了一声,温声道:“你忘了,蟠龙团凤本是一对。”
作为不世出的宝物,哪怕落入李未央的手中,他也不会损坏它们。李未央既然能将团凤送到李观镜手里,那只传说封存了藏宝图的蟠龙玉坠在他手中又有何奇怪呢?想到此处,李观镜不禁惊道:“当时情况紧急,李福只能利用手边的物品,于是将蟠龙玉坠中的藏宝图换成了信——是李未央亲手将它带了出来!”
杜浮筠收回手,淡淡道:“他以为玉坠中仍是藏宝图,虽未寻找到开启之法,但还是将它送给了李照影,而李照影打开了玉坠,发现了这封信。”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不难想象,李未央交出蟠龙的时候一定有一番叮嘱,可李照影费尽心机打开后,却发现那是一个骗局,一份虚假的藏宝图足以摧毁李照影本来便不坚定的心。
李观镜怔然半晌,再开口时,话语中带了几分迟疑:“你……派人去江南了么?”
“早在束凌云出发之前。”杜浮筠垂眸,酝酿片刻后,从衣服里取出一枚玉坠,其色淡黄偏白,质地与团凤如出一辙,不过形状却是一条盘起身躯的龙,“三天前,我拿到了它。”
李观镜脑中轰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杜浮筠将玉坠递到李观镜面前,轻声道:“你想拿走么?”
李观镜自然想,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杜浮筠,方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动手去抢,不过冲动只是一瞬,他明白这块玉坠对于杜浮筠的意义——从团凤证明李未央是凶手后,杜浮筠一直在找足以正大光明给李未央治罪的证据,这是他该为父母报的仇,也是那些无辜惨死之人应得的告慰。
两人在风中静默了许久,终是李观镜打破了僵持,他抬手轻握,令蟠龙安然留在杜浮筠的手心,尔后用双手包裹住杜浮筠冰凉的手,抬眸看向对方,恳切道:“给我几天,我要送林姑姑走。”
杜浮筠眼睛一红,忽然倾身上前,抱住了李观镜,他将脸埋在狐裘衣领里,闷声道:“李未央会死。”
虽努力遮掩了,但李观镜还是听出了耳边的哭腔,他心里一软,一手环住杜浮筠的腰,一手抬起,安抚地轻拍后背,温声道:“这是他应得的结果,没关系,即便没有他,我也会照顾好林姑姑。”
“他们的孩子呢?”
李观镜手一顿。
“交出蟠龙,我就是杀死那个孩子父亲的人,自此,那个孩子的漂泊流落、孤苦无依,通通皆由我一手促成。昔日,李未央以复仇的名义酿就惨案,如今杜竹言——亦是如此!”说到此处,杜浮筠不禁痛哭出声,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今日得知林娘子……镜天,我不能……我无法报仇了……我对不起阿耶阿娘……”
这便是杜浮筠在父母坟前恸哭的因由——用道德生生压制人性亲情,遏制二十年来的执念。
如果换做是李观镜,面对这样的困局,他根本无法做出同样的决定,也正是因此,李观镜更加心疼杜浮筠,只是他能做的很少,只能抱紧杜浮筠,最终干巴巴地劝道:“会有机会的。”
一直往前走,总会找到出路。
日头越来越高,照在身上,带来了不少暖意,杜浮筠从毛领里抬起头,被艳阳刺到了眼睛,他微微阖目,觉得身体有些疲惫,但发泄一场后,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李观镜取出帕子,轻轻为杜浮筠擦拭脸上残留的泪痕,眼前的面容太过美好,李观镜不自觉屏住呼吸,擦得十分慎重。下一刻,杜浮筠抬臂,李观镜的手被握住,被拉到了杜浮筠的心口前。
杜浮筠睁开眼,将李观镜的手摊开,尔后郑重地将蟠龙玉坠放到他的手心。
李观镜呼吸一窒,惊道:“做什么?”
“既已做下决定,此物于我已无用。”
李观镜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杜浮筠将最重要的证据交给他,是让他安心。李观镜笑问:“你不怕我回头便毁了它?”
杜浮筠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是块烫手山芋,李观镜要为林忱忆守住它不外泄,但为了给杜浮筠留下后悔药,他也要保它完好无损。思虑片刻后,李观镜抽出戴着的团凤,将玉坠摘了下来,尔后将蟠龙玉坠挂上去,重新塞进衣物里,此举本是果决如风,不料玉坠触体冰凉,他忍不住“嘶”地一声:“好冰!”
杜浮筠失笑,他接过团凤,顺手收入怀中,道:“团凤便由我来保管罢。”
李观镜见逗笑了人,自己也跟着高兴几分,不过此处实在是冷,他正要建议离开,不经意间瞥到杜浮筠背后不远处,原先在天尽头的旅客已经到了近前,一行七八个人,其中一人站在马背上,身体微微后倾,拉开了一把巨大的弓。
箭的目标是坡顶!
李观镜来不及多想,拉住杜浮筠的衣领,抱着他便往身后倒去。
杜浮筠措手不及被拉倒,不过身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在李观镜倒地之前,杜浮筠一把捞起他,另一只脚蹬离地面,将两人位置掉了个,他们牢牢缠在一处,顺势往坡下滚了几圈。
“有刺客!”李观镜低声道。
杜浮筠止住去势,扯开纠缠在一起的衣物,扶着李观镜坐起,他利落地拔出袖中匕首,李观镜则吹响口哨召唤齐骞。两人听着坡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时做好奋起的准备,就在这时,坡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阿镜!”
李观镜一愣,与杜浮筠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异,下一瞬,李观镜回道:“齐王?”
“是我。”来人踏上坡顶,太阳恰好停留在他的背后。
李观镜抬头看去,被刺得睁不开眼,他用手挡在额前,上前几步,来到了李璟所笼罩的阴影中,这才看见了来人的模样——他穿着灰扑扑的的厚冬衣,头上戴着破旧的瓦楞帽,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与堂堂齐王扯不上任何干系。但李观镜看见了此人神情里的那份倨傲和眼神中的审视,立即肯定了他的身份,他小跑上坡,惊喜不已:“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璟目光依旧审慎,在李观镜到跟前时,忽然看向坡下的杜浮筠,淡淡一笑:“对不住,方才还以为是贼人劫持了阿镜,差点误伤了你。”
杜浮筠微微欠身行礼,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闪耀夺目:“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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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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