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妇, 半人半鱼，是颛顼死而复苏变化而成。

　　当风从北方吹来，天降大水如泉涌溢的时候，蛇会化成鱼, 是为鱼妇。而颛顼便是趁鱼蛇变化未定时, 托体于鱼妇中, 死而复苏。

　　“好怪异的复生法子。”姚钰听得目瞪口呆。

　　他听过各种长生、死而复苏或是保留记忆转世形同永生或是复活的法子, 这下又多了一种……

　　而似乎每一种方法，都有着相应的代价，无一例外。

　　而颛顼的复活, 则是借助了极少见的天时下，趁鱼蛇变化未定之际，托体于鱼躯, 死而复生。

　　但这种复生的代价就是不能离开鱼体，与鱼身分开即死。

　　“这种奇怪的法子，他是怎么想到的。”姚钰啧啧称奇, 他听完都觉得不可思议，别说会产生这种想法, “我一直以为颛顼是那种性格稳重、心思深沉、有韬略的帝君。”

　　颛顼是主管北方的天帝。和颛顼有关的传说中，他的形象都是讲究礼法极重秩序强调威仪。

　　而化为鱼妇复生似乎和这位稳重深沉的帝君形象格格不入……

　　“颛顼确实很看重礼法和秩序。”姬曜说道。

　　颛顼是最重秩序礼法的一位帝君。

　　“那关于颛顼的传说都是真的吗？”姚钰好奇道，“那个……绝地天通，是真的吗？”

　　和颛顼有关的事迹中，最著名也最神秘的就是绝地天通——

　　相传上古时期，天和地并不是隔绝的，天地之间有天路可通, 天和地之间的距离也并非像如今这般远。神可以随意下界, 而人则可以通过天地的通道去往上界。

　　虽然天地通道不止一处, 但对人类来说，最有名也最容易登的，是建木。

　　而颛顼统治时期，这位帝君干了一件震惊人神妖至今的事——断绝了天地通路。

　　据说他下令毁掉了建木，并且将天地距离隔得更远。

　　据记载：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

　　指的是：颛顼让他的两个孙子——重和黎分开天地，重举天，黎撑地。

　　“是真的。”姬曜笑了笑，淡声道。

　　“这么猛？！”鱼鱼听得直捧脸惊叹，“为什么呀？”光这一件事，就能让颛顼彪炳千秋，震惊得鱼鱼都词穷了。

　　姬曜嘴角微勾：“原因就和你对他的印象的一样，为了秩序——”

