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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锦衣夜带刀 元灵宇 4297 2024-10-20 02:58

  

  当朝有隐士曾云: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于元也而言,此句再应景不过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没机会见什么生人,所以即便过去了五年,崔娘和王翊之的容貌还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偶尔他无聊了,甚至会忍不住想一想那个远在长安的孪生兄弟,那个孩子应当还叫“观镜”这个名字,自己则早已舍弃“照影”二字。当年元也以为离开长安是获得自由,却没想到留下的人才是躲过一劫。

  崔氏别院是王家送的聘礼,元溪住了两年,见周遭竟起了杜撰她是王家外室的流言,对她和崔娘的名声俱是不利,且彼时元也已经断奶,不需要乳母在旁,元溪便交还了崔宅的钥匙,在崔娘的帮助下,用卖药攒下的积蓄,去兰渚山中盖了一间竹屋,这一住就是三年。

  院门“吱呀”一声响,元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从大窗探出头去,看见来人白发白须,正蹑手蹑脚地准备上木梯,元也立即喊道:“王叔,你不是说去打水么?怎么悄咪咪下山了?”

  王曲自诩动静已经够小了,却没想到一进门便被抓了个正着,他看向窗里探出的小脑袋,尴尬一笑,道:“我想着你要睡觉,就没带你。”

  元也嗤笑一声,收回了脑袋,奶声奶气道:“别拿我当傻子哄,你不带我下山,还不是因为溪娘不允?”

  王曲进屋除了伪装,尔后带着一个食盒来到书房门口,岔开话题道:“少主快看这是什么?”

  “东大街的冷面,西大街的胡饼,南大街的米糕,北大街的樱桃。”念到此处,元也忍不住嚎了一声,“五年了啊王叔!你还能找出点其他新奇玩意儿不?”

  王曲争辩道:“这……别人家的孩子都爱吃,少主为何……”

  元也不耐烦听,打断了王曲的话,只问道:“溪娘呢?溪娘呢?”

  “元娘子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会稽王家,少主是知道的。”王曲说罢,还是忍不住劝道,“她是你娘,你总是不叫她,难免会伤她的心。”

  “她才不会伤心,她只会逼我背药名和方子。”元也长叹一声,自语道,“初见那会儿明明温柔可人,怎么一代入长辈的角色就变成夜叉了呢?”

  王曲没听见元也后面的咕哝,安慰道:“这世间医工是绝对饿不死的,少主学好了,以后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元也暗道自己学的并非正经医术,而是解世间百毒的方子,可是平常人哪会莫名其妙中毒?看看元溪脸上那道疤就知道,除非自己去江湖上舔着刀口过日子,否则非得饿死不可。思及至此,元也将药典一扔,道:“烦死了!不看了不看了!王叔你有事么?没事进来陪我下棋罢!”

  王曲不想被元也的烂棋艺折磨,将食盒往门口一放,甩下一句“我去做饭”,便溜之大吉了。

  “娘额冬菜!谁稀罕你陪了?”元也站起身,掸了掸衣上褶皱,到房门口穿了鞋,见王曲果然去后面生炉子,便自己下木梯出门去了。

  夏日蚊虫多,稍稍惊动一片树丛,便见那群吸血的行家争先恐后地扑来。元也人小肉嫩,才逛了几步,脸上便被叮了几个大包,他懊恼出来得急,竟然忘记抹驱虫的药水,正待回身去取,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

  若是平常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个人,难免会被唬一跳,但面前这个人的姿势造型太过……不合常理,让元也难得地僵住了。

  那人坐在青石之上,头戴帷帽,遮住了上半张脸,身着青蓝相间的短衫,腰间配一长一短两把剑,躬着左腿,膝盖支着右手,手握拳抵着额头,给了元也一个十分高深莫测的侧写。

  一阵风过,青竹叶随着风拂过帷帽,更添几分江湖大侠风范。

  但是这番动作专门做给一个五岁的孩子看,就显得十分刻意做作了。

  元也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背着手,转身就走。

  神秘人:“……?”

  元也走了两步,见前面竹下灌木里吊着一条睡眼惺忪的竹叶青,心中有了主意,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悄悄打量他的神秘人立刻回到原先的姿势。元也暗笑一声,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过去,青影一闪,立刻消失在灌木丛里。

  神秘人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看过来时却发现顽童在扔石子,完完全全将他给无视了。

  元也抬步走向灌木丛,他怀中有解毒的药丸,因此丝毫不惧。那竹叶青如他所料,潜伏了好一会儿后,蓦然从绿叶丛中探出头来,往元也的手上袭去。

  “小心!”神秘人话音未落,身形已至,精准捏住竹叶青的七寸,只是不等他用力捏蛇,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酸麻蔓延而上,他震惊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腿上钉了一支短箭,而始作俑者正抬着头看他,天真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在接触到神秘人的目光后,小童将手对准他,露出袖箭黑黢黢的洞口。神秘人想张口解释,可是他的舌头也已经被麻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袖箭射出,尔后便失去了意识。

  元也见袖箭射中了竹叶青后,才分出心神去看倒在地上的男子,这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留着髭须,相貌端正,不似坏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谁让你装神弄鬼呢。”元也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玉哨吹响,清脆哨音破空而上,将讯息传到了竹舍中。

  片刻之后,王曲匆匆而至,见到地上的人后,不禁大惊失色:“少主杀人了?!”

  元也怒道:“我才五岁!五岁!我杀这大汉?你觉得说得过去么?!”

  王曲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元也捉弄自己的画面,在他的记忆力,元也自从学会走路,好像就没消停过,何况他的袖中还藏着袖箭,只是元也现在这么愤怒,王曲心里再怎么怀疑,也不能说真话了。

  元也长呼一口气,勉强平心静气道:“他只是晕倒了,你把他绑回去,我有话问他。”

  “啊?”王曲将手探到神秘人鼻下,见这人气息稳定,他松了口气,正待道歉,却见元也已经背着手往回走了,显然是十分不悦。

  回到竹舍后,王曲拖了个凳子放在后院木桩便,将人绑坐了上去。元也拿着解药走下来,正待将神秘人熏醒,却听王曲在他身后感叹:“少主真是个神童,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少主这般聪明老成的孩子。”

  元也回身瞪了王曲一眼,道:“本神童现在要严刑逼供了,王菩萨快避开去罢!”

  王曲笑了笑,没有说话。

  元也将药瓶递到神秘人鼻下,片刻之后,那人悠悠醒转过来,待看清自身处境,此人竟不慌不恼,反而向元也投来欣慰而又自豪的目光,元也被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凶巴巴地问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鄙人姓阮,名、字均为归趣,趣味的趣。陈留郡汴州人士。”

  元也与王曲对视一眼,眼前的人交代得太过干脆,若他有意说谎,恐怕已经编好了前因后果,元也再审问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

  “公子还有疑惑么?”阮归趣问道。

  “当然有。”元也扬起下巴,心道一个谎言若叫人不产生怀疑,那定然是真假掺半,届时就有迹可循,因此继续道,“你既是汴州人,为何要来这里?山阴离汴州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距离。”

  “我是个游侠,故乡是汴州,从加冠之后,便一直四处游历。”

  “漫无目的?”

  阮归趣垂头一笑,道:“先前是没有目的,不过这次来兰渚山,我却发现人生还有一件大事要完成。”

  元也道:“那你去完成便是,倒不必跟我们说。”

  阮归趣被噎住,但还是坚强地继续了这个话题:“这件大事就是——传承衣钵!”

  元也眉头一挑:“你可别说要收我为徒。”

  阮归趣顺杆爬:“看来你不但骨骼惊奇,还天资聪颖,我终于后继有人了!”

  元也无语到失笑,他指着绑住阮归趣的绳子,道:“你搞搞清楚,今日是我制服了你,你还想来做我师父?”

  “你能制服我,我真的很欣慰。”

  “我五岁。”元也指完自己,又指向阮归趣,强调道,“尊驾几岁?”

  “为师今年三十有四。”

  “我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尊驾当真称得上厚颜无耻。”元也甩袖准备上楼,路过王曲时,吩咐道:“将他扔下山罢。”

  一阵绳索崩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传来阮归趣的话:“你就不想知道我能教你什么?”

  元也回过头,不由瞪大了眼睛——方才被五花大绑的阮归趣,此时竟一派悠闲地站在台阶下看着他。

  王曲醒过神,一拳直接打向阮归趣,不料后者灵活躲过,就在元也眨眼的间隙,阮归趣不知怎么走了几步,就越到了王曲身后,一个手刀将王曲击倒。

  “娘额冬菜!”元也直接滑跪,“大侠饶命!”

  阮归趣捞起他,好声道:“我只想收你为徒,又怎么会害你性命?”

  元也崩溃道:“为什么?!”

  王曲既已晕倒,阮归趣便不再胡说八道,而是正色道:“受好友所托。”

  元也一怔,忙问道:“谁?”

  “此事说来话长,你还太小,肯定想不明白的。”阮归趣轻叹一声,将元也放在台阶上,尔后坐到旁边,偏头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叫什么?”

  元也觉得阮归趣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什么叫“现在”?难道他还有“以前”的名字?想到此处,元也心中一惊,蓦然反应过来:阮归趣的到来恐怕与他出生的李家有关!若阮归趣的好友是太妃,元也此时早就死了,那么剩下的那个可能就只有余杭郡王李缘!怪道先前阮归趣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思及至此,元也忍不住问道:“你的好友不会是……”

  阮归趣也是一惊:“你难道知晓?!”

  “哦,不知道,我诈你呢,没想到你不上当。”元也打了个哈欠,掩饰住心中惊涛骇浪,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姓元,单名也,没见过我爹,我娘出门了,不过算算也快回来了。”

  “你娘是?”

  “我怎么知道我娘名字呢?反正大家都叫她溪娘。”

  说曹操,曹操到。一人踏上竹舍木地板,扬声问道:“阿也,你不在屋里么?”

  元也自从猜到阮归趣是受郡王所托,心里便安定了不少,因此听到元溪的声音后,不慌不忙地向阮归趣解释道:“我娘回来了。”

  元溪也听到了元也的声音,一边走来一边问道:“你在后院和谁说话呢?是王曲么?”

  阮归趣冲着房门站好,待元溪打开门,不等她反应过来,先行笑道:“阿也在和我说话,我是他的师父。”

  元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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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太上隐者《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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