　　上古时期，人神不杂。

　　人类中，有专门的人负责与神明沟通。

　　这类人，女的称为巫，男的称为觋，统称为巫觋。巫觋地位崇高，上传民意，下达神旨。

　　在多数人类尚处蒙昧时期时，这类少数群体掌握着绝对的知识。因而，他们制定规则历法，治病救人，沟通天地。

　　等到少昊后期，因为少昊衰落，九黎遗族扰乱，民神杂糅，不能辨别真伪。

　　从而导致了巫觋失去权威。是个人都自称是巫，能和神明沟通，家家户户都有一部“巫史”。

　　颛顼因辅佐少昊有功而被看中，继少昊而主政。

　　颛顼继位后，发现了“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的情况——

　　就是祭祀没有法度，民与神地位相仿，民众轻慢誓言，没有敬畏之心。

　　巫觋失去了权威，只要是个人都能祭祀，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巫史。

　　神威严不存，民心无敬畏。

　　在颛顼看来，这种混乱的秩序必须要整顿，恢复神明与凡人的秩序，维护神明的地位尊严，规范民众的祭祀礼法和流程。

　　所以他从物理和制度上同时下手：

　　物理上，他下令毁掉了人类的通天之路——建木，并让大神重和黎将天地距离分隔得更远。这导致神能单方面下界，但人类却无法再通过建木登天。

　　制度上，他将彻底废除了“巫觋”，新设立了两个官职：南正和火正。南正司天掌神事，火正司地掌民事。本质上就是将宗教权力收归并集中。

　　绝地天通，将神、人彻底分制，人类彻底失去了和神明沟通的通道，话语权牢牢把握在了统治者手里。

　　对人类来说，神明愈发遥不可及，只可仰望。

　　颛顼通过绝地天通，将人神沟通的渠道集中在了极少一部分人手里，将神明的地位抬高到了顶点。

　　颛顼的统治在尧舜禹之前。

　　所以尧帝时期，后羿被派下界，又失去神格后，才回不了天。

　　姚钰听得呆滞，张着嘴想吐个泡缓解一下，但发现他现在是人类形态，不在水里。

　　姚钰有点明白了姬曜刚才的那句话的意思：小规则又如何拗得过大气运呢……

　　而颛顼绝地天通无限神秘化和拔高神明地位，也抵不过大气运选择了人类，夏朝的建立彻底终结了神话时代。

　　“何止人神秩序呢，男女秩序他都要弄个分明。”老板娘嗤笑了一声，“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衢。”

　　就是妇人在路上碰见男子，要让路，不让路就说明她们身上有妖气。就得把她们拉倒十字街口做法事拔除妖气。

　　鱼鱼惊呆：“……”

　　小貘：“……”

　　“我有个疑问……”鱼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被吊着的鱼妇，又看了看这对奇怪的人类夫妻，“你们和颛顼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对夫妻确实是人类……

　　但这对现代人类夫妻和颛顼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顶着这么多鬼怪的压力也要吊鱼妇。而且，他们对颛顼，似乎远比现代人要了解。

　　说到妖鬼……颛顼一个天帝，哪儿这么多鬼怪小弟？还都是邪祟……

　　“我们……”老板娘原本愤恨中带着讥讽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来。

　　老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因为我们……”老板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姚钰仰着半天鱼脑袋，就听了好几声“我们”，就没了……

　　鱼鱼：“……”

　　“因为他们是蒙双氏转世。”姬曜抬眼看了一眼这对夫妇，淡淡道。

　　“啊？谁是蒙双氏转世？”姚钰的爪子先指了指老板，然后又指了指老板娘，有点游移不定，“老板还是老板娘？”

　　虽然他暂时还没明白“蒙双氏”是什么，但问题得一个个问。嗯，先问清楚哪个是蒙双氏转世再说。

　　“他们都是。”

　　“都是？”鱼鱼蒙圈，“什么叫都是蒙双氏转世呀？蒙双氏是一个族群吗？”

　　所以是同族转世成夫妻？那还挺有缘分的……

　　“蒙双氏是一对连体人。”姬曜解释道。

　　“所以，他们是一对连体人转世？”姚钰讶然。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剧情。但，这和颛顼有什么关系？

　　姚钰抓了抓头发，开始觉得鱼脑袋有点混乱了：“是蒙双氏和颛顼有仇？”

　　老板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边不小心沾上的茶水。

　　她目光落在鱼妇身上，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那这目光定然是一柄最锋利冷锐的剑。

　　“没错，我和我丈夫是蒙双氏转世。”老板娘转回头，轻轻闭上了眼睛。半晌，她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蒙双氏究竟是什么？”姚钰好奇道。

　　“蒙双氏……”老板娘喃喃低呼着这个名字，然后缓缓笑了起来，但笑容冷漠而讥诮，“蒙双氏就是蒙双氏啊。”

　　姚钰：“……”

　　“我和兄长所在的年代正好是颛顼统治的年代。”老板娘冷笑道。

　　“兄长？”姚钰听到了这个新称呼，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没听到……怎么就多出了一个兄长？

　　但是小八卦鲤回想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哪里听漏了。老板娘这声“兄长”真的是凭空冒出来的。

　　然后，后知后觉地小胖鲤突然吃惊到差点吃手手——姬曜说这对夫妻是蒙双氏转世，而蒙双氏是一对连体人。

　　连体人自然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编剧诚不欺我。”小胖鲤喃喃道。他再也不乱说编剧了，原来真有有情人终成兄妹啊……啊不，是兄妹终成有情人？

　　“难道是因为你们上辈子是连体人，所以有了深厚的感情，这辈子终于转世成不同个体且没血缘关系了，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小胖鲤凭借自己多年看狗血剧的经验，顺利推演出了合理剧情。

　　这么看来，这是一个完美的HE呀……

　　但唯一的漏洞就是，他们对颛顼的仇恨究竟是怎么来的？感觉这段重要剧情完全融入不进他的完美推导场景中。

　　“哈……哈哈哈。”老板娘听到小胖鲤的猜想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声音越笑越大。

　　小胖鲤：“……”哦，猜错了。电视剧误鱼呀……

　　“我和兄长那一世本是正常人。”老板娘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是她的目光却悲哀由荒凉。

　　“啊？”小胖鲤挠头，原来他一开始就猜错了……

　　老板娘目光看向远方，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颛顼继位那一年。”

　　她兄长，比她年长三岁。

　　他温柔而细心，没有男人比他更完美。他们被彼此深深吸引。他们之间，容不下其他人。

　　他们相恋了，并且并不避讳别人。而且，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困难的准备。因而，他们义无反顾地结为了夫妻。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们复出的代价，远比他们想象得要沉重得多。

　　颛顼，是一个极其讲究礼法强调秩序规则的帝王。而他们相恋并结婚的事，不知道被谁直接给捅到了颛顼那里。

　　而颛顼将他们当成了典型，亲自过问了这个案子。

　　不管他们如何求情，颛顼将他们流放到了崆峒山的荒野上。最终也没有奇迹发生，他们死在了崆峒山的荒野上。

　　荒野上真的很冷，他们饥寒交迫相拥而死。

　　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们也认了。

　　但万万没想到，颛顼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们。在颛顼看来，他们罪无可恕，所以派了一只鸟衔来了不死草覆盖在他们的尸体上。

　　七年后，他们复活了。但是他们的身体连成了一体：两个头、四只手、四只脚。

　　昔高阳氏，有同产而为夫妇，帝放之于崆峒之野，相抱而死。神鸟以不死草覆之，七年，男女同体而生。二头，四手足，是为蒙双氏。——《搜神记》

　　“这就是蒙双氏，一个连体妖怪。”老板娘嗤笑道，“连死的资格没有，就因为触犯了这位帝王的忌讳。”

　　小胖鲤：“……”震惊我鲤鱼全家……

　　小貘：“……”东家的前世居然如此赤鸡……

　　“后来呢？”小胖鲤干干地问道。

　　“我们天真的以为熬过了那一世就好了。”老板娘轻轻笑了起来。

　　“难道……”小胖鲤听到不死草，就觉得这玩意儿应该有什么副作用。

　　“不错，蒙双氏并不只是一对连体人，它已经不是人了，而是怪物！”老板娘嗤笑道，“怪物的寿命又怎么能和普通人比呢。”

　　他们熬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他们东躲西藏，却终究不得解脱。

　　“我们用灵魂作为代价，换取了死亡和一世有记忆的转世。”老板娘低笑道，“终于，蒙双氏这个怪物死了。我们——”解脱了。

　　“我们转世成了不同的个体，因为保留着记忆，所以找到了彼此。”老板娘笑容甜蜜又苦涩，“我们只有一世。”不会有以后了。

　　老板揽住老板娘的肩，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恨颛顼。但是我们心里也有数，我们这种人，又怎么可能是天帝的对手……”所以，他们虽然恨，但是他们更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世。

　　“只是谁都没想到，颛顼居然为了逃避死亡，居然主动附身为鱼妇。”老板冷冷一笑道，“这种机会，不抓住，又怎么对得起我们几千年的苦难。”

　　有自知之明，不主动报仇是一回事，但是有机会报复选择出手又是另一回事。

　　小胖鲤听得阿巴阿巴。

　　他消化了很久，还是觉得有点消化不良……

　　绝地天通最看重秩序和礼教且严格执行刑罚的颛顼，和逃避死亡化为鱼妇的颛顼，两者之间真的很分裂。

　　“而且，颛顼这么一个，嗯……”小胖鲤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能边比划边表达，“看重秩序，那想象力应该没这么跳跃。怎么会想到附身鱼妇来躲避死亡呢？”

　　这是一开始就让鱼鱼困惑的问题，颛顼是怎么想到化身鱼妇来达到所谓的死即复苏的目的的？这想法非常具有创意，让鱼鱼都觉得新鲜。

　　“这个想法不是他想的。”姬曜笑了笑，说道。

　　“啊？这么独特的创意，居然不是独家？”鱼鱼惊讶。

　　“他能得知这一方法，完全会因为——”姬曜轻笑了起来，说道，“算是他绝地天通过程中的一个额外收获吧。”真是巧合到谁也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